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女鬼的江湖情事

    我死前的五分钟，仿佛走过奈何桥下五百年。

如果这个世上有女鬼的话，我想我唐清照，或许算得上一个千年女鬼，道行高深，乃至能看到五分钟后的未来。

我知道五分钟后，会有一个道士，弃了桃木剑，抓起横行刀，双眸含泪，将我劈得魂飞魄散。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1

在栖霞山十里桃花的镇子上，有小姑娘被几个恶霸围了，小姑娘的眼泪一直打着转，咬牙死撑，不让泪珠滚落。

镇子东头，来的是初出茅庐的小道士，神功已成，只差降妖捉鬼一份功德，便能得道成仙。

镇子西头，来的是千年奈何桥下一女鬼，巧笑倩兮，最是看不惯人间奸佞，比妖鬼更恶三分。

这天，小道士解下桃木剑，噼里啪啦打得恶棍抱头鼠窜，骤闻掌声，回眸一望恰见千年女鬼唐清照，吓得桃木剑一丢，哆哆嗦嗦在怀里掏出几张符来。

小道士形貌狼狈，看得小姑娘破涕为笑，女鬼满脸鄙夷。

小道士咽了咽口水，说：“这位女鬼，我看你怨气郁结，想必是有什么未完之心愿，你不妨说出来，如果贫道能帮你办得成，你自己去投胎好不好？”

小姑娘闻言一惊，朝西望去，只见空空荡荡，桃花缤纷，光天化日哪来的女鬼。

小姑娘也是一个哆嗦，吓到道士身后，紧紧抓着道士的衣角。

女鬼嫣然一笑，翘着兰花指，“这位小道士，不必激动嘛，我虽是女鬼，生前也是响当当一个侠女，岂会滥杀无辜？”

小道士有点晕，感觉一阵幽香扑鼻而来，不知是身后的姑娘，还是眼前的女鬼。

“不过可惜，我的心愿想必是没人能完得成了。”

女鬼幽幽一叹，背转身去，说一千年前，我跟我夫君人称神雕侠侣，他是雕，我是侣，闯荡江湖，惩奸除恶，好不痛快。那日我夫君为我而死，我以秘法献祭，令夫君醒转归来，自己魂丧九泉之下。

“我在奈何桥下待了五百年，誓死不喝孟婆汤，终于求来一个机会，一个能跟我夫君相见的机会。我跟漫天神佛约定，我夫君若再次挥刀，便该我们江湖相认。”

女鬼一直在笑，小道士却也听得出笑意里带分惆怅。

惆怅他夫君这么多年轮回，早忘记了她的模样，惆怅这么多次轮回，他夫君不是书生，就是戏子，总没有挥刀的时候，偏生月老多情，又总给他夫君牵着红绳，让她看了徒添伤感。

小道士侠义肝胆，听了热血一荡，脱口道：“没事，他长什么样子，你画下来，我帮你找！”

女鬼长时间的怔神，有桃花落如雨，泪滚腮边。

“我……忘了。”

2

后来，小道士小姑娘，跟女鬼混得越发熟络。道士也曾问过女鬼，说你现在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算了吧，放下会比较轻松，看你的夫君现世安稳，也便不错。

彼时的小姑娘已能看到女鬼，也连连点头，说李道士说的不错，不然你还能怎么样呢？

女鬼一笑，吸光酒液，酒气氤氲。

女鬼说：“哪能轻松呢，我放弃了，那我一千年的坚持，一千年的性命，就都没有意义了。人生在世，有那么多的不然，或许，只因都欠那么一点果敢。”

小道士喝了口酒，拍案叫好，说老唐，看开点，或许这一世，就找到你夫君了！

小姑娘也举起酒杯，目光灼灼，“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姐姐，干！”

女鬼喝醉酒后又笑，笑声越来越大，笑声里带着分悲凉，那悲凉越来越重，笑声渐弱，化为低泣。

小道士看着女鬼，怔神半晌， 45 33663 45 15288 0 0 2672 0 0:00:12 0:00:05 0:00:07 3031叹了口气。从前他以为鬼都能度化，妖都能降服，如今他才明白下山时师父那句话。

得道成仙易，降妖捉鬼难。

小道士晃着酒杯，忽然想到自己师父说这句话，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成仙了？

那个时候，小道士还不知道，师父有一天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到女鬼驻足过的奈何桥下，逼他成仙。

那一天，星月落幕，大戏唱罢。

·

3

很多年前，小道士刚上栖霞山，师父问他你学道为了什么。

小道士仰着头，大眼睛眨啊眨，说我要降妖捉鬼，回家迎娶等我的小姑娘。

师父只是笑，笑得很喟叹，说这么多年，你最该记住的，应该是得道成仙。

小道士撇撇嘴，说得道成仙有什么好，我要行侠仗义降妖捉鬼，我要我的姑娘。

下山之后，小道士才明白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那一夜星月迷离，小姑娘拉着道士的手，说如果你执意要去降妖捉鬼，得道成仙，咱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道士笑得淡然，说无妨，我偏要降妖捉鬼，可我偏就不成仙，我不能忘了你。我要娶你，神仙能奈我何？

道士拉起姑娘的手，姑娘也笑，靠在道士的肩头，脸色苍白，目光里却是复杂无奈。

那天桃花零落，女鬼送道士出城，说姑娘身子不好，你得早去早回。

道士一笑，说我晓得，我看过姑娘的病，不会这么快离世，等我回来，取妖兽内丹，当可痊愈。

可当小道士满身伤痕，破衣烂衫回到小镇时，姑娘已经合眼。

哐当一声，桃木剑落到地上。

小道士双目失神，又像哭，又像笑，痴痴跪在塌前，像极了一千年前，面对死去的女鬼，醒转过来的神雕大侠。

“有一个办法，能救回姑娘。”

三天之后，看着失落的小道士，女鬼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道士目中再次绽放出光彩，抓住女鬼并不存在的双肩来回晃着，说姐姐，如果真能救回姑娘，我李道士赴汤蹈火，一定帮你找回你的大侠！

女鬼抬头，望着天空中星光如许，笑容凄迷，“你去找你师父吧，这个办法，他一定知道。”

当李道士踉跄上山的时候，才明白女鬼为何不告诉他答案。

师父说，成仙，成仙就能救姑娘，你离成仙，只差一个千年怨鬼的功德，杀了她，你就能成仙。不过要快，魂飞魄散，转世轮回这种事情可不等人的。我想，你总不会也要等一千年，到最后，忘了要等的人是谁吧？

4

我死前的五分钟，仿佛走过奈何桥下五百年。

我知道五分钟后，会有一个道士，弃了桃木剑，抓起横行刀，双眸含泪，将我劈得魂飞魄散。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小道士拿起刀，我便明白了他是谁，轮回中的一幕幕那样明白，都是我一次次死在他的刀下，或许放下，才真的一了百了。

女鬼望着夜空，星光如许，一如千年前的江湖。

星空下，有小道士身形踉跄，双目失神，后面跟着他两鬓斑白的老师父。

刀起，刀落，师父抓着小道士的手，小道士只来得及开口。

开口喃喃，说老唐，我对你不起。

唐清照一笑，说不必，千年之前，咱们相约白头，一世无悔，我已无憾，早该饮下孟婆汤的。

那把刀挥落的一刻，星落如雨，小道士立在暗夜之中，泪如雨下。

栖霞山上，有道士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向道馆。

师父见了，叹口气，说你何必如此，唐清照一死，也是解脱。

李道士摇头，说我为了我深爱的人，杀了唐清照，我不后悔，可是……我为什么想不起她是千年之前，我的江湖眷侣？

师父盯着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你想不起来，才是对的，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神雕侠，根本不是她的夫君。”

李道士如遭雷击，抬眼，怔怔望着师父。

师父哈哈一笑，凝视着小道士，说你修道也有些日子了，也明白地府里，天庭上，神仙都有何等的威严。一个女鬼，献祭续命，岂是判官阎罗能忍？

“她那夫君，根本没有轮回，一千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

5

孟婆汤，得自愿喝下，所以世间游魂如许，却多半飘荡几年，还是一声长叹去投胎了。

从来没有人能在奈何桥下苦等五百年。

女鬼乱了幽冥气运，地府只好答应唐清照的约定。

可她的夫君已经死了，没人能践行她的约定。好在过了五百年，那些她以为越来越清晰的往事，也变得渐渐模糊。

于是有李姓小道士横空出世，给他配上宿世的伴侣，演一出千年的大戏。

星月洒下，凄清黯然。

师父望着小道士，捻须含笑，“今日，那女鬼终于伏诛，为师答应你们的事情，也该了了。”

李道士看到身前有只手遮天，翻覆之下，星月已无，栖霞山，老道观，也全然不见。

一切，化作了黄泉路，奈何桥，望乡台后孟婆汤。

房昊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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