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害怕张俊老师

苗怀明 古代小说网 2020-11-15




害怕,这是我对张俊老师的最初印象,也是我对张俊老师的整体印象。也许说敬畏要更为准确、正式一些,但我还是喜欢用害怕这个词,因为它很形象、贴切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2005年诸位同门在北京为张老师庆祝七十大寿时,我围绕着这个词说了一番话,当时还得到师母的认同,她半开玩笑地说,她也害怕张老师。可见对张老师的这一印象并不仅属于我一个人,它颇能体现张老师为人为学的一些特点。

之所以说害怕是对张老师的最初印象,是因为当初投到张老师门下时,发现他不苟言笑,表情总是很庄重,很严肃,令人肃然起敬。后来相处久了,彼此熟悉了,不时可以看到张老师的笑容,但对他的害怕之心并未因此而减少,因为这种害怕是发自内心的,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首先,这种害怕来自治学方面。张老师对学生向来要求严格,这是门下弟子共同的感受。记得研究生刚入学,第一次到张老师家拜访,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就布置了一项作业,让我们根据相关资料,以表格形式列出明代通俗小说的书名、存佚、卷数、版本、序跋等详细情况。其后张老师根据课程的进度,不断给我们布置作业,其中不少作业的分量相当重,比如列出《樵史通俗演义》一书故事情节与历史事件的对照表;将《三国演义》嘉靖本与毛评本对读,并对某一人物形象进行比较,写一篇小论文;将《水浒传》容与堂本与金圣叹评本对读,对金圣叹的批改谈谈自己的看法,等等。这些作业都是要限期完成的,不仅要交书面作业,而且上课时还要进行讨论。如果不能按时按质的完成,肯定要受到批评,甚至是相当严厉的批评,因此一点儿都不能抱侥幸心理,只能老老实实去做。

张老师那一届招收的硕士生只有我和沙日娜两个。当时张老师给我们两个开了一门古代小说研究课,这门课他经常布置题目让我们讨论。虽然课堂上也有旁听者,但每次发言往往就只有我们俩,要么我先发言,要么沙日娜先发言,一般情况下是轮流发言。两节课,就两个人发言,前期准备的工作量相当之大。起初有些偷懒,布置阅读的书来不及看,就只随手翻翻,看一眼,但这很难逃脱张老师的眼睛。记得有一次发言的时候被张老师发现了,他严厉地问我:书都看了吗?我只好老实坦白:有的还没有来得及看。他听后很生气地说,没有看就没有发言权,不许乱讲。从此之后,我每次发言必做认真准备,不敢马虎,更不敢敷衍。记得有一次讨论《金瓶梅》研究的现状,我先发言,结果事先准备的太充分了,一个人整整讲了两节课都没有讲完。印象中张老师表扬了我,当时感到很是得意,要知道得张老师一次表扬是相当不容易的。

张老师布置的作业很有特点,除了上面所说的次数多、份量重之外,还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全面、系统,涵盖面广,凡是与古代小说研究相关的,比如目录、版本、校勘、注释、人物、思想、艺术、学术史等,皆有涉及。在其严格要求之下,几年下来,认真地读了不少书,受到较为系统的学术训练,初步掌握了各方面的研究能力。虽然当时感到相当辛苦,甚至内心暗暗抱怨,但如今回想起来,感到很是幸运,这种学术训练对自己的影响是终生的,直到今天仍从中受益。我在学术研究上还能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与对张老师的害怕、张老师的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



张俊,《清代小说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其次,这种害怕来自做人方面。除了严格的学术训练,张老师还特别重视学风的培养。他时常告诫我们,要尊重前人的研究成果,比如他不允许我们在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时使用填补空白一词。他经常说,难道在你之前一个人都没有谈到这个问题吗?如果有一个人谈到,你就不能说是填补空白。就连优秀这个词,他都很少用。我曾为前面两届师兄做博士论文答辩秘书,在草拟答辩决议时,张老师都会叮嘱我,不要用“优秀”这个词,尽多用“较为优秀”。

每到九月新学期开学,有新的同门加入时,张老师都会召集全体弟子开会,重申自己不帮学生推荐文章,他不允许学生利用自己在学界的关系来发表论文,让学生靠自己的实力去努力。他甚至不鼓励我们在读书期间发表论文,认为我们还处在学习阶段,想法不够成熟,不宜发表文章,我曾因向一家影响较大的学术刊物投稿受到过他的批评。后来学校强行规定博士生毕业前必须发表论文,他的这一做法才有所改变,由不赞成改为默许。

学术之外,张老师对学生品行的要求也很严格。研究生年龄较大,好多已经成家,因此学校的管理也相对比较松,学期中间我们有时想利用周末或假期回家几天,但张老师一般都不允许,他要求我们严格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来。即便期末放假回家,向他道别时,他总是会问,到学校规定的放假时间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会放行,否则他是不允许我们提前回家的。有一次我在学期中间偷偷回家,返校后受到过张老师相当严厉的批评,后来再不敢如此,即便放假回去也要和张老师说一声。



张俊、沈治钧评批,《新批校注红楼梦》,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


对学生的个人生活,张老师也总是很关心。记得有一次填表格,上面有婚姻一项,当时我虽已成家,但听同宿舍的一位同学说,不要填已婚,否则将来到社会上不好找工作,单位会因有家室之累而拒绝,我听后觉得有道理,就填上未婚。张老师看后,颇不高兴,以为我是有什么企图。于是只好很尴尬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并将表格改正,此事才算是结束。因为这件事,同门的几位师兄弟曾取笑了我好多年。

每一位老师都有自己教育学生的独特方式,每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情感也不一样。就我个人而言,对张老师是始终怀有害怕之心,这种害怕是对他严谨治学精神的敬重,是对他为人正派品格的敬佩。正是因为这种害怕,我才真正明白,哪些事情是可以做的,哪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