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人命也是命」（BLM）议题下积极发声的BTS（防弹少年团）粉丝们，无形中也在给自家偶像和其经纪公司Big Hit施压。部分粉丝直接在偶像直播中留言，要求偶像发声支持BLM运动。
6月4日，BTS和其所属公司Big Hit宣布向BLM组织捐款100万美金，BTS的粉丝「阿米」（Army）随后在推特上发起了#MatchAMillion的筹款活动，于25小时内发动粉丝又募得100万美金。
K-POP粉丝和行动主义者（activist），这两种身份为何能重合起来？在偶像崇拜笼罩下的集体行动，是娱乐至死时代里的政治狂欢，还是假借偶像之名表达的严肃诉求？
01.
随着日韩潮流的盛行以及偶像产业的兴起，「饭圈」文化在近二十年的中国大陆日渐兴盛，同时也成为了诸多争议和媒体报道的焦点。从饭圈女孩「出征香港」，到联合举报同人小说网站AO3（Archive of Our Own)，再到疫情期间协力捐赠物资款项，「饭圈」在舆论中常代表一种强大而有凝聚力的互联网组织，并同时背负着「盲从」、「怪圈」、「正能量」等参差不齐甚至前后矛盾的标签。 而近日在北美，K-pop（韩国流行音乐）饭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与Black Lives Matter（BLM，即「黑人命也是命」）运动产生了交集。自5月25日非裔美国人乔治·弗洛伊德被白人警察德里克·肖万跪杀后，全美掀起了抗议警察执法暴力和种族歧视的浪潮。
6月4日，韩国男团防弹少年团（BTS）和其所属公司Big Hit宣布向BLM组织捐款100万美金，BTS的粉丝「阿米」（Army）随后在推特上发起了#MatchAMillion的筹款活动，于25小时内发动粉丝又募得100万美金。▲ BTS「阿米」们在一天内为#黑人命也是命和其他组织完成了#一百万美金的筹款目标。▲ 左:BTS logo；右：「阿米」ARMY logo。「阿米」为BTS粉丝的正式名称，已被注册商标权。其实在BTS宣布捐款前一周，粉丝们便开始联合其他K-pop账号声援BLM运动。6月1日，BTS的粉丝账号（见下图）转发了达拉斯警方企图监控示威者的推特，呼吁粉丝们通过上传饭拍视频，扰乱视频举报软件以保护示威者的隐私。这条推特随后收获了12.3万个赞，和4万多次转发。▲ 「你们都知道步骤！发送你们的饭拍视频!!!捣毁这个网站!!! 让他们下架这个网站!!!保护示威者!!!」在BLM运动议题上积极发声的「阿米」们，无形中也在给BTS和其经纪公司Big Hit施压。部分粉丝直接在偶像直播中留言，要求偶像发声支持BLM运动。BTS在北美拥有大量少数族裔粉丝，音乐风格也深受黑人音乐的影响。撇去支持种族正义的动机，BTS出于商业考量也不得不向粉丝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以稳固其美国市场和消费者。除网络募款外，BTS粉丝也在推特上「控评」，发布了相当数量的反种族歧视言论。包含「阿米」在内的K-pop粉丝们「攻占」了#WhiteLivesMatter，#AllLivesMatter等反对BLM运动的推特标签。粉丝们在该标签下发布大量偶像的表情包、视频和反种族歧视言论，使得浏览者点开标签后，只能看到K-pop偶像的大头照和唱跳小视频。▲ 「#所有命都是命 只有当黑人的命重要时所有人的命才会重要。如果你不这么认为的话请翻滚出去。」
由于推特标签会优先展示热门和最新内容，粉丝上传的大量K-pop内容覆盖了原先的种族歧视帖子，使得#WhiteLivesMatter和#AllLivesMatters标签变得暂时无效。截止这篇文章推送时，仍能在涉嫌种族歧视的推特标签下看到K-POP粉丝控评的身影。推特之外，当达拉斯警方号召民众下载APP举报支持BLM运动的可疑示威者时，K-pop粉丝们也通过打一星、不断发送偶像视频等方式，扰乱用于监控示威者的视频举报软件，最终该软件因流量过载而崩溃。▲ @达拉斯警方：「由于技术困难，iWatch达拉斯软件暂时下线」。
K-pop粉丝和行动主义者（activists），这两种身份为何能重合起来？在偶像崇拜笼罩下的集体行动，是娱乐至死时代里的政治狂欢，还是假借偶像之名表达的严肃诉求？拥有七名韩国成员的BTS，可谓是韩国流行音乐史中进军国际市场最成功的偶像男团。无论是专辑和演唱会门票销量、油管（Youtube）视频播放量还是推特热度，BTS在北美市场中都可与当红的美国本土歌手比肩。如果细看BTS近年来的专辑主题和活动，则不难理解他们在国际音乐市场中的成功— 作为一个发行韩文歌的韩流团体，BTS在专辑和活动中输出的却是符合世界公民理念的文化意象。▲ BTS「爱自己」联合国宣传视频中出现了多种族的青少年形象。
2017年，BTS成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反暴力大使，开展了为期两年的反暴力宣传活动。队长金南俊在联合国发言时说: 「告诉我你的故事。我想要听见你的声音，我想听见你的信念，无论你是谁，从哪来，你的肤色、性别身份是什么，为自己发声吧，透过表达找到自己的名字、找到自己的声音」。如果说早期的K-pop产业主要依靠音乐制作和偶像的魅力吸引了大批东亚文化圈粉丝，那么近年来开拓世界市场的K-pop则有意地制作出跨文化的音乐产品。K-pop娱乐公司们纷纷在偶像组合中加入来自中国、日本、泰国及北美地区的成员，发行多种语言版本的专辑。资源雄厚的大公司们常与欧美地区的音乐人合作，从他们手中购买demo和编舞。因此近年来的K-pop音乐愈发多元化，在其原有的风格上融合了欧美流行乐、黑人嘻哈音乐、拉美音乐等体裁。▲ 美国歌手Leslie Grace客串演出Super Junior18年发行的「Lo Siento」，歌名即为西语中的「对不起」，曲风和mv视觉效果都融合了拉美元素。
▲ 「麻辣鸡」Nicki Minaj客串出演BTS18年发行的歌曲「Idol」。
在韩流文化走向全球的当下，K-pop粉圈也呈现出淡化种族、国别、性别身份的趋势。将BTS粉丝凝结在一起的，是偶像崇拜，和对K-pop音乐及表演风格的喜爱。基于相似的音乐品味和粉圈活动,分散于全球各地的互联网用户形成了「阿米」这一共有的身份认同。但从粉圈文化到政治参与，行动的发生在很大程度上其实仍取决于粉丝群体所身处的社会和文化背景。社会学家瑞文·康奈尔在《男性气质》一书中写道，支配型男性气质（hegemony）是一个社会中理想的「男子气概」。「支配型男性气质」在北美的范例是那些强壮、肌肉发达的白人中产男性。相比之下，亚裔男性则刻板地被视为「柔弱」、「书呆子」、「缺乏男子气概」。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中，将亚裔男性视为偶像并喜爱听韩文歌曲的「阿米」们，在政治光谱上会更倾向于自由派思想—即对少数族裔持友好态度，且支持、欣赏多元文化。因此，北美「阿米」们的价值取向，可以说本就与反对种族歧视、声援有色人种的BLM运动相一致。相较于积极发声的北美「阿米」们，东亚文化圈中的BTS粉丝面对声势浩大的BLM运动，态度则暧昧、保守不少。▲ 许多东亚粉丝们因为不了解美国的种族历史，对北美粉丝和BTS的发声持一种疏远的观望态度，甚至会反感「过于高调」的北美粉丝，认为ta们在推特上的种种行为是一种「道德绑架」。除去原本便与种族平等相互契合的政治立场，BTS粉团的线上行动之所以能够水到渠成，也和ta们身为粉丝本就熟练掌握的网络动员以及舆论造势有关。社会运动在网络空间的生根发芽并非新近才有的现象。早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革命爆发, 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也门等国接连掀起了民主化运动。推特、脸书等社交媒体在「阿拉伯之春」浪潮中扮演了不容忽略的角色：原本在权力结构中处于边缘地位的人们，通过社交媒体及时发布、分享线下活动信息，与同盟者建立联系，揭露被主流媒体审查的运动消息。这也开启了社会运动数字化的篇章，北美近年来的一系列社会运动，如#占领华尔街、#黑人命也是命、#Metoo等等也都基于推特进行宣传、动员、筹款。▲ 在推特等社交媒体上，通过创建标签（#）, 点赞、转发，从而声援社会议题与相关线下活动的行为被称作「标签行动主义」（hashtag activism）。数字媒体时代，K-pop产业也恰恰依赖于社交媒体进行运营。以BTS为例，由经纪公司主管的推特账号会定期更新、发布成员的照片和练习视频，粉丝在推特上可以获得最新的偶像动向和活动资讯。当偶像「回归」（即发布新专辑）时，粉丝们会通过打榜、刷推特趋势等方式为偶像造势。粉圈的集合、活动方式与基于推特的标签行动主义高度重合。所以深谙推特信息传播特点和流量计算方式的「阿米」们，可以在BLM运动中有效地进行筹款，阻碍种族主义信息的传播，自然地由粉丝变身为行动主义者。实际上，由粉丝主导的「集体行动」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星际迷航》第二季收视成绩未及预期，电视台准备砍掉节目。为了让节目继续下去，《星际迷航》的忠实粉丝布觉·特林布尔（Bjo Trimble，上图右）号召「星航迷」们给电视台写信，最终以人海战术说服了电视台继续拍摄第三季。这种通过动员饭圈而发展出的政治参与活动被称之为「粉丝行动主义（fan activism)」。粉丝行动主义不仅仅追求保障粉丝们的共同利益，或以偶像的名义做慈善事业以扩大其影响力，也会以现有的粉丝群体为连结点，支持许多与偶像本身并无直接关系的社会议题，形成一种与「娱乐消费」无关的亚文化。▲ 创立于2005年的「哈利波特联盟」是一家由哈利波特粉丝运营的非盈利性机构，关注的议题十分广泛，包含性别歧视、移民及劳工权益、气候变化等等。▲ 「阿米中的一员」是BTS粉丝于2017年创立的非盈利性组织，号召粉丝及社会人士每月进行小额捐款，为贫困地区教育、残障权益、地震灾后重建等十多个社会议题筹款捐赠。「阿米中的一员」是BLM运动中#MatchAMillion筹款活动的组织者。
可见，BTS的粉丝们在「黑人命也是命」运动中的积极行动，是北美「阿米们」原有的政治主张，与「粉丝行动主义」结合的产物。在种族隔阂越来越顽固的美国，K-pop饭圈毕竟不同于专业的社会组织，不可能长久地占据推特舆论的高地。但ta们确实打破了「娱乐消费」与「严肃政治」的边界，为新媒体时代的政治参与提供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活动空间。在这一奇妙的空间中，K-pop与「自由」、「正义」的理念连结在一处。而当自家偶像成为了「声援人类文明」的代表与象征，这其中的号召力与动员潜能就很难再从粉丝们的观念中被抹去，也必定会招致未来一次又一次的行动。
从K-pop到BLM，连结一切可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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