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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炳林、​司豪强||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中的战略定位——以敦煌简牍文献为中心

史学月刊
2024-09-14

郑炳林,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教授。

司豪强,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摘要:西汉政府设置敦煌郡,与其经营西域及打击匈奴的战略关系密切。西汉设置敦煌郡主要是为了经营西域与隔绝羌胡通道,以此实现压缩匈奴生存空间的战略目的。敦煌郡设置后,在西汉经营西域的过程中至少发挥着三种作用,即:物资存储与转运、驻军及将卒中转、迎送接待往来使者。敦煌郡仓库设施与水陆交通设施的建设,为物资的存储与转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物资的存储与转运又成为敦煌郡供给驻军、迎送接待等工作顺利展开的前提,而这些都巩固了西汉在西域的统治。作为汉朝西陲重要战略基地的敦煌郡,在西汉政府经略西域过程中发挥着极为关键的作用。敦煌出土汉简,尤其是悬泉汉简的记载,进一步印证了这一点。


关键词:敦煌郡;西汉;西域;悬泉汉简;匈奴


汉武帝取得河西后,设置酒泉郡以绝胡羌之道,通西北国,并将酒泉郡作为西汉经营西域最初的基地。元鼎六年(前111年),汉武帝命赵破奴分酒泉郡置敦煌郡,敦煌郡就成为西汉经营西域最前沿的基地。此后,经昭帝、宣帝的持续建设,敦煌郡作为西汉经营西域的基地,功能日臻完善。赵破奴破姑师、虏楼兰王及李广利征大宛皆以敦煌为基地,屯田积谷。而自张骞出使西域后,“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敦煌郡又成为西汉对外交往通道上的咽喉之地。随着悬泉汉简等简牍资料被广泛使用,学界对西汉经营西域的探讨不断深入。现有研究已关注到西汉设敦煌郡经营西域,但对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中的具体定位等相关问题,尚缺乏细致的探讨。因此,本文拟围绕敦煌郡设置与经营西域间存在的紧密联系以及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过程中发挥的物资存储与转运、驻军及将卒中转、迎送接待往来使者等相关职能展开论述。


西汉设置敦煌郡与经营西域间的关系




敦煌郡的设置与西汉经营西域的战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史记·匈奴列传》记载:

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

《汉书·张骞传》记载:

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

约在元鼎二年(前115年),西汉置酒泉郡,目的是为隔绝“胡与羌通之路”及通“西北国”,“西北国”即指西域诸国。敦煌未置郡前归酒泉郡管辖,则元鼎六年(前111年)西汉置敦煌郡应当也是为了经营西域。

敦煌郡的设置,主要是为保障西汉与西域的通道更加安全、便捷。酒泉郡郡治偏东,难以保障其西部广阔区域的交通安全,也难以满足大量中外使团、商旅频繁往来所产生的迎送接待需求。因此,敦煌郡设置的重要目的就是进一步巩固西汉通西域之路。悬泉汉简ⅡT0115③:80记载:

1.甘露二年七月戊子朔壬寅,敦煌大守千秋、长史憙、丞破胡谓县,律曰:“诸乘置,其传不为急,及乘传者驿驾□令葆马三日,三日中死,负之。”郡当西域空道,案厩置九所,传马员三百六十匹,计以来死者。

空道,即孔道,表明敦煌郡是西汉与西域间的交通枢纽。敦煌郡有厩置九所,其中龙勒置位置最靠西,也是西汉经阳关通西域的最后一个厩置,之后可经白龙堆道前往鄯善(即楼兰)。《汉书·西域传上》记载:“然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儋粮,送迎汉使。”白龙堆道是西汉与西域诸国交往的主要通道,在北新道开辟前更是西汉通西域的必经之路,足见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汉书·赵充国传》记载:“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正因敦煌通鄯善之路极为关键,故这一带也是狼何等诸羌与匈奴的重点打击目标。

《汉书·韦贤传》记载王舜、刘歆议曰:

孝武皇帝……南灭百粤,起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十万之众,置五属国,起朔方,以夺其肥饶之地;东伐朝鲜,起玄菟、乐浪,以断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国,结乌孙,起敦煌、酒泉、张掖,以鬲婼羌,裂匈奴之右肩。单于孤特,远遁于幕北。四垂无事,斥地远境,起十余郡。

由此观之,夺取河西、经营西域是汉武帝拓边四方的重要组成部分。敦煌及酒泉、张掖诸郡的设置与“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国,结乌孙”等经略西域活动都服务于汉武帝“裂匈奴之右肩”的战略意图,这一战略又与进攻朔方攻匈奴之中部、夺取朝鲜“断匈奴之左臂”等战略共同构成西汉打击匈奴的宏观战略。匈奴由此遭到削弱,西汉得以向西北、北方、东北三个方向扩展势力。因此,西汉设置敦煌郡既是为了更好地经营西域,也是为了隔绝胡羌通道。同时,西汉政府设置敦煌郡与经营西域的根本意图都是为了在西北构筑屏障,压缩匈奴的生存空间。


西汉经营西域的物资存储与转运基地




西汉经营西域需要大量物资支撑,以维持屯田机构的运转与军事行动的展开。敦煌郡就是西汉最西北端的物资存储与转运基地,而仓库系统的建设,是物资存储与转运方面的关键所在。

斯坦因所获敦煌“旧简”记载:

2.昌安仓□惠□十一日,支民□。(2104)

敦煌马圈湾出土汉简记载:

3.假敦德库兵弩矢五万枚,杂驱三千匹。令敦德稟食吏士,留休马,审更。(80)

4.昌安仓帣检绳遣车输。(1074)

悬泉汉简中也有很多关于敦煌郡仓、库的记载:

5.■右出交龙锦百五十三匹一丈一尺四寸,直八万四千三百六钱,付郡仓。(ⅤT1309④:4)

6.年六月丙寅朔庚辰,酒泉库令长寿以近秩次兼行大守事、禄福仓丞未央兼行丞事谓□得府佐梁禹以诏书将护转敦煌郡,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ⅤT1311③:223)

7.二百枚属使主兵、少府中丞延年调当行舆车分载致敦煌郡玉门仓,给缮塞外转舆车,臣昧死请。(ⅤT1311③:215)

8.·长、丞数循行,仓谷、库兵毋令中南隰,张补边具,谨备火。边谷、器重事,毋得设备火边。(ⅡT0216②:656)

9.河平四年十一月庚戌朔癸酉,敦煌大守贤、长史谭、丞信德谓过所:遣冥安库佐冯庆治传车长安,当舍传舍,如律令。(ⅠT0207④:5)

10.客柱敦煌,假郡库骑重车以送客。(ⅡT0216②:484)

11.长史十月乙亥过东还,庚子西,乙亥库丞何传一乘。(ⅠT0309③:65B)

12.遣库啬夫猛、佐未央迎钱姑臧别库。(ⅡT0215S:118)

13.入钱三千五百八钱。□□□□□□□□□□□。绥和二年九月甲辰,县泉置佐熊嘉受库啬夫□,七月尽九月,樵采钱直。(ⅠT0210①:49)

14.入铁镡剑,永始三年六月癸卯,郡库掾成受罢己校前曲后……(Ⅳ0617③:17)

敦煌所出汉简记载有“郡仓”“郡库”“敦煌郡玉门仓”“冥安库”“昌安仓”等,其中玉门仓应指玉门关属仓,冥安库应指冥安县属库。又据ⅠT0208④:2载:“□昌安亭长束护逐杀人贼盖登亡徒。”可知昌安仓应指昌安亭属仓。由此可见,敦煌郡设有郡库、郡仓,其所属冥安等诸县,昌安等诸亭,乃至玉门关等边防关塞也都普遍设有仓库。仓和库都是存储物资的机构,虽常统称“仓库”,但二者也有差别。《说文解字》云:“仓,谷藏也。”“库,兵车藏也。”可见敦煌的仓是粮储机构,而库是存储兵器、车辆等器物的机构。从简3可知,敦煌郡库除藏有兵弩箭矢等兵器外,还掌管着大量的牲畜。从简12来看,敦煌郡库还肩负着转运、存储钱币等相关职能。敦煌郡的仓库系统有专门的官吏进行管理。由简6可知,酒泉郡库库令能“兼行大守事”,禄福县仓仓丞“兼行丞事”,郡县仓库长官地位较高。ⅤT1311③:315记载:“使乌孙长罗侯惠遣斥候恭,上书诣行在所。以令为驾一乘传。甘露二年二月甲戌,敦煌骑司马充行大守事,库令贺兼行丞事谓敦煌,以次为,当舍传舍,如律令。”Ⅱ0215③:3记载:“神爵四年正月丙寅朔壬辰,敦煌太守快、库丞何兼行丞事,告领县(悬)泉置史光……”敦煌郡库库令、库丞都能兼行丞事,足见敦煌郡库在郡内行政事务管理中占据重要地位。除库令、库丞外,敦煌郡“库”系统管理人员还有库啬夫、库佐、库掾等。而“仓”系统也有仓守、仓丞、仓卒等。简8所载“长、丞”应指县长、县丞,长、丞数次巡查仓、库,强调“边谷、器重事”,告诫仓库管理人员防潮、防火等事宜,反映出敦煌郡诸县对所属仓、库极为重视,且有着严格的管理。

另外,简3的背景是王莽遣军队征伐西域,大军在敦煌集结并向敦煌郡库借“兵弩矢五万枚,杂驱三千匹”。又,简14记载“罢己校前曲后”自西域返回敦煌,将铁镡剑上交敦煌郡库。二者分别反映出中央政府征伐西域时需要征借敦煌郡库的战略物资,待西域吏士罢归时要将配发的兵器归还敦煌郡库。马智全认为敦煌郡库在西域兵物方面的借与还,反映出其对西域兵物的管理。这也充分体现出敦煌郡库为西汉经营西域所需军资的存储与转运,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汉简中所见敦煌郡的仓,除玉门仓、昌安仓外,还有居卢訾仓、西候仓等,敦煌马圈湾汉简记载:

15. ……普属从酒泉来,到会左曼卿,当西候,仓卒为记,不及一√二。前普所寄弓及鞌幸为付,左曼卿来,弓鞌皆。(7A)

16. 西域都护领居卢訾仓守司马鸿再拜言鸿□□。(57)

17. 西域都护领居卢訾仓守司马鸿叩头死罪死罪。(95)

《汉书·西域传下》记载:

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转谷,积居庐仓以讨之。

李正宇列举敦煌西北古代仓储时,论及西候仓。简15出自马圈湾遗址,故徐乐尧以地望推测西候仓为大煎都候官仓。居卢訾仓,《汉书·西域传下》称之为“居庐仓”,《三国志》注引《魏略·西戎传》又作“居卢仓”。居卢訾仓位于敦煌郡境内,由辛武贤负责修建,初归敦煌郡管辖,用于对乌孙作战。后转归西域都护府管理,用于西域都护府及下属各屯田机构的物资存储和转运。与此同时,西汉政府还在敦煌郡塞内、塞外推进水渠漕运及仓储工程的建设:

18.刑士诣敦煌塞外穿海廉(ⅤT1311③:228)

19.甘露四年六月辛丑,郎中马仓使护敦煌郡塞外漕作仓穿渠,为驾一乘传,载从者一人,有请诏。外卅一。御史大夫万年下,谓以次为驾,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七月癸亥食时西。(ⅡT0115④:34)

其中敦煌塞内以“卑鞮侯井”工程为代表,塞外以“海廉渠”工程为代表。居卢訾仓与塞外所作诸仓及配套的漕运工程的主要职责就是将内地物资(主要是粮食)先集中于敦煌,后经水道转运至居卢訾仓,再经此转运至西域地区,以满足西域屯田机构所需。除仰仗漕运外,敦煌郡仓库转运物资及向西域输送物资也常利用陆路运输,使用牲畜拉车,简4、7所载“昌安仓帣检绳遣车输”“当行舆车分载致敦煌郡玉门仓”正体现了这一点。又,ⅡT0115③:433所载“役使元元筑治道□□□□□□”,亦可反映出敦煌郡对道路修筑维护的重视。

敦煌郡向西域输送的物资主要包括粮食、兵器、钱币、铁器、丝织品、药物等,前文对敦煌郡供应西域的兵器、粮食已有介绍,悬泉汉简中关于钱币、铁器、丝织品及药物的记载也有很多:

20.永光五年正月己巳朔乙卯,弘农大守平谓过所:遣都乡啬夫卫贺送大司农所调钱输敦煌,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四月癸巳,过西。掾禹、守卒史忠、书佐良。(ⅤT1712②:77)

21.守御器:长斧卅,长椎廿,棓廿,连梃廿,出火隧三,布茹十,射长辟十。(ⅠT0210①:32A)

22.……出铁器,凡三万二千七百,出。(ⅡT0214①:76)

23.十月旦见吴斧二百九十枚。(ⅠT0110①:60)

24.市药记:乌喙,远职,封叶,泽昔,削石,樤,椒,橐吾,桂,勺药,石南草。分猪膏一斗及药臼易马刀。(ⅡT0112②:42A+72A)

25.凡出青汉纯锦六匹,直九千六百,率匹千六百。(ⅤT1309④:5)

26.出落真锦一匹,直九百,付效谷,十一月●。(ⅤT1309④:6)

27.出□交龙锦一匹,直五百五十。(ⅤT1309④:13)

上述各类物资除满足敦煌郡日常需求外,应当也有部分输入西域。

敦煌郡的仓库机构及相关水陆运输的建设和发展,为西汉经营西域时存储、转运物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时,物资的存储与转运也是敦煌郡供给驻军、迎送接待将卒及使者等工作顺利开展的前提。


西汉经营西域的驻军及将卒中转基地




西汉经营西域需要大量军队屯田、备战,敦煌郡就有大量屯兵,作为经营西域的支援力量。《史记·乐书》记载渥洼水出天马:

又尝得神马渥洼水中,复次以为《太一之歌》……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丞相公孙弘曰:“黯诽谤圣制,当族。”

《史记集解》注云:

李斐曰:“南阳新野有暴利长,当武帝时遭刑,屯田燉煌界。人数于此水旁见群野马,中有奇异者,与凡马异,来饮此水旁。利长先为土人持勒靽于水旁,后马玩习,久之,代土人持勒靽,收得其马,献之。欲神异此马,云从水中出。”

《汉书·武帝纪》记载元鼎四年(前113年):“秋,马生渥洼水中。作《宝鼎》、《天马之歌》。”汉武帝占领河西后,于其地驻军屯田。若按《汉书·武帝纪》,则渥洼水出天马,即指元鼎四年(前113年)屯田卒在渥洼水获野马之事。然《汉书·礼乐志》记载:“元狩三年马生渥洼水中作。”《资治通鉴》亦将渥洼水出天马事系于元狩三年(前120年)。《资治通鉴考异》考证:

公孙弘以元狩二年薨。汲黯以元狩三年免右内史,五年为淮阳太守,元鼎五年卒。又黯未尝为中尉。或者马生渥洼水作歌在元狩三年,汲黯为右内史而讥之,言当族者非公孙弘也。”

因此,渥洼水出天马发生于元狩三年(前120年)。那么,早在浑邪王降汉的次年,西汉就已在敦煌地区展开移民屯田活动了。这个时间要远远早于敦煌郡的设置。《汉书·食货志下》记载:

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

敦煌置郡前属于酒泉郡,这一记载也恰与暴利长“屯田燉煌界”之事相印证,表明河西从纳入西汉版图到设置郡县的早期开发过程中,最早进入的就是边塞戍卒。敦煌的移民活动也早于置郡,其最初的移民就是军事性质的屯田士卒。《汉书·陈汤传》记载:“后数岁,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汉书·地理志下》记载敦煌郡敦煌县有“中部都尉治步广候官”,广至县有“宜禾都尉治昆仑障”,龙勒县“有阳关、玉门关,皆都尉治”。颜师古注又称效谷县“本渔泽障也。桑钦说孝武元封六年济南崔不意为鱼泽尉,教力田,以勤效得谷,因立为县名”。《汉书·孙宝传》又载哀帝时:“上以林朋党比周,左迁敦煌鱼泽障候。”都尉、障候等为军职,这些记载表明敦煌郡是西汉重要的驻军基地,敦煌郡六县中至少有敦煌、广至、龙勒、效谷四县设置都尉进行驻军。敦煌郡能设置中部都尉、宜禾都尉、阳关都尉、玉门都尉、鱼泽都尉等,足见其军事战略地位之重要及驻军地点分布之广泛。

关于敦煌郡驻军的明确数量,史不见载。《汉书·赵充国传》载宣帝责让赵充国称:

将军计欲至正月乃击罕羌,羌人当获麦,已远其妻子,精兵万人欲为酒泉、敦煌寇。边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婼、月氏兵四千人,亡虑万二千人。

可见敦煌、酒泉二郡的“边兵少”,仅凭驻军难以应付叛羌精兵万人袭击,故须依靠当地百姓协防。一般汉军战斗力高于羌胡兵,陈汤曾言:“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则汉与西域胡兵因武器技术悬殊所造成的战斗力比为一比三乃至一比五。

《汉书·食货志下》记载:“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澹之。”说明西汉政府会将中央“武库工官”所造精良兵器配给边塞地区。又,悬泉汉简记载:

28.建平二年十一月甲申朔壬子,敦煌大守永、长史临、丞涉谓过所:使龙勒少内啬夫氾政与守部千人古成迁市缮兵物长安,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二人。(ⅠT0114①:50)

29.市缮兵财物长安,用乘马二匹,当舍传舍,□□从者如律。(ⅤT1312④:20)

这是敦煌郡遣人赴长安购买、修缮兵器的两条记载,可见除西汉政府配给外,敦煌郡还会额外从长安市场上购买兵器,其中部分兵器损坏后,敦煌无法修缮,只能送回长安修缮,这似表明西汉中央有意对一些高端兵器进行技术封锁。另外,这两条记载也可佐证敦煌郡的兵器很多都是从长安输入的,这对保障敦煌驻军的装备乃至战斗力都极有必要。如此一来,装备精良的敦煌汉兵应对羌兵也具有一定的优势。参照汉兵与胡兵的战斗力对比推算,若羌兵攻击敦煌,敦煌郡很可能只需两千到三千多汉军就能抵挡。敦煌太守能调动两千兵进行对羌作战,而敦煌郡屯兵应当不会倾巢而出攻击罕羌,会有部分留守要塞,则宣帝时期敦煌郡屯兵数量至少超过两千。但其人数应当也不会在五千以上,否则敦煌郡不仅防范羌兵进攻绰绰有余,还应能出动更多军队参战。对此,可参考马圈湾汉简的记载:

30.二十六日,上急奏正月河西亖郡精兵,□度以十一月。(51)

31.之。张掖宁发卢水五百人,公卿与同心士六十人,俱未有发。曰:此近谓第一部千八十人者也,议遣君威来出。(58)

32.五人分属三辈。第一辈校士千八十人,第二。(155)

以上诸简反映的是焉耆之战失利后,王莽调河西四郡精兵驰援西域战场的情况。援兵分三批向西域出发,第一批出兵一千零八十人,其中仅卢水兵就有五百人,占近半数,则其余敦煌四郡出兵平均只有百人规模。即便出兵三次,敦煌郡出兵规模恐也难以达到一千。这一方面是由于焉耆之战已抽调了部分敦煌郡兵,另一方面反映出新莽时期敦煌郡屯兵数量可能有所减少。并且上述记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敦煌屯兵数量本就有限,故而无法派出更多士卒支援西域战场。马圈湾汉简154记载:“为郡少谷,今戊部众复到,前先入。”以此推知敦煌郡粮食产量不足,制约了该地驻军规模。

敦煌汉简1780A记载:

33.制诏酒泉大守:敦煌郡到戍卒二千人,茭酒泉郡,其徼、候如品。司马以下,与将卒长吏,将屯要害处。属大守察地刑,依阻险,坚辟垒,远候望,毋。

王国维判断此简是神爵元年(前61年)宣帝赐酒泉太守制书,内容是敦煌戍卒征调至酒泉,由时任酒泉太守的辛武贤负责。故此条记载可能与宣帝诏令“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跟随辛武贤作战同属一事。当然无论是否同属一事,这条记载都能佐证敦煌郡能够调动出郡作战的军队,而其规模应当就在两千人左右。到东汉时期司徒鲍昱提议援救戊己校尉耿恭时,提出“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这进一步说明以汉代敦煌郡的条件难以供应庞大驻军,因此该郡能调动的机动军队规模不过两千人左右,而驻军总数应当大于两千,但也不会太多。当然这是以宣帝时期为背景展开的分析,其他时期情况或有差异。如李广利征大宛时期,集结于敦煌的军队规模庞大;辛武贤筹备征乌孙时,“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可见西汉若经敦煌出塞对西域作战,会向敦煌临时增兵,有时还会征调归义的婼羌、月氏兵,以满足战事需求。

西汉敦煌郡除是驻兵基地外,还是西域屯田士卒的中转基地,这是由其扼守中西交通咽喉的地理位置决定的。西汉政府在西域的鄯善伊循城、轮台、渠犁、车师、乌孙赤谷城等地驻兵屯田,《汉书·西域传》记载:“而轮台、渠犂皆有田卒数百人。”“于是徙屯田,田于北胥鞬。”“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汉复遣长罗侯惠将三校屯赤谷。”“吉乃与校尉尽将渠犂田士千五百人往田。”“其后置戊己校尉屯田,居车师故地。”可见西汉在西域设有很多屯田机构,并拥有数量可观的屯田戍卒,这些屯田军队都是经敦煌郡前往西域的。

悬泉汉简有很多关于悬泉置接待戍卒的记录。ⅡT0216③:83记载:“戍卒五百六人,五。”ⅡT0216③:84记载:“乙亥,卒三百一十六人,廩冥安米廿八石四斗四升,盐。”悬泉置一次接待三百多乃至五百多的戍卒,可谓数量庞大,这些戍卒中很可能就包括前往西域戍边的,西汉通过敦煌及河西地区的邮驿系统将这些戍卒传送至敦煌及西域地区。悬泉汉简中关于经敦煌前往西域的戍卒及西域屯田吏士罢归,有更为明确的记载:

34.甘露三年四月甲寅朔庚辰,金城大守贤、丞交谓过所县、道官:遣浩亹亭长桑贺以诏书送施刑伊循,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ⅡT0114④:338)

35.甘露三年九月壬午朔甲辰,上郡太守信、丞欣谓过所:遣守属赵称逢迎吏骑士从军乌孙罢者敦煌郡,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十月,再食。(Ⅱ0115③:99)

36.屯田渠犁斥候丞王常、赵忠更终罢,诣北军,诏为驾一封轺传,二人共载,有请。甘露四年五月□□朔庚子使都护西域……□候谓敦煌以……(ⅡT0214③:67)

37.□□□建昭元年十二月廿二日发□□□□,二月廿九日至敦煌,积五十九日;□二十□阳关,积三月。□□□三月五日发敦煌,十九日至文侯,积十五日。留四日。廿三□□□□□□·闰月八日至伊循,积□□。(ⅡT0115②:66B)

38.水少至五□六月中,禾稼隤焦伤数助县舂靡过军,传送迎夷客、施刑士、良家子□。(ⅡT0114③:492)

39.凡徒施刑五十人,凡徒施刑五十人戍边。(ⅡT0114③:443)

由上可知,西汉政府会派遣官吏护送戍卒前往西域。有时是地方政府遣亭长等小吏护送,如“浩亹亭长桑贺”,还有ⅠT0209S:157记载的“□亭长张良送戍卒□”皆属此类;有时中央政府会遣专人护送,如ⅠT0309③:237记载的“神爵四年十一月癸未,丞相史李尊送获神爵六年戍卒河东、南阳、颖川、上党、东郡、济阴、魏郡、淮阳国诣敦煌郡、酒泉郡。因迎罢卒送致河东、南阳、颖川、东郡、魏郡、淮阳国,并督死卒传,为驾一封轺传。御史大夫望之谓高陵,以次为驾,当舍传舍,如律令。”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戍卒先集结于长安,再由中央派人护送至敦煌,乃至西域。这种情况很可能适用于长安以东地区,长安以西地区如金城郡则直接遣亭长护送即可。这些戍卒有的出身施刑徒,有的出身北军,待他们完成西域戍边任务罢归时,也须经敦煌遣返,而其原籍所在政府或隶属机构会派人赴敦煌郡迎接。简35的赵称,就是上郡太守派遣到敦煌郡负责迎接戍守乌孙的上郡籍士卒回归本郡的。西域戍边吏士罢归时,到达敦煌,悬泉置给他们的车马待遇也有区别:北军出身者,能够享受“为驾一封轺传”,至于一般戍卒虽有原籍官员迎接,但应当不能享受这种车马待遇。简37是一份敦煌郡到伊循城的具体行程记录。它揭示出从敦煌郡前往西域鄯善国伊循城的路线是先抵达敦煌城,经阳关出塞,复经文侯(阳关以西的一处地名,史籍缺载),最终抵达伊循。戍卒自敦煌郡前往伊循屯田,亦应经此路线。

西汉政府派往西域的军官也都需要行经敦煌郡,悬泉汉简对此也有记载:

40. 河平二年十一月壬子,县泉置啬夫尊付遮要厩佐顺,以食将军,东。(ⅠT0111②:10)

41.□□□寻以十九日宿悬泉置·将军以二十日到寻谨责。(ⅡT0212②:37)

42.县泉啬夫敞付遮要佐霸,送将军柱马。(ⅡT0113③:37)

43.□□□□。白龙□□□槃十七薪三故故□□赤韦鱼爵卌六枚。君威坐前间过将军、夫人,得毋有它遣,叩头叩头。因。(ⅠT0205②:23A)

44.以食使大宛车骑将军长史□。(ⅠT0112③:30)

45.元康元年十月乙巳,前将军臣增、大仆臣延年承制诏侍御史曰:将田车师军候强将士诣田所,为驾二封轺传,载从者一人。传第二百丗。御史大夫吉下扶风厩,承书以次为驾,当居传舍,如律令。(ⅡT0214③:45)

简40中的将军向东行进,应是完成西域戍边任务或执行军事行动后经敦煌东返的;简41、42、43反映的都是某位将军经过敦煌郡悬泉置的记录;简44中的车骑将军长史经敦煌赴大宛执行出使任务;简45记载军候强率领士卒赴车师屯田。这些经过敦煌郡的军官包括将军、长史、军候等,他们级别不一,使命各异,经过敦煌时有的轻车简从,有的携带家眷,还有的率领军队。

总之,前往敦煌郡的西汉戍卒或是直接屯驻敦煌当地,或是经敦煌进入西域。西汉时往返西域的军官、士卒都以敦煌郡为中转基地,他们在敦煌郡进行休整并补充行资,若逢战事还要补充武器。


西汉经营西域的迎送接待基地




敦煌郡作为连接西汉与西域的交通枢纽,也是西汉遣使进行外事活动及迎送接待外来客使的重要基地。

《汉书·西域传上》载汉成帝时西域都护郭舜上言称:“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国,给使者往来人马驴橐驼食,皆苦之。”表明西汉接待西域客使的任务主要由敦煌、酒泉二郡和南道八国承担。其中南道鄯善等八国遣使入汉时所经站点更少,但无论西域哪国入汉朝贡,敦煌、酒泉二郡都是必经之地。西汉与西域间通使频繁对于中西文化、经济交流及西汉西北边疆的开拓与稳定都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但与此同时,也给西汉政府尤其是敦煌郡等交通枢纽地区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西汉政府素有遣使报送客使归国的传统,敦煌郡就承担着迎送接待西域客使的任务。ⅠT0205②:15记载:“□敢言之。敦煌、龙勒、广至、冥安、渊泉遣吏御送使者出。”此处记载涉及敦煌郡五县,加之悬泉置所在效谷县,意味着敦煌郡及其下辖六县均须承担迎送接待往来客使的任务。

行经敦煌郡的使者既有西汉方面的,也有西域方面的。西汉派往西域最早的使者是张骞。早在河西尚属匈奴管辖时,张骞就已被派遣出使西域。到张骞二次出使西域,劝乌孙东返故土时,敦煌之地虽归汉朝但尚未置郡,因此当时还未成为迎送接待使者的基地。张骞之后,西汉出使西域者“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辈”。而酒泉郡、敦煌郡先后设置,成为西汉接待出访西域汉使的基地。悬泉汉简中保留了很多关于敦煌郡接待来往汉使、驻西域汉官乃至和亲公主的记载:

46.出鸡一只,以食使者王君所将客留宿,再食,东。(ⅠT0112③:114)

47.永光五年五月甲辰朔己巳,将田车师己校尉长乐兼行戊校尉事,右部司马丞行……(Ⅱ0215②:21A)

48.□骑士六人,持马送戊校。(Ⅱ0115②:173)

49.迎戊己校罢校□□客往来,食如牒,前与政相见。(ⅠT0112①:27)

50.仓啬夫敞付县泉御张博,送都护敝车。(ⅠT0110②:5)

51.出粟三石。建始五年正月庚申,县泉厩佐霸付敦煌厩佐宋昌,以食迎都护柱马。(ⅠT0110②:34)

52.教以过都护官属。(ⅠT0208S:19)

53.送都护韩君还□之。(ⅡT0111①:269)

54.出传车三乘,完送都护麻君千人官属。其一乘……后乘毋横梯驾一被具皆……千人……被具皆·建平三年五月癸丑,县泉置佐嘉□。(ⅠT0112②:41)

55.县泉置度侍少主长罗侯用吏。(ⅡT0214②:298)

悬泉汉简中还有很多关于敦煌郡迎送接待外来使者的相关记载:

56.以食守属孟敞送自来鄯善王副使者卢匿等,再食,西。(ⅠT0116②:15)

57.各有数,今使者王君将于阗王以下千七十四人,五月丙戌发禄福,度用庚寅到渊泉。(ⅠT0309③:134)

58.送精绝王诸国客凡四百七十人。(Ⅱ0115①:114)

59.客大月氏、大宛、踈勒、于阗、莎车、渠勒、精绝、扜弥王使者十八人,贵人□人。(ⅠT0309③:97)

60.乌孙、莎车王使者四人,贵人十七,献橐佗六匹,阳赐记教。(ⅠT0309③:20A)

61.出粟一斗八升。六石八斗四升,五石九斗四升。以食守属周生广送自来大月氏使者积六食食三升。(Ⅱ0214①:126)

62.制:黄龙元年六月壬申,使主客、给事中、侍谒者臣荣诏侍御史曰:使送康居诸国客,卫候盖典副□,为驾二封轺传,二人共载。(ⅡT0114④:277)

63.建平五年十一月庚申,遣卒史赵平,送自来大菀使者乌陵奉献,诣在所。以。(ⅡT0114④:57A)

64.出麦四斗,□,建平五年闰月壬寅,县泉啬夫付宜禾书佐王阳,给食传马二匹,迎昆□。(ⅡT0114④:53)

65.出粟五斗二升,以食安远侯副卫司马遣假千人尊,所将送匈奴归义抪类王使十一人,质子三人,凡十三人,人一食四升,东。(ⅡT0115④:39)

66.□□□□马廿九匹·其三匹送卫卿东,四匹送胡客□。(ⅡT0113②:119)

由上可知,敦煌郡迎送接待的来客成分复杂,既包括西汉方面的西域都护、戊己校尉、使者乃至和亲公主等,又包括西域方面的国王、贵人、使者、副使、质子等,其中最常见的还是西汉与西域诸国使者。西域使团访汉、归国时,西汉政府及敦煌郡方面会遣人进行迎接护送。西汉中央为了适应中外交流的频繁节奏,设有专门的外事机构。敦煌郡为迎送接待外客,也进行了基础设施的规范化建设,并设置了相关的外事机构、官吏、译者等,这为其接待外客提供了坚实的保障。此外,西汉敦煌郡还有甄别外客身份等一系列的规定。其接待外客也体现出尊卑贵贱的等级差异,对待不同国家、身份的来客,敦煌郡迎送接待的规格有所区别。关于迎送接待外客方面的具体细节,我们此前已专门著文进行探讨,此不赘述。以下主要对西汉敦煌郡接待汉使的情况进行讨论。

西汉敦煌郡接待的汉使众多,他们职责不尽相同,主要包括迎客使、送客使、劳边使及其他身负特殊任务的使者等。西汉身负特殊任务出使西域的使者,最著名的当属张骞与傅介子。张骞两次出使,就是执行劝说大月氏、乌孙东迁,共抗匈奴的重大使命。又,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大将军霍光白遣平乐监傅介子往刺其王……既至楼兰,诈其王欲赐之……壮士二人从后刺杀之”。傅介子赴楼兰须经敦煌,他名义上是赏赐楼兰王的使者,实际上担负刺杀使命。ⅠT0110①:3记载:“迺九月甲寅,送大行使者还,病中涕出,饮食不尽,度马医奴偃之。”《汉书·百官公卿表上》云:“典客,秦官,掌诸归义蛮夷,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汉书·景帝纪》颜师古注“大鸿胪”“大行”云:“大鸿胪者,本名典客,后改曰大鸿胪。大行令者,本名行人,即典客之属官也,后改曰大行令。故事之尊重者遣大鸿胪,而轻贱者遣大行也。”则行经敦煌的大行使者或指中央外事机构大鸿胪的属官大行令,或指大行令所派使者。大行使者此行目的不详,据其职官性质推测,其使命应与西域归义势力有关。另据颜注来看,大行使者出访的西域小国地位应相对“轻贱”。悬泉汉简中很多路经敦煌的汉使都如此处“大行使者”一般未载其具体使命,但也有部分简文明确记载了汉使的具体职责。如简64记载的“迎昆□”,或是反映西汉遣使迎接乌孙昆弥(王号)入朝之事。简65中的“假千人尊”,就是西域都护郑吉派遣的负责迎接护送匈奴归义蒲类王使团向东入朝的迎客使者。悬泉置接待了这位西域都护派遣的迎客使及其所迎护的蒲类使团。《汉书·西域传上》记载:“其后日逐王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郑吉在担任西域都护前也做过迎客使,迎日逐王入朝亦当路经敦煌郡。这说明西汉所遣迎客使未必皆由中央直接派出,很可能就近从西域汉官中委派使者进行迎客。

另外,ⅡT0113④:122+151A记载:“使云中太守安国、故教未央仓龙、屯卫司马鲜于武彊,使送车师王、乌孙诸国客……为驾二封轺传,二人共载。”ⅤT1411②:35记载:“甘露二年三月丙午,使主客郎中臣超承制诏侍御史曰:顷都内令霸、副侯忠,使送大月氏诸国客,与?栺?候张寿、侯尊具。为驾二封轺传,二人共载……”ⅡT0216②:54载:“永光五年七月癸卯朔丁巳,使送于阗王诸国客,卫司马参、副卫侯临,移敦煌太守……”ⅠT0309③:134记载:“各有数,今使者王君将于阗王以下千七十四人,五月丙戌发禄福,度用庚寅到渊泉。”以上这些人负责护送西域使团归国,皆属送客使。如云中太守安国、卫司马参等人各以本官临时充任送客使者,而王君未载官职,似是专职的送客使者,或为中央外事机构属官。关于送客使的具体职能,《汉书·西域传》记载:

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余人,五分夜击刀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驴畜负粮,须诸国稟食,得以自赡……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弊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

送客使送客归国时还须吏士保卫安全,吏士规模多的可达百余人。送客使与吏士的主要职责是保障西域使团的行路安全,另外送客使既“承至尊之命”,则还负有将西汉皇帝意志宣谕西域诸国的使命。其实不光送客使有保障西域使团安全的职责,迎客使也同样需要保障所迎接使团的安全。ⅠT0110①:32记载:“使者所将客柱马廿匹,匹再食。”“柱”大致表“负载”之义,“柱马”即指驮马,主要负责驮运物品。又,ⅠT0111②:3记载:“永光三年正月丁亥朔丁未,渊泉丞光移县泉置:遣厩佐贺持传车马迎使者董君、赵君所将客柱渊泉,留稟茭,今写劵墨移书,受簿入,二月报,毋令缪,如律令。”内容为渊泉县丞移书悬泉置,使其派遣厩佐持传车马迎接使者董君、赵君、客使及他们所驮运物品至渊泉的记录。自悬泉至渊泉向东行进,则董君、赵君应属迎客使,他们负责保护西域客使及其驮运的物品,敦煌郡还为这次迎客任务提供传马等交通工具。由此观之,西域客使进贡西汉的物品或西汉赏赐使团的物品,有时需要由使者负责护送押运。即迎客使、送客使的职责不仅是保护客使的人身安全,还要负责其货物安全。

送客使多数是中央直接派遣的,也有敦煌郡派出的,如罽宾使者归国时,“汉使关都尉文忠送其使”。此关都尉或指阳关都尉。西汉送西域使团归国时,送客使者往往由中央委派,而护送的吏士则多由敦煌郡派遣。ⅠT0110①:10A记载:“建昭三年三月丁巳朔丁丑,冥安丞光移效谷遣吏御送迎过客,往来过稟,今移劵墨书到,簿入,四月报,如律令。”ⅠT0110②:11A记载:“广至尉通行丞事移县泉置:遣吏御持传马送使者公孙君,到簿入,正月报,毋令缪,如律令。”ⅠT0205②:15记载:“□敢言之。敦煌、龙勒、广至、冥安、渊泉遣吏御送使者出。”ⅡT0114②:54A载:“米。以食骑士百卌人,传马送迎客往来积八百人,人三升。”ⅡT0114③:318载:“渊泉假亭长许参送康居。”这些简文中的使者未必皆是送客使,还可能包含迎客使。可见西汉敦煌郡常会派遣官吏、军队执行护送外客任务,其部分迎送任务是配合迎客使或送客使完成的。另从“御”“传马”等记载观之,敦煌郡的驿置还需要为迎客使、送客使及西域使团提供传马等交通工具及驾马的御者。又,ⅠT0110①:29记载:“□白牡,左剽,齿八岁,高六尺三寸,名曰成佳。给从者丁君。”则敦煌郡不仅为往来使者提供交通工具,还会为使者的随行人员提供交通工具。

除迎客使、送客使外,悬泉汉简还记载有劳边使。ⅡT0115④:198记载:“望送劳边使者。”ⅤT1311③:305记载:“黄龙元年十二月戊辰朔,县泉置丞禄移敦煌,敦煌骑士昌利里胡赏等十人送劳边使者,廪马食粟小石六石,为大石三石六斗,茭七石二钧,今移名籍,书到,出入迎簿,入正月□。”ⅠT0111②:110记载:“阳朔四年十月丁亥朔戊子,鱼泽候圣,以私印行事移效谷,遣吏御持传马送劳边使者。”简文所载劳边使者,应指西汉中央派遣到敦煌、西域等边地执行犒劳赏赐任务的使者。《汉书·陈汤传》记载:“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此处所言使者当指劳边使者。又,《汉书·淮南王传》记载:“陛下遣使者赍帛五十匹,以赐吏卒劳苦者。”劳边使者应即奉皇帝命令慰劳敦煌等边地的使者,主要负责给“吏卒劳苦者”赏赐布帛、酒水、食物等。而犒劳之物有的是使者携带,有的由地方县、道提供。从以上诸简记载看,劳边使者负责犒赏任务,敦煌郡要为其提供食物及其他招待服务,离开时劳边使者还能享受敦煌郡给予的遣人护送、提供传马等交通方面的待遇。

此外,悬泉汉简中对西汉敦煌郡迎送接待往来汉使的具体情况也有诸多记载。如ⅠT0109S:42+81记载:“使者二人用鸡四枚□。”ⅠT0112①:3记载:“出穬麦小石二石。时为使者堂仲君柱鱼离,马十二匹。元始三年六月庚戌,县泉啬夫并付遮要佐齐相。”ⅠT0114③:25A记载:“甘露元年七月甲午朔甲午,广至置丞彊友移县泉书曰:遣啬夫禹御笥福持传马送丞相史任卿,所送敝车过稟,穬麦小石七石六斗。”ⅠT0114③:144记载:“初元五年七月壬申朔丁亥,万岁候广、丞昌移效谷:万岁出糜小石十石一斗,为大石六石六升,付效谷仓佐充、御肥赏□以食传马,为行太守事司马张君送迎丞相史柱,今写劵墨移书到,愿令史受簿入,八月报,毋令缪,如律令。”ⅠT0112①:29记载:“以食大农史庞弘,积三人,人六升。”以上诸简所载使者不称客使,应皆属汉使。另外,丞相史任卿、丞相史柱、大农史庞弘虽未明言为使者,但亦是被西汉中央派遣经敦煌郡或至敦煌郡进行公干的汉官。根据政府规定,这些汉使与汉官在敦煌郡会享受相应的待遇,如汉使能享用鸡蛋、穬麦等食物,就是悬泉置按接待标准给其提供的。敦煌郡还会根据身份等级差异,给汉使与汉官们提供不同的车马待遇。ⅠT0116②:53记载:“以故折伤寖寖益甚,今且必坐,自今以来,非使者、丞相御史,毋得乘用新车,如律令。”使者能够享受更好的车马待遇,而对待“使者、丞相御史”之外的低级官吏,西汉敦煌郡的接待规格会有所降低。


综上,敦煌郡的设置初衷与西汉经营西域乃至打击匈奴的战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对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过程中发挥的三种作用进行了考察,即:物资存储与转运基地、驻军及将卒中转基地、迎送接待往来使者基地。通过以上考察不难发现,作为汉朝西陲重要战略基地的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过程中发挥着极为关键的作用。敦煌出土汉简,尤其是悬泉汉简中丰富而详实的记载不仅印证了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过程中展现的巨大价值,还进一步丰富了这段历史的微观细节。当然,敦煌郡在西汉经营西域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本文讨论的这三类,它还是西汉与西域间的商品贸易基地、公文及各类消息传递的中转站,等等,这些问题之后还有继续深入研究的空间。总而言之,西汉敦煌郡的设置及其与西域的交通,为西汉王朝注入了新的风气和元素。西汉敦煌郡不仅是西汉与西域交往的纽带,还是古代中西方之间人员、物资、科技、文化汇聚交流的桥梁,更是古代中国跨地区、跨民族、跨阶层移民群体共存交融的区域。持续发掘和研究西汉敦煌郡及西域历史,对于揭示丝绸之路的整体面貌,追溯中华民族形成的历程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原文载《史学月刊》2024年第4期,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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