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的会议不好开

中华民族是个热爱开会的古老民族，什么事情不管大小，都喜欢开会议论上一番，问题能否解决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个郑重而热闹的仪式和程序，正所谓轰轰烈烈搞形式，认认真真走过场。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可能还是如此。套用时下颇为时髦的话来形容，就是：中国是个古老的会议国度，会议文化源远流长，历史悠久，花样叠出，丰富多彩。如果有一天，哪个地方弄出一个和西瓜节、茶叶节、螃蟹节媲美的会议节来，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人间社会如此，神仙妖怪也不例外，从《西游记》一书的相关描写可见一斑。
　　《西游记》一书所写多为神仙妖魔之事。有意思的是，不仅人类爱开会，比如东土大唐时不时就弄出个御前会议、水陆道场之类的大会来，而且就是那些本该清净修养的神仙妖魔们也未能免俗，他们似乎更喜欢开会，动不动就呼朋唤友的，把大家叫在一起开会。天庭最为隆重的蟠桃会且不说，就是那些荒山野岭间的妖怪们也喜欢此道，弄些佛衣会、钉钯宴、荆棘岭诗会之类名目的会议来。
　　尽管神仙妖魔们举办的会议名目繁多，花样各异，但细细观察，也是有规律可循的。大体说来，他们开会的目的不外乎如下两个：
　　一是会友。找个名目，把天南地北的各路神仙召集到一起，大家海吃一通，神吹一番，联络联络感情，然后各自走人。比如天庭定期举办的蟠桃会、降伏孙悟空后，天庭为感谢如来所开的安天大会、如来本人在灵山举办的盂兰盆会等，基本上是属于这个性质。五庄观所办的人参果会也可归到这一类，尽管镇元大仙内心未必情愿。可见神仙们也是耐不住寂寞，喜欢凑热闹，需要经常走动走动的。
　　一是炫耀。利用举办会议的机会，在诸多神仙目前显摆自己弄到的宝贝，别管是偷的还是抢的。总之，是要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中找到一点自尊，获得心理上的优越感和满足感。比如黑熊精举办佛衣会、黄狮精举办钉钯宴，就是这个目的。
　　至于神仙们开会的形式，从作品的描写来看，和人间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大家欣赏一番主人的宝贝，猛夸一通。然后美味佳肴吃上一顿，各自走人。好在神仙们都有腾云驾雾的本领，来去方便，不用报销车旅费和住宿费，说起来比人间还要节省些。
　　不过可别小看这个开会，里头的学问高深着呢，一个人的领导才能、管理艺术、交友之道如何，都可以从一次会议中看出来。如果专门研究一番，说不定还能混个会议学博士学位呢。时下中国的博士不值钱，能愿意琢磨琢磨会议里面的学问，而不是不直接拿人家的东西抄上一通，蒙混过关，就算是比较优秀的了。
　　从表面上看，举办一次会议似乎挺简单，定好时间地点，派人下个帖子，把大家召集起来就可以了。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首先，举办方得有开会的资格，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比如你得有些稀罕玩意儿，作为大会的议题。要么是“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的蟠桃，要么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闻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的人参果。反正得对大家产生一些吸引力，产生点想头，有些噱头。否则，忙碌了半天，没人来捧场，弄巧成拙，岂不令人尴尬。

（《蟠桃会》局部 陈良敏）

就连西天路上的妖怪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开会时也大多找个这样或那样的名目。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些穷妖怪自己没有宝贝，就去偷别人的，玩点儿打肿脸充胖子的把戏。比如黑熊精偷到唐僧的佛衣后，准备“以他为寿，大开筵宴，邀请名山道官，庆贺佛衣”。再比如黄狮精偷走孙悟空等人的兵器后，立即举办所谓“钉钯嘉会”，规模还不小，据小妖介绍，“请老大王坐首席，连本山大王共头目等众，约有四十多位”，连金箍棒和钉钯哪个更珍贵、更值钱都看不出来，可见也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妖精。这样的会议档次着实成问题，真是什么样的人开什么样的会。但就是这样，也照样有人参加。谁没有几个相好的朋友？即便是妖魔，也总有几个穷哥们，好酒好肉招待，自然会有人前来捧场。孙悟空西天取经路上，就搅散了几场这样的会议。

其次，要确定与会成员的名单。如何确定会议参加者的名单并排好座次，让与会者人人满意，皆大欢喜，这是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小规模的会议还好说，像天庭级的、带有官方色彩的蟠桃大会，就没有这么简单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按姓氏笔画或拼音字母排序的方法和习惯，一切全靠主办方依据各人的能耐、官阶、资历等因素来综合考虑，其中的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考虑稍有不周，就会出问题。

从与会一方的神仙来看，能否与会，享受什么样的待遇，是坐主席台还是普通席位，是大会发言还是小组讨论，都牵涉到自己在神界社会地位的确认，这是一件十分慎重的事情，至于蟠桃的长寿功能，倒还在其次。蟠桃大会虽然由王母娘娘出面召集，但与会名单估计得经过玉皇大帝御前政治局会议讨论决定。孙悟空就是因为没有被邀请参加蟠桃会，知道自己空有齐天大圣之名而无其实，才愤而搅局，大闹天宫的。狮驼岭的大魔狮子怪也曾因为同样的原因，和天庭发生冲突，并传出一口吞了十万天兵的美名。

对孙悟空和狮子怪这些神仙界的新生代来说，能否得到一张蟠桃会的代表证，意义重大。因为这意味着天庭是否真正接受了他们，意味着他们是否获得了应有的名分。对孙悟空来说，既然得到齐天大圣的称号，就要享受相应的待遇。“我乃齐天大圣，就请我老孙做个席尊，有何不可？”他哪里知道，齐天大圣这玩意儿不过是玉皇大帝应付自己而做的幌子，是当不得真的，就像太白金星所说的“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会他俸禄。”很快，一场蟠桃会就漏了底。其实即使没有蟠桃会，以孙悟空之精明，玉皇大帝的这种糊弄政策早晚都会破产。糊弄的结果是很严重的，孙悟空很生气，公开向天庭发起挑战，引发了一场神仙妖魔之间的大战，由一次会议竟然引发了一场差点改变天庭秩序的大战，这在神仙社会里恐怕是没有先例的。

相比之下，西天取经路上那些妖怪们的会议要简单一些，因为他们都是民间在野人士，交友范围不大，也没有条件铺张，其会议多属私人沙龙性质，将自己的亲朋好友喊过来就是，不必有太多的名次排序考虑。

连自命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都把会开成这样，人间社会也别指望好在哪里去。因开会所引发的诸多纠纷，比如争抢主席台、挑剔姓名排序、讲究吃住待遇、争相在媒体曝光、能否报销路费、住宿费等等，也就再正常不过，见怪不怪了。每一次会议，几乎都可以看作是一个特定圈子人物名望、势力的重新洗牌，难怪大家都挺重视。

在排座次方面，还是梁山上的宋江等人做得好。每当有新的兄弟入伙，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大费周章地重新排一次座次。尽管确实麻烦了一些，但事先把工作做好，可以避免积累矛盾。把事情做到明处，用当下的话说叫公开透明，大家即便心里不满意，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至少在公开场合是如此。不能像玉皇大帝那样一味含糊，得过且过。这样，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矛盾没有解决，像定时炸弹放在那里，早晚都得出事。蟠桃大会说起来也仙界的一场盛会，辛辛苦苦地筹备了半天，结果被孙悟空搅局，弄得不欢而散，这多让人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