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女权主义与消费主义水火不容吗?| 三八节放送

突然诈尸的 剩余价值SurplusValue 2020-03-08

点击上方图片,跳转微信小程序,收听本期节目音频以及剩余价值往期节目

这不是我们三个第一次聊困难的话题,论左右为难可能比不上《人品与作品能不能分开看》,论观点交锋大概比不上《<切尔诺贝利>的谎言与真相》,但这一期有它非常特殊的地方:作为消费主义的观察者与思考者、女权主义的捍卫者与实践者,我们长久地处于一种矛盾的心态之中——不是答案与答案间的矛盾,而是问题与问题间的矛盾。

女权主义者应该爱美吗?应该追逐时尚或者拥抱消费主义吗?大多数人的答案是肯定的,女权主义者应有其自由与多样性,正如作家阿迪契所言:“We should all be feminists.” 然而,在漫长的物化女性的历史尚未充分清算并且仍在继续的情况下,女性对美的追求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于男性凝视,又在多大程度上是为了自我表达,似乎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尤其在今天,消费主义浪潮席卷全球,女权主义的主张甚至经常被扭曲为一种营销话术,除了购买力,我们还能在其他维度上想象男女平等吗?进一步说,“消费者”是否已经成为了我们唯一的身份?消费在为我们赋权的同时是否也成了我们建构自己主体性的唯一方式?作为女性和女权主义者,我们又应该如何在微观层面抵抗消费主义,如何面对日常的消费冲动?

这样难聊的话题通常都没有确切答案。在三八妇女节之际,我们回看这一期录制和上线于2019年10月的节目时,依然感到矛盾重重,却也在这矛盾中更加确认女权的意义、反抗的力量与平等的重要。

01

女性真的比男性更爱买买买吗?


张之琪:首先我们想要澄清一个问题,女性是不是真的比男性更喜欢买买买,或者说女性今天已经被建构成为类似消费主力这样的一个角色。消费场域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鄙视链——女性>孩子>狗>男性,似乎女性被抬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了。 

之前我参加过一个活动,一位数据公司的老板谈到“她经济”是否为伪命题的时候,提出了两个观点:首先,他认为女性和男性在收入以及占有的财富上面本来就是很不平等的,简单地说男性比女性有钱很多;其次,其实男性不是不消费,只是在消费习惯和消费品类上跟女性很不一样。

我觉得这里面其实是有一个消费的鄙视链,比如男性购买大量的手办、游戏产品、科技产品,或者是运动鞋、西装、衬衫等等,他们会强调其所代表的品位和审美。还有比如收藏古典唱片这种消费,则会被强调一种知识性和文化性。相比之下,女性消费服装、鞋子珠宝,可能会被认为是肤浅的、完全是为了外表的、没有什么文化内涵的。

傅适野:这里面肯定还是存在一个话语权的问题,要看说到底是谁在说这样的话。

张之琪:对于中国来说,女性成为一种消费主力其实确实是在最近几年才开始兴起的。这种话语反映出的到底是什么?是说女性越来越经济独立了,她的消费能力真的在慢慢提高,跟男性比肩甚至超过男性了?还是说它进一步强化了一种男性作为生产者、女性作为消费者的性别分工呢?可能两者是同时存在的。

冷建国:如果我们突破当前消费主义的框架而向历史中看,就可以发现,整个文学史几乎是把这种虚荣的、肤浅的女性作为了一个母题。有特别多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是以这样一个女性为主角的,比如《包法利夫人》,比如莫泊桑的《项链》。

我记得我在读书的时候学这篇《项链》,老师让我们概括中心思想主题,说马蒂尔德借项链参加舞会但把项链弄丢了,不得不做十年苦工偿还项链,她是一个虚荣的代表,莫泊桑是在警示我们不能那么虚荣。但我觉得其实马蒂尔德是一个非常诚实守信的女性,可以说是在用自己的一生来践行什么叫契约精神。

另一个问题是,这些作者都是男的吗?他们真的是在指责女性的爱美之心或虚荣成性吗?我觉得不见得,他们也可能是在指责整个男权文化主导的社会,女性为了实现男性的审美或者匹配男性的地位而追求物质。在那个时代(甚至在现在),很多女性都是没有任何经济权利的,所以她们展现自己所追求的美的方式就是所谓的虚荣。所以,在那个时候,在那样的话语之下,我认为很多作者如此塑造女性,其实是为了做出一个关于男权社会的描画。

但是女性从男权社会里走出来之后,紧接着就掉进了消费主义——当女性不必再依赖男性来获得美的时候,就开始依附消费主义,这简直是接连而来的陷阱。而且现在的消费主义其实并没有跟男权分开,无论是它指向的审美,还是生产跟消费的关系,依然是一个男性主导的文化。 


02 

我们除了是消费者,就不能是别人吗?


张之琪: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已经跟过去非常不同了,资本主义曾经是一个非常重视生产而厌恶消费的时代,比如《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其实强调的是一种苦行式的资本主义,就是只生产不消费、只进不出这样一种积累财富的方式。而今天大环境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现在我们之所以会处在一个过度消费的状态,本质上是因为我们处在一个过度生产的状态。生产了这么多东西但没有人消费,才会出现非常大的经济危机,所以每个人都必须要过度消费,这是大环境对每个人的要求。

我们之前都看过鲍曼的一本书《工作、消费、新穷人》,他讲的就是过去那种生产主人公的形象在今天已经变成了消费主人公,人已经无法从生产本身当中获得意义了,你必须要是一个消费者,你才有存在的意义。这也是今天社会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说工作已经不能给你提供意义了,只有消费才可以,这只能说明说工作本身出了很大的问题。 

另外一个情况是,我们今天的社会已经完全抛弃了穷人,穷人不再有任何的价值了,因为他作为生产者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而他又不是一个合格的消费者,但同时我们又在制造越来越多的新穷人。

傅适野:其实在消费主义发展的过程中,它是在对自己的消费群体做出区隔,那些不在精准投放范围内的群体,那些弱势的、没有达到一个化妆品的消费标准的群体,是会被抛弃的,这也是消费主义陷阱的一个部分。 

冷建国:中国消费者的地位变化还挺有趣的。在计划经济时代,大家都要拿着粮票去买粮、拿着布票去买布,那个时候国营供销社里售货员的权力是非常大的,消费者低三下四,甚至要偷偷送礼,才能买到一块肉。而现在呢,消费仿佛使人成为主人公,人似乎通过消费获得了无限大的权利。比如我买了你们家衣服,你就不能说某些话;比如我用演唱会门票或周边对你表示了支持,你就不能谈恋爱,或者你不能参加我不支持你参加的综艺。在这个过程中,消费成为了一个赋权行为,并且是赋予了一个非常大的权力,它使你想要控制的范围已经超出了消费跟生产的关系。

张之琪: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觉得我们今天讨论消费主义,关键的问题不在于我们能不能消费、我们要不要做一个消费者,甚至不在于我们要不要消费奢侈品、要不要消费一些不太理性的东西,而首先在于,我们除了消费还有没有别的方式来生活得更有意义?除了消费还有没有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如果除了消费,你没有办法证明你活得还有意义,或者你没有办法为自己赋权,那这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现在我们能观察到一个愈演愈烈的趋势,从上至下的话语权都是这样的,当我们不同意别人说话的时候,我们让他闭嘴的方式是说我们是市场、我们是票仓,这是特别令人沮丧的事情。这个逻辑已经弥漫到各个方面,而且已经不只是一个个体的选择问题,甚至是一个群体国族向外表达自己的方式,这个趋势非常糟糕,你已经没有办法跳出一个消费者的身份了——作为一个国族,我们就是一群消费者;作为一个个体,我们就是一个消费者。你除了是消费者,你就不能是别人吗?

如果回到女性这个话题上来,这种逻辑本身就是一种非常男权的逻辑——我比你更有钱,我比你更有消费力,我就更平等、更独立吗?这个逻辑完全不能这样推演,但现在我们几乎都是这样推演的。我怎么才能算是一个独立女性?首先我得能自己花钱买包。你不能用别人的逻辑,你不能用别人手中的武器来解放你自己。我们之所以要做一个独立女性,之所以要追求男女平等,就是要反对这种强权。


03 

在全民消费的时代,消费还有解放意义吗?


傅适野:即便在现在这样一个整体都是消费者的框架下,有没有一些积极的可能性存在?比如说追星这件事情,你觉得通过消费给女性赋权了吗?

张之琪:我觉得追星有革命性或者说解放性的一部分,但这一部分主要存在于情感逻辑上面。一个是女性的欲望受到了解放,不需要在一个父权的框架下来释放你的欲望,检视你的欲望,你不需要一定有一个异性恋的男朋友,你不需要一定结婚才有性生活,在这一点上对女性是极大的解放。但是在资本的逻辑上,其实它是非常负面的。但是它处于两者的交织之下,你没有办法剔除掉不好的部分单纯看好的部分,也没有办法剔除好的部分去看不好的部分,它处于一个且旧且新的状态里面。

冷建国:我觉得解放可能真的挺难的。我想到前一段时间纪录片《Free Solo》在国内上映,当时有一些讨论,说攀岩等探险形式是否成为了一种中国中产生活的新兴方式。我觉得很难说它是中产的,如果这样说的话,任何一个兴趣都是中产的。你所有的兴趣可能都需要一些金钱上的成本。比如画画,虽然我没有花钱学过画画,也没有买过特别专业的用具,但我依然需要一个iPad和Apple Pencil,这是不是一个中产的生活或者是消费主义的生活呢?比如我出去爬山,被看作是一种比较环保或者远离消费主义的行为,但我也需要买一双登山鞋。在当下这个环境里,基本所有的兴趣爱好都需要一个消费来支撑。如果要用这样一个框架来定义新的中产生活方式,那是不是几乎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是中产的生活方式呢。你可能很难找到一种完全不需要消费的生活方式,除了在家躺着。

张之琪:如果从时尚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我感觉还是稍微有一些解放意义的。齐美尔在《时尚的哲学》里面讲到,时尚是一种积极的社会机制,时尚同时满足了人们对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这种两难的追求。一方面,它把人纳入一个既定的范式中,另一方面它也满足了个体对于差异性的追求。但是前提是这种差异性一定是有一种阶级属性的,它首先是较高的阶层通过一种时尚把自己和较低阶层区分开来,而当较低的阶层开始模仿这种时尚的时候,他们又很快地抛弃这种时尚,追求一种新的时尚。

齐美尔认为时尚之所以是一种积极的社会机制,是因为它同时具有分界和模仿两种功能,同时满足了分化和同化的两种目标。对于我来说,追求时尚显然是一种向上攀爬的欲望,这个是无可厚非的,你肯定是要模仿一个更高的阶层,或者说你想要成为一个更高的阶层,并且它维护了一种阶级分野,就是说什么人消费得起这个档次的东西,他就是什么样的阶层,消费不起的人就另外一个阶层。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它确实是反动的。但另外一方面它有一些个性化的成分在里面,甚至有一些transgression,它是一种突破了既有的性别刻板印象的行为。很多人今天在讲一些时尚品牌的历史和理念时都会说,它是第一个让女性穿上裤装的品牌,因为它有了这样的设计,所以女性可以从那种过去非常繁复的衣服里面解放出来,可以进入劳动的场所等等。 

傅适野:但时尚其实还是一个小圈子,或者说在一个有边界的范围内活动,比如一个流浪汉可能今天在一个垃圾桶里捡了一个裙子,会有人觉得他时尚吗?别人可能会觉得他不正常。所以我们在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不能忽略它还是一个阶级的问题。


04 

我们可以既热爱文学政治,又热爱口红和高跟鞋吗?


张之琪:其实我们今天讨论这个话题有一个本质的问题,就是女权主义和消费主义是不是有根本上不兼容的部分。

傅适野: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非常难,我在聊这期之前,脑海里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图像。在为节目做准备的时候,我甚至都已经在想消费主义到底是什么?对于我个人来说,我当然会觉得你有钱就买,没有钱就不买。虽然我们现在整体讨论的框架其实是从结构的角度、宏观的角度,但是我还是觉得个人的主观能动性还是会发挥一定的作用的。比如像SKII这样的广告,我可以接受它比较积极的部分,比如我们女性30岁不一定就要结婚,但我可以不买她的商品,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一个相对来讲比较个体的行为。如果从消费主义的角度来说,我当然承认我们现在一定是在一个后资本主义时代,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消费者,并且这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宿命。但是在整个消极的情况下,我还是会觉得其实会有一些积极的面向,比如消费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解放人的,或者说当它强调我们每一个人都美的时候,确实在强调一种个人的主体性。

冷建国:我觉得女权主义者是多样的,可以化妆、可以不化妆、可以消费、可以不消费,这也是作家阿迪契在We should all be feminists里面强调的——“我爱文学和政治,我同时也爱口红爱高跟鞋,因为我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女权主义者有不同的面貌”,她并不是像人们在刻板印象里那样的气愤的、不化妆的、厌恨所有漂亮衣物的老处女。很多直男会觉得女权主义者都是这样的人,因为她们享受不到所谓的性别红利,所以成了厌男的群体,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你可以很漂亮、很fancy地去做一个女权主义者,你也可以是一个不爱化妆的知识女性,每个人都可以做女权主义者。 

阿迪契在2016年代言了口红,参加了迪奥的活动,还被《名利场》杂志评为2016最佳着装女名人之后,《纽约时报》采访了她。当时No Makeup Movement正在美国轰轰烈烈进行,倡导女性不要带上面具,而应该呈现本真的自己来抵抗男权。当时《纽约时报》问她如何看No Makeup Movement,阿迪契说她自己是一个非常爱美的女生,在她小时候,她妈妈会买非常多鞋子和化妆品,她很小的时候就会把口红涂得满脸都是,妈妈也从来不会责备她。他们家是有那样一个追求美的氛围的,所以她也不会觉得自己需要因为爱美而感到羞耻。但她也认为,无论是在尼日利亚、在非洲,还是在欧洲和美国,都会有这样一个文化,如果你想让别人把你当成一个严肃的作家,你就不应该让别人觉得你会往镜子里看,你应该是那种无性别的、冷静的、不在乎外表的人。但在这一点上,美国跟尼日利亚又不一样——在美国的时候,她出席一些场合,还是要打扮得好看些,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需要让自己显得年轻;但是在尼日利亚,她会把自己打扮得更显老一点,因为在非洲如果一个很年轻的女士说了什么话,没有人会把她当回事。

这一点上我比较支持她的看法,我们都要尊重别人,无论她要不要消费、化不化妆。但是我个人比较讨厌把女权当做市场策略和营销话语,即你买了XX你就是一个独立女性,你穿了XX你就是一个女权主义者。这种话语是非常奇怪的,因为你依然是在用自己的话语去规训别人,你不应该规定女权主义者是什么样的。 


05 

女性爱美是取悦自己,还是满足男性凝视?


张之琪:我想到我之前写过一个稿子,里面提到上世纪90年代在美国兴起的第三波女权主义运动,它跟前两波女权主义运动的议题和理念都很不一样,它讲的就是一种相对来说比较个人主义的、强调多样性的这样一种观念。它试图重新定义什么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它认为自由地展现女性性征和女性气质,不是女性被物化的结果,反而是一种对物化的反击。不论是父权还是女权,都不应该去规定女性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和自我表达的方式。所以有的人就说这一波女权主义也被称为叫“口红女权”。

这个问题我还是有一些困惑,比如说第三波女权主义者说,你可以喜欢粉色,同时喜欢足球。你可以通过婚姻获得一切,同时做一个女强人。比如阿迪契的例子,就是你可以做一个严肃的作家,但同时你可以爱美,你可以代言化妆品,这个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你又会想说这真的是你的选择吗? 

就有点像我们前一段时间讨论的话题,一个在今天主流审美里面有些难看的亚裔模特上了Vogue,中国人就会说你这是种族歧视,但是Vogue的评论就是我们需要拥抱这种多元的美,我们并不觉得她丑。但我当时想问,你真的不觉得她丑吗? 

这个历史是没有办法一下被抹平的,当你有一个漫长的种族歧视的历史,并且这个历史并没有完全被清算的时候,你忽然就站在一个道德高地上说我们觉得她也很美。就好像女性已经被物化了这么多年了,有这样一个漫长的物化的历史,并且今天还在继续,那你忽然就站在这个点上说我追求美,不是为了取悦男人,就是为了我自己,我有权利这样做。我就会觉得你可以这样说,但真的不是吗?它是一个很容易说的话,但是做起来你又会觉得你面临着陷阱。

冷建国:但同时你又很难区分,你并不知道适野今天涂了口红是为了自己高兴,还是为了取悦男性。

傅适野: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之前我看《看上去很美》,就是港中文人类学系的毕业生文华写的一本和整容有关的书。其实在整容领域也是有漫长斗争的过程,一开始大家会说我们整容是解放了自己,我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我有经济手段来实现这件事情。后来又有反扑的声音,说你是不是真的摆脱了男性凝视?你整容的审美标准到底是男人的标准、男权社会的标准,还是我们女性自己的标准?

这本书在最后达成了一个折中的观点,但是这个观点对我来说也不是说特别有说服力。这确实是很难区分的,当你有一个沉重的历史包袱在那儿的时候,你最后达到的这个点,各方都不会满意。或者就是说,你自己也很难区分这到底里面有多少是男性凝视,我们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已经成功地挑战了男性的凝视,又在多大程度上在取悦自己。

冷建国:我觉得只要男性女性不能实现两性完全平等,就永远存在男性凝视,就永远有强势的一方,即使你完全是为了自己而化妆、而整形、而买好看的衣服,整个社会的权力关系还是在那里的。 

傅适野:但是更好的办法是什么?好像没有,我会觉得如果大家这么宣扬,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姿态,这个姿态的意思是说它可以在社会运动的层面上起作用。 

张之琪:但是我觉得另外一个层面,你也可以有另外一种姿态,就是我要抵抗他,直到我完全平等的那一天。

傅适野:但是你要怎么抵抗它呢?不涂口红,不穿好看的衣服?

张之琪:有一些人会在这个事情上宣扬我们怎么样选择都是个体的自由,另外一些人会更强调我们永远都处在一个男性凝视之下,这两种看你要怎么取舍。如果你觉得前者可能它更有积极的意义,它让每个女性都能更好地探索和表达自己,你就选择前者;如果你觉得我们一定要斗争到我们彻底平等消灭了男性凝视的那一天,我们再说我们能有怎样的自由去表达自己,我觉得她也可以选择这样一种方式。

冷建国:我觉得这是我们面对的两个事实——既不平等,然后你又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去表达自我。这可能是推动性别平等的两种方式,无论你是要作为一个革命者的姿态,还是一个独善其身的姿态。


06
作为营销话语的女权在撕裂阵营吗?


张之琪:我觉得另外一点是刚才冷建国说的,现在可能很多女权的口号或者说女权的理念被用来作为一种营销的话语出现,在这种时候我可能也会选择一个比较警惕的方式。因为我觉得你买不买是你的自由,我买不买是我的自由,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有自由,就通过一些方式去合理化自由,这个合理化本身是有问题的。

冷建国:之前也有相关研究者指出,中国现在很多女权的声音都是通过微博KOL发出来的,但KOL有没有做出一个行动者的榜样?可能并没有。很多KOL依然是消费主义急先锋的角色,可能微信头条文章还在讲女性现在有多惨、生育不自主、婚姻不自主、经济不自主、教育不自主,而第二条文章就开始告诉你,如果你买了这个口红你就自主了。这个就是明显非常市场导向的一个行为。那这个事情对整个女权群体的撕裂到底有多大呢?它倒不一定会导致消费者和不消费者之间的斗争,但会让别人怀疑女权立场到底是一种经济导向的立场,还是一个可以推动平等的行为。 

张之琪:当你谈到一个女性要独立,要跟男性平等的时候,是不是只有消费平等这一种平等?我们还能在哪些程度上跟男性平等,在购买力以外来证明我们也有同样的价值?

冷建国:你们先否定了工作的意义,然后又否定了消费的意义。

张之琪:工作还是很有意义的,但是我觉得这也是有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我们都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工作都有意义。有意义的工作是极少数的工作,有意义的工作也是一种privilege。 

就像我之前在回答微博提问的时候也说过,所有人都知道消费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世界上有很多享受比消费更快乐,比如阅读,比如你学习一个兴趣爱好,这些都比消费更快乐。但它的投入真的比消费更少吗?它要花的钱、时间和精力真的比消费更少吗?从我自己的经验来说完全不是这样,所以当你说你不要去消费、你能不能去干点别的时候,就像刚才冷建国讲的,你所有的兴趣爱好都需要有一个消费在背后做支持。 

另外一方面就是假设我就打算过一种纯知识性的生活,但这种生活是多少人能够达到的?你要经历过多少训练和多少时间的投入才能真的体验到快乐。所以站在这个角度,我又觉得当你去指责别人你能不能每天不光想着消费这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也给不出一个更好的选项。所以如果你每天花个十几块甚至一两百块就能让自己开心也不错,又有什么罪过呢?

冷建国:都谈到人生的意义了,我觉得谈不下去了。我记得《聊天记录》那本书最后一句话是,在探讨意义之前,你需要先去生活。如果你要等到想到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然后再去生活的话,就已经离死不远了。


—— END ——


剩余价值SurplusValue是一档由三位女性媒体人发起的泛文化类中文播客,入选“2019年苹果最佳播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