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 | 辩护人包头下的“拯救”
“当你挽救了一条生命,你就等于挽救了全世界” 【《辛德勒的名单》】,一直以来,这句独白我认为是对人性至善的最美诠释。可关于人性,从来都是一个复杂的命题。君不见,因对生命的同情与敬畏,有人从未曾停止过奔走、呐喊,乃至于牺牲;君不见,因对生命的漠视与不屑,也有人一直在沉睡、装死,甚至是无情的杀戮。
人,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这是自5月17日来到包头这座城市之后,我在不断重复问自己的问题。因为,在面对生命和尊严被无情的践踏,且以“司法”之名,我相信任何一个法律人,或是一个人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置身事外。作为一名青年刑辩律师,近十年来为了办理案件,我曾去过不同的城市,感受过多样风土人情,也领略过部分美好山河。但在呼和浩特和包头的三天时间里,我的内心却从未曾感受过如此复杂:沉重、欣慰,而又无不时刻的悲愤。
沉重,是因为知道了,一个重病缠身、生命垂危之人即使被违法羁押,也不时的对生命流露出微弱渴望,含泪的问到:“律师,法律…能让我看病吗?”;可大便拉在裤子上,却仍有警察拿着执法记录仪时刻照着,又无不绝望的叹道:“律师,我这样活着,真没啥意思”!
欣慰,是因为看到了,一个智慧、执着的法学教授及辩护律师团队共同为拯救一个生命,数日来在烈阳下不断的奔走、呼吁;一位坚强的少女不管前面路程多么艰难,仍坚定信念:“为救父亲,搭上我这条命我也愿意”。
而悲愤,是因为如果不亲身经历,你无法想象人性之恶,人已左腿被截肢,警察却可以淡定说到:“大不了右腿也截肢”;人已多次病危,法官却仍可轻松说到 :“如果人被关押死了,该谁负责就谁负责”。
包头王永明,原只是内蒙古包头市一个民间的放贷人,但因债务人被大肆煽动、诱导,从而导致很多债务人意图不再还钱了,就纷纷转而诬告陷害王永明敲诈勒索、寻衅滋事等。为此,在一场扫黑除恶运动之下,王永明等人被定性为了“黑社会”。经王永明家属提出控告:始作俑者为一名叫王刚的警察,这名警察敲诈勒索王永明40多万后还不知足,利用这波扫黑除恶运动,从而将王永明等人拔高到了“涉黑”的程度。
一个人之恶念,最终却可能要让国家整个司法制度,乃至要让一个生命为之买单。虽辩护律师团经研究一致认为,王永明等人并不构成涉黑犯罪。但王永明案尚在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时,包头的公检法三家就置刑事诉讼法基本的原则于不顾,居然直接召开“大小三长”会议,把王永明等人的罪名、强制措施、财产处置等实体问题全部给定调了,“未审先判、提前定罪”。可想而知,如果该案在包头进行审理,法院的审判必将只是个“走过场”。
但最为关键的是,无论王永明是否真的构成犯罪,甚至哪怕他就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也不应对王永明突然决定逮捕,让专案组的人员直接把人从正在治疗的医院抬走到不具备专业能力的医院进行关押。因为要知道,王永明左肾移植、左下肢高位截瘫、2型糖尿病合并多并发症、3级高血压、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陈旧性心梗、胃大部切除,已是一个重病缠身、生命垂危之人;而医生也已多次对王永明下达了病危书。按照法律的规定,王永明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具备逮捕的条件;更何况,司法应当首先讲人性、人道,这是文明的最基本要求。辩护律师袭祥栋曾在会见王永明后也多次表示,如不及时变更强制措施,王永明很可能会死在被关押的医院里。一直以来,徐昕教授及其律师团队无不时刻践行着 “为生命而辩”之使命。而此时,面对危在旦夕的王永明,只有争取变更强制措施,方能“拯救”其生命。
5月18号,徐昕教授与辩护律师团队早早的来到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由于疫情导致高院安检工作效率比平常低,前来法院办事的群众排起了长队,不时颇有怨言。进入法院后,高院刑庭郭庭长与一位年轻的法官助理接待了律师团队。对于徐昕教授和辩护律师团队的到来,郭庭长非常的友善。在接待室依次坐下后,徐昕教授首先发言,着重反映了王永明目前的生命危险情况,需要立即变更强制措施;同时,徐昕教授也陈述了案件管辖问题,表示自治区高院只有依法指定包头以外的法院审理,此案才可能得到公平、公正的处理。
徐昕教授言毕,辩护人冯延强、范辰、吴俊律师等等也简要发表了各自意见,郭庭长一旁的法官助理予以非常认真的记录。最后,郭庭长表示,对于律师的意见高院一定会重视,毕竟生命为重,一定会依法积极协调沟通、处理。在沟通过程中,徐教授同时也表达了对法官群体的尊重和敬意,并提到了正在办理的“辽源王成忠法官”案;对此,郭庭长也表示有看过徐昕教授在该案辩护的精彩庭审直播,同时也在拜读徐昕教授《无罪辩护》一书。
从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出来后,徐昕教授以及辩护律师团又马上到了内蒙古自治区检察院。虽已临近下班时间,但检察院服务大厅的工作人员主动给每个来者倒了水。接待律师团队的徐主任也是非常友好,法律素养非常高,并仔细的记录了辩护律师团队关于反映王永明生命危急情况,应及时对王永明变更强制措施等意见。同时,徐昕教授也再次重申了包头当地公检法“大小三长会议”的不合法性,并就对民警王刚控告的监督等问题陈述了意见。徐昕教授理性、平和的陈情让徐主任很是深刻;对于冯延强、范辰、吴俊、黄佳德等各辩护律师的意见,徐主任表示一定会马上向上级汇报。从检察院出来之后,律师团队一行马不停蹄坐车从呼和浩特赶往了包头市。
5月19日一早,徐昕教授和辩护律师团队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包头市稀土高新区法院,并与郝喜喜副院长进行了见面,但令人遗憾的是,郝喜喜对于辩护律师的取保候审申请仍不予准许;而至于王永明的身体状况,郝副院长自称已去了中心医院看了王永明,并表示王永明身体挺好。与郝副院长沟通无太大成效,徐昕教授与律师上午九点多赶到东河区看守所,但门卫以疫情防控为由说要向领导汇报,让律师团队在外面等。烈日当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辩护律师们只能给看守所领导和驻所检察官打电话,要求保障律师会见权。但以看守所田所长为首的几个民警态度却非常不好,并开始推搡辩护律师;律师团队一边交涉,一边对警察违法行为进行录像。田所长突然下令不许录像,几个男警官冲向录像的女律师助理,在推搡中强行把手机夺走。
在交涉僵持中,徐教授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看守所民警同意尽快安排律师会见王永明,律师团队也同意删除录像。中午12点多,田所长等人拿材料下来,告知徐教授等辩护律师下午三点可以会见。下午徐昕教授成功会见到王永明,然而,王永明的身体情况却与郝喜喜副院长上午所说的情况完全不同:目前的医院对王永明病情完全没有治疗方案,也没有进行用药;且护工的态度非常不好;看守人员不让王永明家属寄钱,有时水都喝不上。但王永明躺在病床上,微弱的对徐昕教授表示,自己不会放弃,会相信国家相信党,会努力活下去,接受公平的审判。
会见完王永明后,徐昕教授与律师一同去了中心医院,要求复印相关病例等。而李爱军律师等也去到了包头市政法委、卫计委反映了本案的违法管辖、违法关押王永明等问题,均得到了包头市政法委、卫计委高度重视。特别是卫计委,辩护律师向卫计委充分告知了目前包头中心医院存在的严重法律风险,并让中心医院不要充当非法关押王永明的场所;同时,也提出诉求,让包头中心医院应保障家属的知情权,给家属和律师复制王永明的病历,治疗方案,用药明细等。至此,一场生命的紧急拯救程序暂时告一段落;其后,部分辩护律师也将继续留在包头市,一直会得到王永明的生命转危为安的那一天。
生而为人,因为我们懂得敬畏生命,而这与贫富、知识、修养、地位、国籍,仰或是种族无关。同情生命,为道德之本,我谓之人道;敬畏生命,乃信仰之本,我谓之人性。我也曾说过:人与人之间,应心存友善、信任、怜悯与平和;如此,不管我们处于何种时代,我们也才首先不会愧对于我们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属性;而你,或你们做到了吗?特别是手握权力的人。
2020年5月20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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