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强:《灯》（俗讲三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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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故佛所言，如灯传照。

一

知灯将灯油续满，灯芯挑起，灯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便大放光明。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流浪儿，普明寺的老方丈把他带进了寺里。老方丈让一个僧人给他找点吃的来，那僧人说米刚下锅。流浪儿说：“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老方丈大喜，便给他起名知灯，后来让他做了普明寺的灯头。

因为长年盯着灯火，知灯的眼睛有点眼花了。

二

今天是清明，来上香火的人很多。

知灯觉得眼前少了一道淡蓝的颜色。

雨一直下着。

三

知灯到经阁去看老方丈。

老方丈现在已不是方丈了。

寺里的僧人说，老方丈是在经阁让一个狐狸精给迷倒了

谁都没有见过那狐狸精。

老方丈每天在经阁打坐，口里不停念着：莲华、莲华……

众僧不解其意，都说他害了心病。

老方丈见知灯来，便说：“日出方知天下朗，无油那点佛前灯。”

知灯说：“去年那个女菩萨来了，就有油。”

四

去年的清明，没有雨，天是淡蓝的。

在上香的人群中，也飘过一道淡蓝。

知灯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穿淡蓝衣裙的女施主放下一包银子，说：“这个用来点长明灯。”

淡蓝色飘走了。

知灯觉得灯不够亮，上前拨灯芯，火苗也闪过一道淡蓝的光。

五

知灯见经阁有些昏暗，说：“百年暗室，一灯能破。”

老方丈说：“莫谩语。”

知灯推开一扇窗，光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壁上。

他问老方丈：“两个相似时如何？”

老方丈说：“一个是影。”

知灯笑道：“师父歇了，影子看灯去。”

六

声音有颜色吗？

他凝视着那片熟悉的淡蓝，听见柔柔的细语：“奴家去此不远，夫久外出，今夕当以一灯在林外相引。”

他的心在跳，如灯上的火苗。

七

知灯看见了那点光亮，像长明灯。

树林黑得发蓝，有一根藤绊了他的脚，又有一片叶拂了他的脸。

溪水让他感到一阵清爽，但有点凉。

灯在前面闪着，或隐或现，倏左倏右。

不知过了多久，知灯觉着那灯就在眼前，便扑上了去。

八

知灯睁开眼，发现自已躺在一株老树下。

他爬起来，四周看了看，只见林中绿油油的草地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脚印。脚印围绕着老树。

他猜想自已是围着老树转了一晚上。

夜半吹灯方就枕，忽然这里已天明。他想起了老方丈念过的偈。

老方丈的话知灯总是似懂非懂，这回他觉得心里畅亮得很，像淡蓝的天。

九

知灯向老方丈讲了自已的事。

老方丈问：“你当时如何？”

知灯答道：“我当时如在灯影里行。”

老方丈说：“多生觉悟非干衲，一点分明不在灯。”

十

老方丈圆寂了，一直念着：莲，华、莲，花……，声音越来越弱，如灯灭一般。

知灯不再去经阁，每日只是添香换水，点灯扫地。

闲下来，他就望着淡蓝的天。

2009年5月19日

附记：

本篇据《阅微草堂笔记》卷九第70条改编，原文如下：

释明玉言：西山有僧，见游女踏青，偶动一念，方徙倚凝思间，有少妇忽与目成，渐相软语，云家去此不远，夫久外出，今夕当以一灯在林外相引，叮咛而别。僧如期往，果荧荧一灯，相距不半里，穿林渡涧，随之以行，终不能迫及。既而或隐或现，倏左倏右，奔驰转辗，道路遂迷，困不能行，踣卧老树之下，天晓谛观，仍在故处，再往林中，则苍藓绿莎，履痕重叠，乃悟彻夜绕此树旁，如牛旋磨也。自知心动生魔，急投本师忏悔，后亦无他。又言山东一僧，恒见经阁上有艳女下窥，心知是魅，然思念魅亦良得，径往就之，则一无所睹，呼之亦不出，如是者凡百余度，遂惘惘得心疾，以至于死。临死乃自言之。此或夙世冤愆，借以索命欤？然二僧究皆自败，非魔与魅败之也。

改编中也袭用了一些《五灯会元》中的话头：

建隆庆禅师法嗣泗洲用元禅师平江府泗洲用元禅师，……师曰：“祇要你歇去。”曰：“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

双峰竟钦禅师韶州双峰竟钦禅师，益州人也。开堂日，云门和尚躬临证明。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日出方知天下朗，无油那点佛前灯。”

僧问：“百年暗室，一灯能破时如何？”师曰：“莫谩语。”

众僧夜参，侍者持灯来，影在壁上。僧见便问：“两个相似时如何？”师曰：“一个是影。”

宝峰照禅师法嗣圆通德止禅师江州圆通青谷真际德止禅师，……一夕忽大悟，连作数偈。一曰：“不因言句不因人，不因物色不因声。夜半吹灯方就枕，忽然这里已天明。”

穴曰：“你当时如何？”曰：“我当时如在灯影里行。”

师曰：“山中逢猛兽，天上见文星。”上堂：“多生觉悟非干衲，一点分明不在灯。”

僧问：“如何是不动尊？”师曰：“热鏊上猢狲。”曰：“如何是千百亿化身？”师曰：“添香换水，点灯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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