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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振:王熙凤——恶之花(《红楼梦》:美女谱系中之美恶交融之一)

孙绍振 古代小说网 2020-11-15

 《红楼梦》里有一个非常复杂的难题,就是对王熙凤的评价。我请诸位先思考一下,王熙凤是好人还是坏人?问题很简单,但是,好像非常难以回答。

 小孩儿看电影问爸爸妈妈,这是好人坏人,往往越是精彩的、生动的、深刻的人物,越是难以回答。王熙凤就是这样的人物。

邓婕饰演王熙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说她是坏人,坏到什么程度呢?她收了贿赂,买通官方,导致一对有情人自杀,还引诱他丈夫的二奶,进入她的圈套,此人不堪凌辱,自杀身亡。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按正统文艺理论,以阶级斗争,意识形态为纲,王熙凤是剥削阶级的凶犯。

 但是,这样说,似乎并不完全符合读《红楼梦》时复杂的、丰富的审美感受。曹雪芹对王熙凤并不是抱着非黑即白,非好即坏,非善即恶的态度。歌德说,说不尽的莎士比亚,顺理成章,也就有了说不尽的王熙凤,甚至说不清的王熙凤。

 关于《红楼梦》我已经讲了两次,我之所以敢对诸位再来讲一次,就是自己觉得还是说得清的,如果明知说不清,还有脸来来忽悠人吗?说不尽的王熙凤,是有道理的,但是,说得清的王熙凤更有道理。(笑声)王熙凤这个形象值得讲,值得我这样的,有档次的人来讲(笑声),因为她的内涵实在太丰富、太神秘了。

 在有些人士看来,王熙凤这个人物给文学理论的出了个大难题,但是,我觉得王熙凤没有多大的难度,为什么呢?我觉得简单地问,好人还是坏人,这个问题的提法本身就有问题。

赵永夫绘王熙凤

 鲁迅讲过,一部《红楼梦》是:经学家看见易,《易经》的“易”,《易》是六经之首;道学家看见淫,道学家,实际上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虚伪而僵化的冬烘,只看见淫荡;才子向往和佳人,就看见缠绵悱恻;革命家,这里指的是辛亥革命时期的,看见的是自己心里的排满,索引派,考证出许多清朝宫廷里面的秘事。

 但是,你们知道吗,我从《红楼梦》里看到什么?我看到接班人的危机,尤其是男性接班人的危机。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贾氏家族,有两大危机。

 第一是,“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是经济危机,是很严重的事。

 但是,冷子兴认为,“这还是小事”,相比起来,“更有一件大事。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鲁迅《风波》里九斤老太的“一代不如一代”原来是出自于《红楼梦》。冷子兴说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冷子兴说的是“儿孙”,男性(不含女性)接班人的退化,在男性接班人的危机的背景上,在女性里面冒出一个巾帼英雄来。

  她在能耐上远远超过男性。这一点,曹雪芹是很舍得花笔墨的。在正面展开之前,就反复借助人物的语言强调她的能耐远远超过了男性。她是贾琏的老婆。贾琏无能仕进,用钱捐了个“同知”,住在贾政这边,掌管家务。没有什么出息。

赵成伟绘王熙凤

  冷子兴说:“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第六回刘姥姥和周瑞家的谈起:“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

  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 第十三回,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说:“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

     《红楼梦》一开场不久以后秦可卿就死了。要主持一个规模盛大的葬礼,调动上百的人,还要惊动到宫廷,要封她一个什么“龙禁尉”,安排复杂的仪式,管理上上下下人事和种种财务等等。这本来是宁国府里面的事,贾珍是家长,应该管这个事嘛;秦可卿的丈夫贾蓉,也可以主持这个丧礼呀,居然两个男人就管不了,要从荣国府里请一个女人来管,只有这个女人才能把这么上上下下有序地调停。

 贾珍对王夫人说:“从小儿大妹妹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子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分上,只看死了的分上罢!说着滚下泪来。
     “杀伐决断”,“杀”,杀人的“杀”,“伐”,就是讨伐的“伐”,实际上惩罚,“决断”,就是干事非常果断,快刀斩乱麻,也就是严刑峻法,冷面无情,手段很辣的。从小这样还不算,“如今出了阁,又在那里办事,越发老练了”。

邮票《刘姥姥见凤姐》

 这里是对王熙凤的间接刻画,由一个兄长辈的人来请她,不成,恳求,甚至弄到流下泪下来,这是很出格的。

 一连用了四次笔墨,表述的差不多是同样的观念,在西方小说中,重复可能是大忌,但是,却是《红楼梦》常用的,属于中国画的多层“皱染”之法。从不同身份的人口中,以不同的视角为人物点染多层次的感情色彩。

 强调的是,王熙凤的四个特点,第一,巾帼英雄,指的是,行政管理能力,束带顶冠的男子都不如;第二,非常美丽,模样极标致;第三,聪明,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第四,口才非常好,十个男人都赶不上。其中贾珍说的王熙凤的“杀伐决断”,本是男性的行事风格,恰恰是贾府男性所缺乏的。

 贾家荣宁二公,原是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非常有血性的,居然弄到一代不如一代,所有的男性接班人都腐败了,生命力都退化了,连一个二十岁上下的文盲女人都不如了。

曹雪芹用反衬的方法对她称赞,上纲是很高的,只有这个女人有能耐独立顶起这座忽喇喇将倾的大厦。

杨蕾绘凤姐弄权

 但是,曹雪芹对王熙凤的态度,又并不完全是赞扬的,同时,对她的也有批判,有时,批判并不太严厉,如对贾瑞毒设相思局。贾瑞是个色鬼,看见王熙凤的美色,就动她的脑筋。

换一个人,拒绝就算了,不,她挑逗他,弄得那个家伙心痒痒的。又约会他晚上到后花园相见,那个家伙在黑暗当中,看见一个人就抱起来,结果是王熙凤派进去的一个仆人。

从那以后,贾瑞就得了恶性相思病,后来又来了一个“风月宝鉴”,正面看是王熙凤在那里招手笑,反面看是一个骷髅。叫他不要看,不要看,他忍不住看了,结果贾瑞就被她整死了。王熙凤太狠了,你不理人家就完了嘛,你还把他整死了,很歹毒。

导致这个色鬼的死亡,是喜剧性的,这不过是让她的“杀伐决断”小露锋芒而已。由于贾瑞本身就是个坏蛋,王熙凤的歹毒,带着以毒攻毒的性质,又带着风月宝鉴的讽喻性,狠毒就被淡化了。

 但是,曹雪芹对她的人品,她的自私贪财,用笔是很重的。最突出的是利用贾府的权势,接受贿赂。本来人家两情相悦,已经订婚。但是女方被官位稍高一点的公子看中,一定要娶,要人家退婚。双方打起官司,事情就僵在那里。

王熙凤她收贿三千两银子,用贾府的权势,走了官府的后门,强制人家把婚退了。没想到那个女孩子非常钟情,上吊自杀。男的呢?一听说未婚妻自杀了,也不活了,投河自杀了。

王熙凤塑像

 王熙凤贪财的后果不仅仅是拆散了一对生死鸳鸯,而且是两条人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曹雪芹对王熙凤的批判,是很尖锐的。按当时普遍认同的观念是要遭因果遭报应的,但是,她说自己“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第十五回)。

特别不能忽略的是,曹雪芹点了一笔,这一切“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第十六回)

 这一笔概括她胆大妄为,造成严重后果,但是又有恃无恐,非常自得,毫无当时一般人敬天命,畏鬼神之心。可以说,完全是黑心的。最深刻的批判,还在于让王熙凤在捞取了很多的金银,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后果,导致贾家被抄家。结果是一场空,这是曹雪芹对她最严厉的惩罚。

 在表现王熙凤的恶上,曹雪芹是很舍得花笔墨的。

从阶级斗争的观点来看的话,她搞死的这一对有情人,还属于中下层官家,属于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她搞死一个下层人物。

王叔晖绘王熙凤

 贾琏包了二奶尤二姐。这个风尘女子,非常善良,非常软弱,非常轻信,为了生存,为了比较有保障的生活条件,放弃了自尊,对自己上不得场面的,低三下四身份心甘情愿,只求平安无事过日子就好了。

 王熙凤是一个醋坛子,她得知以后,没有直接采取“杀伐决断”的办法,也没有用贾母所说“凤辣子”的手段,曹雪芹的惊人之处在于,让她含而不露,只说了一句:“这才好呢”,然后让读者的想象力经受层层深入的意外冲击。

 她装得低声下气地对尤二姐说,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们诽谤,故生此事。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来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

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留我个站脚的地方儿,就叫我伏侍妹妹梳头洗脸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还“呜呜咽咽哭将起来。(第六十八回)

曹雪芹揭露她的毒辣,真是笔墨淋漓,居然让她这样低声下气,把假话说得这么甜蜜,把恶意说得这样善良。怀着一肚子阴险毒竦的诡计,还装得这么贤良,居然还流下泪来,更精彩的是她的戏演得竟如此之成功,让她的情敌,感动得流下泪来。

哪知道一被她引进了贾府,就对她百般虐待,软刀子杀不见血,最后就被她搞不得不吞金自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王熙凤的批判是非常非常的严厉的。

这在表面上,似乎和曹雪芹前面弄了那么人来称赞她是矛盾的。但是,曹雪芹还是留下了伏笔,高级的管家的老婆周瑞家的,虽然也称赞她很有本事吧,也说了一句保留的话,虽然她本事很大,心眼儿很多,很聪明,未免对下人太严苛了一点。

曹雪芹揭示王熙凤对下面,对小人物,非常凶残,不人道,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到庙里去进香,小道士、小和尚都要回避的。其中一个小道士才七八岁吧,躲避不及,撞上了。王熙凤一个巴掌打过去,那孩子就跌了一个跟头。

木刻年画凤姐和平儿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有一次贾琏跟了一个下层女人偷情,派了个小丫鬟在门口放风,王熙凤发现了,又是一巴掌把她打了一个趔趄。

有一次抄检一种丢了的香料。贾宝玉说:查出什么人来都是很受苦。还不如就说我偷的,跟他们弄着玩的。王熙凤说不行,要查到底,怎么查法?叫所有的丫鬟都跪在碎砖头上,什么时候讲出来,什么时候结束。(第六十回)。

所以下层对她的评价怎么样呢?脸酸心硬,两面三刀。贾琏的跟班小厮,叫兴儿,对尤二姐说,王熙凤是“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面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如今全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没有一个不恨她的。”(六十五回)。

这个评价当然是相当深刻,当然也不是很全面。除了太太、老太太,其他人不一定就是很恨她,是吧?譬如说贾宝玉也不会恨她,譬如林黛玉也不恨她,因为她知道这是贾母的心肝宝贝,一定要讨好。从这个意义上说,曹雪芹突出这个女人的恶,从美学上说,应该是丑。

但是,曹雪芹对她无情地批判,又充满了惋惜。续书的作者最后也把她送上了死路,在太虚幻境里属于王熙凤的一段曲子叫做《聪明累》: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这样有本事的,很聪明的,有心机的女人不管怎样“机关算尽”最后还是送了性命。”挽救不了“忽喇喇似大厦倾”。曹雪芹说得很明白,不管对她有多高的期望,最后也挡不住崩溃的结局。

正是在“生前心已碎”“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中,读者看到了曹雪芹对她的同情、惋惜。因而,行文中常常流露出对她笔下留情,导致生死鸳鸯的和尤二姐的死亡,并不是在她主观意图之内的。就是出主意让薛宝钗冒充林黛玉和贾宝玉结婚加速了林黛玉的死亡,也很难说是她的主观恶意。

王熙凤提出结婚可以冲一冲喜。贾母已经决策,选择了薛宝钗,而不是林黛玉,大家明明知道,林黛玉才是贾宝玉的意中人,薛宝钗不是。怎么办呢?叫薛宝钗冒充林黛玉跟贾宝玉结婚,这个主意是王熙凤出的。

这能不能说明她有意坑害谁呢?好像不能。第一,她的主观意图是为了贾宝玉的病体能够好转,第二,如果说王熙凤是破坏美满佳缘的坏人的话,这有悖于曹雪芹一开始就宣布的文学主张。他批评当年流行爱情小说,有一个套路,就是才子佳人,搞一些淫词艳赋。弄出一个“小人”从中挑拨,他认为这个套路是绝对低俗。

如果说王熙凤是导致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悲剧,那么她就是“小人”喽。这就完全违背了曹雪芹心目中爱情悲剧不是由一个小人造成的原则。不能说她坏心眼。为什么呢?我们看,王熙凤并不恨林黛玉,王熙凤为了什么出这个馊主意?一是为了讨好贾母,二是是为了救贾宝玉。

从另一个方面说,如果曹雪芹要把王熙凤写成一个坏人,为什么又让那么多人在一开头说她那么多好话呢?再说,如果她真是一个坏人,为什么又特别强调她有超凡的才干,又长得十分美丽呢?

连环画《王熙凤》封面

曹雪芹既然把她写得这么恶,完全可以把她写得很不堪嘛,长丑一点,也可以嘛。但是,为什么反复强调她“模样又极标致”?又非常聪明,怎么聪明?“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夸张得不得了哇。再说,要说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她”。这样写明明是是要诱导读者欣赏。问题在于欣赏她什么呢?难道是欣赏她的恶吗?

这里,我们明显感到曹雪芹把她放在外表的美和内心的恶的两个极端上。把她的丑恶和她的过人的才能放在两极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很难回答孩子式的问题,她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坏属于什么范畴呢?属于道德范畴。如果说道德范畴来衡量,那王熙凤是负面的,是不是?但是,曹雪芹为什么对这个负面形象、负面道德的人物,他用了这么多美好的语言来评价她,又赋于她这么高明的本领呢?

这跟《红楼梦》的王熙凤在贾府的地位和曹雪芹的心灵探胜有关。

在贾府在男性生命退化、精神萎靡的时候,出现一个能够顶当起大厦将倾的重任的女人,这是贾氏生命力危机的一种回光返照。男人都不行了,由女人来当家,在封建时代叫什么呢?你们女同学请原谅,这叫牝鸡司晨。(听众“哦——”)

 母鸡打鸣,本来报晓是公鸡的事情,公鸡的喉咙,像我这样哑掉了,要母鸡来喊大家起床。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且是一代人的现象。一开始作者就说,想我一世碌碌无为,没什么成就,愧对父兄,“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究过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从继承家业来说,这一代女孩子的代表就王熙凤。

曹雪芹觉得在这样一种腐败、烂透了的环境中,要让一个女性承担起重振家族雄风,要让她出污泥而不染是不太可能的。虽然,他对她的才能是很欣赏的。不但欣赏她才能,而且欣赏她的整个的生命,包括她的口才,因而克制不住地美化她。既然《红楼梦》中众姐妹,甚至丫环都是漂亮的,那凤姐当然更该有与她才能相称的仪表。

让她出彩的第一个场面就是办秦可卿的丧事。她一去了以后,她的行政能力上杀伐决断的表现,就是先拣拣那些有头有脸的,有一点权势的开刀,来个下马威,杀鸡给猴看,镇得他们一个个都紧张起来。事先总管就打了招呼,我们这里散漫惯了,如今东府里请来了凤姐,你们要小心啊,那是个著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不认人的”。你们可要小心。

脂砚斋甲戌本第十四回前总评说:这一回全“写凤姐之珍贵,写凤姐之英气,写凤姐之声势,写凤姐之心机,写凤姐之骄大。”非常自信,非常骄傲,非常有把握。

昆曲《红楼梦》中孔爱萍饰演王熙凤。

凤姐自己呢,威重厉行,毫不客气,十分严厉,一来就宣言自己不怕得罪人:“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 

把宁国府里那些无序,混乱,推托,偷闲,窃取等积重难返的弊端,一下子都解决了。第二天,一个女仆,睡过了头,稍稍来迟了一点,凤姐便说道:

 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

 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

 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府荣府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

这样的表现,就不属于道德范畴上的好人和坏人,而是从这个人的才智中表现她的情感世界,她非常自大、非常自信,完全是一种有权则威的精神境界,这种精神境界渐渐地吸引了我们。

曹雪芹为了表现她的才干,让她遇到的不仅仅是下人的刁滑,而且也有来自更高权势者的压力。就在这经济非常紧张的时候,宫里的大太监派来了个小太监,说买了个房子,还差二百两银子,向你家借一借。这个时候,凤姐心里是很烦的吧,以前此人已经借过一千二百两还没还呢,拒绝是不可能的,不能得罪宫里人,但是,又得提示下不为例。

凤姐怎么应对呢?她说:哎呀,别讲借了,不要那么见外了,我钱有的是,你来拿就是了嘛。然后叫那个鲍二媳妇说,“你到外面去支一下,随便哪个账上,先拿二百两银子。”鲍二媳妇心领神会,说:“我就是外面支不到钱才到这里来支的,家里没钱了。”王熙凤就骂她了:“叫你们去弄钱,什么地方都弄得到,真正要的时候你们就没本事了,那怎么行呢?一定要给!平儿,把我的金项圈去拿来。”“先去典当里押一下,押它四百两银子,先给老爷拿去。”

王熙凤的装神弄鬼真有一套。她的下手配合得也滴水不漏。那个小太监说,老大人讲一千二百两银子过了春节再来还。王熙凤说,讲什么话啊,自家人嘛,不要了,不要了。你看她说话,她装大方,装穷,她说谎,完全是即兴的,不打草稿,就成功地向太监暗示,一是家里实在没有钱了,二是,即使没有钱,典当也要借,三是,上次借的,还没有还呢。

京剧《王熙凤大闹宁国府》 魏海敏饰王熙凤(前左)。

话说得这么甜,最关键的暗示是,一次又一次的,面子要给你的,不能不给你,但是钱是用我的金项圈去当来的。下次你再想“借”,就没门了。她应付这种上上下下的关系,真是游刃有余。你明明知道她是在说谎,但是,你却不能不惊叹她说谎的超级智慧。

事情写到这儿,在一般作者那里可能是相当到位了。但是,在曹雪芹则笔力未尽。他还要进一步展示这个女人的内心,主要是她的自鸣得意,自我欣赏。

事情办完,大获成功。贾琏谢她操持劳碌。王熙凤怎么讲?“我哪里管得了这些事啊,我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拿着当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人家两句好话儿。心里又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

读者和贾琏心照不宣,她所说的和事实显而易见相反,她明知丈夫佩服得不得了,却说自己没有本事,口才又差。明明手狠心辣,却说自己心慈手软。这一切明明是得意非凡,口头上却说自己诚惶诚恐:“太太略有些不自在”,贾宝玉的妈妈啊,觉得你办事不好嘛,“就吓得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把自己描写的很可怜,很无能,很软弱,很笨,很胆小的样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妄行。”

凤姐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物居然用自我贬低来自我表扬,这种口才真是绝了。然后进一层提示任务的难度:“你是知道的,咱们家这些所有的管家奶奶们,哪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

的确是这样的,那些人都要看她的洋相,巴不得你把事情搞砸了。“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就是站在岸上看你的洋相。“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况且我年纪轻,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 又说自己把事情办砸了。“被我搞了个人仰马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还在抱怨后悔呢。”

实际上是,读者在前面已经看到她一上任就来了一个下马威,把那些老油条整得战战兢兢,服服帖帖的。

这样的话,其精彩不但在与事实相反的,而且在用自我贬低来表现自鸣得意。这是对自己的成功绝对有把握的人才可能说的话。更特别的是,她还装作心虚、害怕的样子。“明儿你见了他,好歹赔释赔释,就说我年纪小,没见过市面,谁叫你大爷错委了他呢。”把自己贬抑得越彻底,越是心虚得要老公道歉,越是显得对自己的成就有把握。

她用了那么多的俗语,谚语,口语,还用了日常对话中非常少的用的排比,顺便带出自己是如何克服了那些艰巨的困难的。看到这个地方,你们是不是有一种感觉,这个恶人不再那么恶?和我们的距离不是那么八竿子打不着,而是离我们的心理比较近了。

我们做成功一件事,取得一些成绩,不是也这样自鸣得意过,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而是间接提示吗?我们是不是也这样的经验:有一点成功,忍不住自己吹嘘起来,这一吹,反而让人感觉俗气。但是,我们哪里会像她有这样的魄力,用自我贬抑来淋漓尽致地自我表扬啊。

姜迎久油画人物王熙凤

这不能不使我们感到,就算是她是个坏人,可是作为人,她的心机,她的自鸣得意啊,是不是和我们这些好人是很相通的啊?甚至比我们这些好人还聪明啊。她说得那么轻松,那么自如。那种反中有正,话中有话的修辞工夫是不是让我们情不自禁地佩服?

她很少正面自吹,更多的自贬,难得的越是自贬,越是精彩。往往是在骂自己的时候,显出骂出自信来。她不管讲什么话,都很得体。都很有趣。

这里请注意,我用了一个“有趣”。仔细分析起来,之所以有趣,是因为带着王熙凤特有的感情。准确地说,应该是情趣。说到情趣,就有点接近学术了。

文学,至少古典文学的特殊性就在于情,有学者甚至把古典文学归结为“情本位”,这个情本位,从陆机的《文赋》开始就定位于“诗缘情”,在古希腊情感是与理性相对的,但是,没有专门的学术,到了十八世纪,德国的鲍姆嘉通就把它定位为esthetics,日本人就用汉字把它翻译成美学。在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也有这个范畴,不过有人把它翻译成审美价值,有人就把它翻译成情趣判断。

这种价值并不依附于科学的真和道德的善,是独立的,与真和善是是并列的。那就是说,情趣/审美可以是不真的。艺术都是想象的,虚拟的。绝对真的,科学的,就不是艺术了。和道德的善是并列的,这就有点疑问了,难道文学能够教人男盗女娼吗?

但是,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经典文学作品中,强盗、妓女往往都是好人。杜十娘就比知识分子李甲好,李香君就比侯方域好。高级妓女茶花女玛格利特,就比阿芒的爸爸好。

至于《水浒传》里的好汉,大都比当官的好。在李逵初见宋江,想招待他又没能钱,就说谎向宋江借钱,拿去赌钱,想羸了,再来请客,不想输了。又去江边抢人家的鱼,这都不道德的,但是,很可爱,很有喜剧性趣味。

这是因为,在文学中,并不是以道德理性为唯一标准来衡量人的。文学最忌的就是道德说教。《儒林外史》中理想人物王冕,虽然道德品位甚高,可是在艺术上还不如那个完全没有道德观念的屠户有生命。

       曹雪芹的伟大就在于把这个狠毒的女人,让你感到有这么可爱,不能不被她吸引了,被她迷住了,我不知道这主要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笑声)这时,我们就不忍心说她是一个坏人、恶人。

       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坏事,还会得到读者的欢心呢,有一位论者说到了点子上,“如果抛弃道德评价,她的手腕和魄力的确‘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胡艳平《脂粉英雄——“双性同体”透视下的王熙凤》,《现代语文(学术综合版)2015年第9期)。我想这位学者说得不错,但是,还要补充一点,不仅仅是手腕和魄力,而且是实现这种手腕和魄力的口才。

  林黛玉第一次进荣国府,礼仪是非常非常隆重的。先是苏州船到了,就有一台轿子把她抬到门里边,进了以后,换另外一台轿子,由年轻的小厮抬上,放下以后,又有一群丫鬟在等着她,说:“终于来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

   进了以后,贾母一下子抱在怀里边,心肝肉的哭起来,女儿死了嘛,外孙女来了。大家陪着流泪,一个个垂手伺立,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声。

剪纸王熙凤

  但是王熙凤还没出现,就突然一声:“我来迟啦!”看了林黛玉说:哎呀,长得这么标致,我还没见过呢。这哪里像是外孙女儿,简直就是孙女儿啊!然后就问起妈妈怎么就过世了呢?就哭起来了。贾母就批评她,说我们刚才刚哭过,你一来了又惹。

  她说,啊,我看见欢喜还来不及了,太欢喜了,禁不住就哭了。把贾母搞得非常开心啊,整个场景气氛突然一变。这个人真是会讲话。

 第四十六回,贾赦欲取鸳鸯为妾,鸳鸯宁死不从,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颤,错怪起王夫人来。幸亏探春、宝玉打了圆场,贾母才觉得自己错怪人了。又怪王熙凤不提醒她,王熙凤说道:

“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贾母听了,与众人都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不是。”凤姐儿道:“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儿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

    贾母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贾母在贾府是最高的权威,谁敢反驳她,而王熙凤表面上是顶回去,实质上的因果关系是:因为贾母把鸳鸯调教得水葱似的,才逗起贾赦的歪心思,贾赦的错误是贾母造成的。大家,包括贾母心照不宣的共识是:鸳鸯长得出色,并不是贾母调教的结果。

      说话的前提是虚假的,而王熙凤反反复复地歪理歪推,贾母也将错就错,接受这样的调侃中的赞扬。在这显而易见的因果荒谬中引起双方的笑,这不但进一步缓解了贾母的怒气,而且逗得在场众人一齐欢笑起来。就使读者也不能不为她的妙语而莞尔。

  就这样,你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觉得这个人挺机智、挺精彩的。当然读者心里也明白,她这样说的最高目的不过是讨好贾母。动机当然是获得信任,巩固权势。动机是谈不上道德的,但是,读者会为她的言词所感染,此时,道德理性被情感的审美所同化。

读者不知不觉不再孤立地厌恶她的恶,反而觉得就是奉承、讨好,其心窍竟是挺玲珑,挺可爱的,挺能耐的。在潜移默化之中,读者的批判与欣赏互渗。艺术的力量就在于让你不知不觉之中,超越了理性的善恶,超越了好人坏人的二分法。

为什么呢?这里有奥秘,第一,就是距离产生美。现实与艺术的距离,现实的好坏、善恶是功利的,而艺术是假定的,这里有个真与假的距离,实用价值和审美价值的错位;第二,还有个对艺形式驾驭的惊叹,这个曹雪芹写对话,怎么这样出神入化?

没有什么心理描写,也没有什么表情的描写,竟能这么精彩!中国古典小说和西方小说的精彩相比,完全是另外一条路子,其精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滑树林制娟人元春和王熙凤

我们不知不觉被曹雪芹的另外一种价值观念所感染,也就是对王熙凤的情感世界的展示所俘虏了。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了另外一个王熙凤。她而不再是一个剥削阶级的、媚上凌下的弄权者,不再是一个心毒手辣的王熙凤。而是一个有自己的雄心,有自己的机智,有自己的能耐,对任何场面,不管多么尴尬、紧张,都能在谈笑间应付裕如。

读者认识到这是一个有本事的,要强的,连自己生病都要隐瞒起来的,自我欣赏得不要命的王熙凤,这种不要命和林黛玉为了爱情而不要命同样是人的本性。就这样读者的心理就经历了一种潜在的审恶为美的过程。

我们不能不觉得她可爱了。虽然她害过人命,虽然她贪污,虽然她凶残,虽然她口蜜腹剑,但是,唉,不能不觉得她恶得可爱。这就涉及到一个理论问题。他为什么这么一个坏人会吸引我们呢?通常我们说“真善美的统一”。

真的就是善的,善的就是美的,是不是啊?那么,真和善都是理性的,尤其是善,是道德理性。所以有道德的,就是善的,不道德的,恶的,就是丑的,是不是啊?但是这个不好的人,恶人,做了很多坏事,我们却被她感染了。

我们明明看到她在胡说鸳鸯是的水灵是贾母调教的结果,我们明明看到她在说谎,拿她的金项圈去当钱,是在骗人,她是在甚至于杀人。但是我们还是觉得她有她非常精彩之处,这就是一个美学问题了。

在这里,曹雪芹给我们显示的是什么?真、善跟美是不完全统一的。在王熙凤这里用三者的统一的理论不能解释。我们只能感觉到,真善和美不绝对统一。她明明不真不善,但是她也是一个美的形象。这个形象值得我们理论上研究。

在生活当中,如果是一个恶人,我们看是批判的眼光去看他,我们不会欣赏他。在《红楼梦》里还有一个恶女人,完全是坏人,谁?夏金桂,那个薛蟠的老婆,长的也蛮漂亮的。

贾宝玉看见了以后,跟众姐妹差不多,蒲柳之姿,读者对她怎么就没有美感呢?第一,心非常恶,很“妒”啊,曾经想办法把香菱,薛蟠的小妾卖给妓院。第二呢,薛蟠不是坐牢了吗?她看薛蟠的堂弟,蛮漂亮的,就想去勾引人家,想人家和她发生肉体关系。薛蟠的堂弟比较正经,她又还反过头来污蔑人家。这个人是恶到底了,从这个人身上我们看到假、丑、恶是统一的。

丁红玉绘王熙凤

可是王熙凤身上我们觉得不简单,她虽然是恶的,但是她并不给我们一种绝对的丑的感觉,反而有些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会欣赏她。,尤其是贾母面前,她一讲话,就满堂欢笑。她是贾母的开心果。以至于后来那个贾家有点败落了,有个什么聚会,贾母就感叹了:“偏又把凤丫头病了,有他一人来说说笑笑,还抵得十个人的空儿。可见天下事总难十全。”(七十六回)没有她这个整个场面就欢乐不起来。

我们会发现,一个坏人、做了不少坏事的人,一个凶悍的人,还有可爱之处,曹雪芹还把她写得非常漂亮。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真、不善,但她并不丑,至少并不完全是丑,她同时有一种美的成分。

如果我们承认这个经典的形象,就得把通常所说的真善美的统一稍加修改,真善美不是完全统一的,而是有点“错位”的。也不是完全分裂的,分裂了,假丑恶了,就是夏金桂。

她处在假恶与真美交叉的区位。除了假的、恶的以外,她还有她自己生命的非同小可的情趣:真的、美的部分。包括她的讨好贾母,包括她的杀伐决断,她的本领,她的口才,她的机灵,以及她对种种复杂关系应付自如的机智,我们感觉到她有趣。

有时候,在艺术作品里面,做坏事的人,会显得有趣、可爱。你们同意吗?你们的阅读记忆里有没有?这个人明明干坏事,还挺可爱的,挺好玩的。

举一个例子,赵本山创造的那种角色。他做过好事没有?都是坏事。卖拐啊,坑蒙拐骗啊。我们用什么眼光去看他?如果用工商局的眼光去看,理性的,实用的,这家伙要打击,抓起来,是吧?

我们看过陈佩斯的小品,是吧?他的一个小品,那个角色明明是汉奸嘛,还要演主角,可他一当主角,汉奸本性就流露出来了。我们从公安局、法院的眼光看来,这个家伙应该抓起来,漏网汉奸嘛,是吧?但是,我们不但不觉得他是恶,而且觉得他挺好玩的。这就是欣赏艺术的起码规律。

有些人已经做坏事了,已经沦落到某种程度了,他还有自尊心,他还觉得我比你强,还怪可爱的。沦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他的自尊,这一点自尊,这一点自得,这一点自慰,这一点自我感觉良好,这就是还是个人的底线啊,有了这个底线,坏人就坏得很可爱。

戴敦邦绘王熙凤

《西游记》里那个猪八戒,干了一些坏事嘛,是吧?白骨精来了,被孙悟空打死了,本来是好事嘛,但这个猪八戒很色啊,他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啊,一路上碰到妖怪都是同心合力,战胜了,战不胜,有观音菩萨,再战不胜,如来佛,同心协力就解决问题了。

碰到妖怪都是男的,现在来了个女妖怪,这一下子几个人分化了:孙悟空看来,这个是个妖怪,就把她打死,唐僧看来,是善良的妇女,真是作孽哦;猪八戒一看,哇,(笑声)一路上,这么多日子,都没见过一个女生,好容易碰到一个,都没来得及讲话,就给打死,好可惜哦,好遗憾哦(大笑声)于是挑拨离间把孙悟空开除了,导致了取经事业,差一点惨败,自己和唐僧都差一点被白骨精弄到蒸笼里去蒸。猪八戒干的是坏事,但是很可爱。

波德莱尔在《论泰奥菲尔·戈蒂耶》中说“醜恶通过艺术的表现化而为美……这是艺术的奇妙特权之一”(波德莱尔《论泰奥菲尔·戈蒂耶》,《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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