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侵后，别人追着采访我”

作者:李小木

首发公众号：李小木的小江湖（ID：ljtdxzg）

1

这几天，湖南凤凰一位16岁少女的遭遇，像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压在我的心头。

事情发生在2019年2月13日，这位少女站在路边等车，她要去姑妈家。这时，五十多岁的龙某和驾车经过，看到少女年轻漂亮，心生歹意。

他以“搭顺风车”为谎，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少女。少女上了车，龙某和谎称要借她的手机打个电话，骗走了她的手机。

少女这才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她马上跳车逃走，但是很快被龙某和追上，并进行了殴打。一位16岁的柔弱少女又怎么能敌得过兽性大发的中年壮汉？

龙某和把少女拖回车上，用鞋带捆住了她的手腕，用透明胶带封住嘴巴，然后又用一个尼龙麻袋套住少女的上半身，把少女带回了自己家房子下面的地洞里。

这个地洞，是龙某和三年前盖房子时就挖好的，长1.5米，高1.8米，暗无天日，寒气逼人。里面藏有电棍、铁链、人皮面具、假发等各种诡异物品。

原来，龙某和是个人面兽心的色魔，他平时靠跑车拉客维持生计，年过五十仍是单身。长期的光棍生活再加上日常养成的观看不良碟片的嗜好，他的心理逐渐变态、扭曲，产生了囚禁强奸她人的丑恶动机。

为了顺利达到目的，他做了三年的准备---地洞的墙面都嵌有铁环，铁环上有5米长的铁链，铁链上还扣着5把铁锁。

后来，这些铁链和铁锁，被用来缠在少女的脖子和手臂上，防止她逃跑。

就这样，少女被囚禁在阴暗潮湿的地洞里，整整24天。

不敢想像，在这24天里，少女经历了什么。但她的心，一定会像那间暗无天日的地洞一样，冰冷而绝望。

万幸的是，家人在发现少女失踪后立即报案，警方发动群众提供线索，经过抽丝剥茧，终于将少女成功解救了出来。

但，如果案发当天，没有群众目击，没有街头监控，所有的线索都不易察觉，这位少女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想想都不寒而栗。

案件侦破后，龙某和被批捕，在检察机关的通报上，对他的评价是：“心机丑恶，手段卑劣，影响恶劣。”

据悉，少女被解救时，浑身脏臭，已经不成人样了。

这不是充满罪恶地狱，是有阳光雨露的人间。

相信听到这条消息，大家跟我一样心痛，一个女孩美好的一生很可能从此毁了。

她做错了什么，又凭什么要遭此劫难？罪犯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就那么无处安放吗？真应该凌迟处死，大卸八块，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2

当很多人还没有从这则消息的震惊、愤怒、心疼中走出来的时候，网络上又悄悄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据村民介绍，当地娶一个老婆，女方娘家一般要16万元聘礼钱，这些年女的都嫁到了外地，全村有100多个光棍。”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为嫌犯开脱吗？难道娶不上媳妇就要犯罪？就可以随意把女性带回家囚禁、性侵、驯化成一只可以为所欲为的牲畜？

对不起，我们不接受为嫌犯的任何洗地，“犯罪就是犯罪，没有任何理由。”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新京报的一则视频，则更让人愤怒甚至不安了：

在这则微博里，新京报的记者处心积虑地找到了少女所就诊的医院，采访了少女的小姨和医护人员。

而医护人员称：患者刚来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病人，如果你们不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视频里，记者还报道了少女的真实姓名、病床号码。

也就是说，他们的无礼闯入，非但帮不上受害少女任何，还要往她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虽然打上了马赛克，但是，我真的很怕，怕那些穷追不舍的媒体闻风而动，怕他们为了一点点的流量，再次惊扰少女劫后余生的平静。

视频里，少女的小姨说：“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手被绑很久，被打了很多次，现在也上不了学，手连笔都拿不起来，不敢问她，一问就受不了。”

一问就受不了，说明这个少女还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可新京报的这些记者，凭什么就能举着摄像机，以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出现在少女的病房？是关心？还是猎奇？

请摸着良心作答！！！

二十多天前，这位与世无争的少女估计还不明白人性是什么，就受到了惨绝人寰的侵害。现在，她好不容易从阴森恐怖的地洞站到了安全明媚的阳光之下，而媒体的这次曝光，会不会对她造成四面八方的二次伤害？

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些媒体阴森森的恶意：误导读者，试图在犯罪和人性之间为嫌犯开脱；不去报道嫌犯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而是想方设法挖出少女的所有底细。

为什么？因为“少女被性侵”比犯罪本身更博人眼球，更能引来点击率！

我很担心，就像评论里网友担心的那样：“不要曝光女孩照片，不要曝光姓名，不要曝光她的学校，不要曝光她的父母家人，让她安静疗伤。”

“不要再挖被害人了好吗？她还小，以后要继续生活的，医院本来不知道这回事，你们一去都知道了。你让这个女孩子以后怎么面对别人的眼光啊。”

对少女而言，24天的遭遇会是一场噩梦，终会醒来看到晨光。但，不负责任的舆论报道，则更像是一场可怕的凌迟，让她之后的生活，都不配拥有寻常和宁静。

身体的创伤可以恢复，心灵呢？

这种二次伤害，才是最可怕的。

3

还记得去年的“汤兰兰”案件吗？

起因是由一家媒体发出的《寻找汤兰兰：少女称遭亲友性侵，11人入狱多年其人“失联”》，一时间掀起了轩然大波，仅仅这家媒体的官微，就有超过600万人阅读了这篇报道。

在这篇报道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汤兰兰，那个从7岁起就被性侵的小女孩。

这是一起骇人听闻、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案件。

2008年的国庆节，汤兰兰没有回家，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我怀孕了，孩子是爸爸的。”

三天后，汤兰兰在王凤朝夫妇的帮助下，向警方写了一封控告信。

而这封控告信，震惊了世人。

信上，汤兰兰说自己从7岁开始，就被父亲、爷爷、叔叔、姑父等十几个人强奸、轮奸。

当她被爸爸强奸时，妈妈看到没管；当她被爷爷强奸时，奶奶看到没管；当她被表哥强奸时，表哥的妈妈看到也没有管。

她第一次被强奸时，遭受的正是亲生父亲的毒手。

10岁那年，汤兰兰的父亲和两个男人在家里看黄色录像，看到一半，父亲兽性大发，一把拽过她，性侵了她。另外两个男人也没闲着，不玩白不玩。

（写到这里我写不下去了，浑身颤抖，握紧拳头，泪水湿了眼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间？她的亲生父亲根本不配为人！）

亲生父母，本是孩子最安全的依靠、最信任的人，可他们却合起伙来把她推向了一群恶魔的怀里。别的男人在家里看黄色录像，父亲会帮忙拉皮条：“让我姑娘陪你们玩玩。”

母亲则说：“玩的话，可以，要给钱。”

一个人50元，就可以肆意地对她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这样的轮奸、强奸，在一个幼女身上，整整持续了7年！你能想象吗？作为一个天马行空的编剧，我连想都想不到。

这封控告信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3天之内，村里16人被抓，在历时4年的审理后，包括汤兰兰父母在内的11人因涉嫌强奸罪、嫖宿幼女罪、强迫卖淫罪等分别判处5-15年有期徒刑。

事情处理完后，为了保护这个可怜的孩子，当地的政府部门和警方帮她修改了名字，迁出户口，进行了妥善的安置。

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开始，对于一个14岁的少女来说，也许需要重新适应。但好在，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抹去了。

然而，10年后，汤兰兰的母亲出狱，试图翻案。

她找到了媒体，联合媒体发出了“寻找汤兰兰”的声音，还放上了汤兰兰新的户籍信息，逼着她出来“还原事实，还原真相。”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那位少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了。

她的伤疤和那些惨痛的经历，犹如再一次被脱光了，血淋淋地摊开在世人的面前，接受着各种各样声音、眼光、质疑和意淫。

一位网友说：“保护一个被性侵的小姑娘，需要公安、检察院、法院一大群人，抓捕、搜集证据，诉讼审判，四年时间一审二审，特批隐姓埋名转移户口。可，再一次杀死她，只需要记者轻飘飘的一篇《寻找汤兰兰》就足够了。

当有人问到记者：“你曝光女孩的资料，小姑娘的人身安全怎么办？”

她的回答是：“这不是新闻记者需要考虑的”。

那么，什么才是新闻记者需要考虑的呢？

真正的新闻记者是值得我们用生命去敬畏的，比如南方周末前高级记者李海鹏，比如还原了李刚案和疫苗造假事件的王克勤，比如《东方时空》的水均益，比如“国家级段子手”白岩松，再比如说出“我们要维护一条道德的底线，那条底线，是对生命的尊重”的柴静……

那些没有道德底线的“记者”，对生命毫无尊重和敬畏之心的“记者”，是哪门子的狗屁“记者”！

• 十年前，那位可怜的小女孩，不知道要用尽多少勇气，才得以从恶臭的泥沼中爬出来，走向光明；

• 十年间，她需要多强大的内心、多勇敢坚强的意志，才不会让自己永远活在仇恨中，抛下疼痛，迎接新生。

• 十年后，这些魔爪试图再次把她拖入恐惧、黑暗和绝望，让她的未来不留一丝余地……

如今，汤兰兰已经24岁了，正值追逐爱情和幸福婚姻的年纪，她应该彻底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往，坦开心扉，遇到一个知心的恋人，谈一段甜蜜的恋爱，开始自己正常平凡的人生。

但是这些铺天盖地的寻找，又将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伤口再一次被揭开，需要多久才可以愈合？

她甚至没有资格昂首挺胸地站出来，替自己申诉几句，“不，你们不要打扰我！”

4

几年前，韩国相继推出了三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比较有影响力的、关于性侵的影片---《素媛》、《熔炉》和《韩公主》。

这三部我都看了。

《素媛》和《熔炉》都是关注性侵事件本身，《韩公主》则更关注的是性侵受害者的真实处境。

电影讲的是，中学少女韩公主和她的好朋友美玉，清秀开朗，善良热情，可在一次聚会中，她们被灌了迷药，被43个少年轮番侵犯。

他们用划拳来决定侵犯的顺序，然后戴上猩猩面具，堂而皇之地作恶。

甚至，还拍下了全程录像和照片！

好友美玉得知自己怀孕了，选择了自杀；韩公主想要重新开始，想要活下去，她选择了转学，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就在她渐渐重新找回希望和笑容的时候，施害者的家人拿着和解书逼迫韩公主签字，甚至说他们的儿子是被女主引诱才犯的错。

他们千方百计找到她的地址，查到她的信息，跑到她的学校去闹事，在逼迫公主无望后，又把案件的细节告诉了媒体，甚至把当年的视频放到了网上。

校长说，“学校是个神圣的地方”，变相让女主退学。

母亲说，“不管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不要来找我了”。

父亲明知道女儿没有错，却为了钱，逼着女主签了和解书。

韩公主那段不愿意再想起也不愿意再面对的伤痛，就这样被恶魔们再一次残忍地扒开，鲜血淋漓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韩公主被开除了。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终于让韩公主绝望了。

她选择了自杀，明明已经学会游泳的她，在水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曾咬着牙一个人走过了彻骨冰凉的伤害和黑暗，她曾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想要活下来。但是，那些媒体和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成为她逃也逃不开的噩梦。

看不到天亮。

电影是催人泪下的，可比电影更让人心痛的，是创作这部电影的真实事件——密阳群体性暴力事件。

2004年，3名13岁-16岁的花季少女，被学校帮派的高中男生轮番凌辱，并被拍下了照片和视频，并以此为要挟，多次强奸这些少女们，参与人数70余人，时间长达一年！

一位少女服药自杀未遂，而另一名少女因精神受到刺激长期入院治疗。

很多时候，性侵只是一个悲剧故事的开始，性侵结束了，悲剧却还在生长。

比性侵更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见的舆论风暴。

（电影《素媛》中，爸爸带着素媛逃离这恶意的采访）

5

1997年，台湾知名艺人白冰冰16岁的女儿白晓燕被绑架，后遭遇性侵和撕票。

她的尸体在臭水沟被发现时，已经死亡一周以上---全身赤裸，肝脏破裂、腹部大量出血，左手小指断开，身上被绑了6个铆头。

其实，这场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白晓燕被绑架后，绑匪送来了她写的求救信，要求白冰冰支付五百万美金，不可以报警。

可由于害怕，白冰冰向警方救助。而这时，那些嗜腥而动的各路媒体得知消息后纷纷报道，唯恐捕捉不到最新进展。

白冰冰曾苦苦哀求媒体不要报道，但是根本没用。那些媒体蹲守在她的家门口，进行事无巨细的报道。甚至，在她根据警方安排携带赎金去和绑匪见面的时候，身后都跟着大量的记者。

铺天盖地的报道，终于惹怒了绑匪，使他们痛下杀手。

白晓燕死了，但事情却没有结束。

她惨死时的裸照，被一些无良媒体大肆传播，甚至一些所谓的专家，还对着观众分析绑匪是如何性侵了白晓燕。

这对于白冰冰，无疑是丧女之后的又一次伤害。

她流着泪说：我们孤儿寡母，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

（白冰冰掩面而泣）

她足足用了八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逐渐走出丧女之痛。

可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那些曾经伤了她和女儿的媒体呢？

毫发无损。

6

对于遭受到性侵的未成年被害人，我国法律向来是非常注重安全和保护的。

《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五十六条第二款规定：

“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人民法院办理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刑事案件，应当保护被害人的名誉。”

而最高人民法院则规定：

“办理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对于涉及未成年被害人、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和未成年被告人的身份信息及可能推断出其身份信息的资料和涉及性侵害的细节等内容，审判人员、检察人员、侦查人员、律师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应当予以保密。

对外公开的诉讼文书，不得披露未成年被害人的身份信息及可能推断出其身份信息的其他资料，对性侵害的事实注意以适当的方式叙述。”

所以，那些带着好奇心的看客们：

请不要再去打扰那些已经受过一次伤害的少女们了，不要再带着猎奇的或者变态的心理，想去知道更多的细节，想去了解更多的内容，甚至想去看看她长得好不好看，叫什么名字了。

她们曾遭受了我们难以想像的伤害，能选择活下去，已经拼尽全力了。

你可以不伸手拉她一把，但千万不要再把她们推向深渊。

她们的人生，不需要这样的“关怀”，她们要的，不是打扰，而是平静。

愿她们余生，活成最最普通的那个人，除了爱她们的人，不会再“额外”受到别人的关注与探究。

愿她们过得平静而安详，像我们很多很多人一样。

她们比谁都有这个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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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小木：网络写手，编剧。擅长情感写作，乐于探寻充满温暖与爱的人生故事，迷恋文字带来的人性共鸣。代表作品《亲爱的，对不起，我要去跟别人结婚了》，改编的电影已于全国院线上映。微博@李小木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