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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经典丨平凡的世界(上)第十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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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平凡的世界》是中国著名作家路遥创作的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巨著。作者在中国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近十年间的广阔背景上,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


今天,让我们继续收听路遥的经典名著:《平凡的世界》。



作者:路遥

演播:李野默

12

白明川站在脚地上抽了两口烟,又对坐在椅子上的徐治功说开了:“咱们不是说不搞阶级斗争,但不能光一个‘狠’字,还要‘稳、准’。牛家沟这妇女,不就是为一棵花椒树被队里没收了,骂了几句大队书记吗?拉到工地上教育一下也行,但不能损躏身体嘛!那么重的活,别说一个妇女,好后生都够受!现在弄得大出血,万一死了怎么办?够不够死罪?给家里人怎交待?”


徐治功现在看来不想理白明川,但并不是服气他的话。他坐在椅子上,头拐在一旁,吊着个脸就是个抽烟。


白明川实际上比徐治功还小两岁,但看起来比徐治功年龄大。他身体肥肥壮壮,两只眼睛又大又有光气,脸上围着一圈黑胡楂子,头发可倒显顶了。他穿一身肮脏油腻的衣服,披一领光板老羊皮袄,看起来象个炊事员或者山区的汽车司机。


自明川是一九六六年的高中毕业生,六九年底返乡劳动。七○年县武装部招一批武装专干,他被招收了,分在城关公社工作。当年冬天组织全公社民兵冬训时,一个民兵将一颗拉了线的手榴弹没有甩到前面去,反而手一扬滑落在了后面的人堆里。武装专干白明川眼疾手快,把这颗冒烟的手榴弹捡起,扔了出去,避免了一场大灾祸。为此,不仅省地军区,连兰州大军区都发出通报表扬了他。第二年他被提升为城关公社副主任。前年又调到石圪节公社当了一把手。明川在中学时学习就很拔尖,并且还能写点诗。他人虽然年轻,但脑瓜子可不年轻。当然,上面布置下来的所有任务,他和徐治功一样,都要积极完成。但他的做法和徐治功不一样。因为他自己也是农民的儿子,所以他往往对过分伤害农民的做法反感。只要他能抗住的,都尽力往住抗。但治功又和他完全相反,常常爱用一些过头加码的做法。治功也许是为了把工作做好,可是有些做法太不象话了……“……再比如,高家湾高廷亮,只是耕自留地时多占了队里的两铧,纠正过来,在生产队做个检查就行了,也拉来劳教……”



“两铧地实际上是个路线问题!毛主席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徐治功扭过头反驳白明川。


“毛主席是说过这话。但毛主席没说让咱们动不动就‘劳教’农民嘛!”


“这不是我的发明!这是县上冯世宽主任的政策。你觉得冯主任不对,你到上面另讨个指示来,我徐治功照办!”“唉……”白明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过了一会,才有点痛苦地说:“治功,还是稳当一点好。你记得不?咱们在高家湾下乡时,饭派在廷亮家,他们当时都快断炊了,为了招待咱两个,跑出去问邻居借了半升白面……你怎好意思就因为这么点事把人家拉到工地上劳教……”


徐治功为白明川的没水平话都想笑了,说:“难道共产党员因为吃了一顿饭,就连革命原则也不要了吗?”“抽烟!”田福堂又掏出两根纸烟,对两位争吵的上级说:“接上抽!”


这时候,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站在门后面的白明川顺手把门拉开,接着便叫道:“噢,是润叶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爸也正在这里呢!”田福堂一看是自家的女儿,赶紧走过来,问他:“坐顺车回来的?”


润叶说:“是公共汽车。”


徐治功一看是福堂的女儿,满脸的不高兴暂时收藏起来,笑着说:“你怎知道你爸在公社哩?”



“我不是找我爸,我来找你和白叔叔。”润叶说。“什么事?”白明川和徐治功几乎同时问。


田福堂也不知他女儿找公社领导有什么事,站在旁边一脸的迷惑。


润叶接着就把她二爸的信递给了白明川。


白明川拆开信,看见上面写着——明川、治功二同志:


你们好。


据反映,你社罐子村社员王满银因贩了几包老鼠药,现被押到双水村公社农田基建工地“劳教”。如此人再无其它问题,我意可严肃教育一下,让其回队去。


对于类似其他人员的问题,也望你们能慎重处理,严格执行党的一贯政策,切不可随意行事。这是我个人的意见,请你们二位酌处。


此致


敬礼!


田福军


白明川看完信后,就交给了徐治功。徐治功也很快把信看完了。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言传,各抽各的纸烟。另一边,田福堂还不知内情,偷偷问女儿:“什么事?”润叶对父亲说:“我二爸写信,让把兰花的女婿放了。”



“你二爸怎知道这事哩?”田福堂敏感地问女儿。“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罐子村的什么人反映的。”可爱的润叶对父亲撒谎说。


“那你是专门为这事回来的?”


“不是的!我们学校让我到石圪节小学取一份教材,二爸就让我把这封信顺路捎来了。”润叶继续给她爸撒谎。这时候,沉默了一会的白明川问徐治功:“你看怎办?”徐治功立刻说:“那还有什么说的!让王满银回队去不就行了?”


“那其他人哩?”明川又问他。


“牛家沟那个妇女病治好了,也让回去。至于其他人,总不能都放了吧?我徐治功没什么,你是一把手,你看着办!”徐治功把球一脚踢给了白明川。


白明川想了一下,只好说:“那先就按你说的办吧,你负责农田基建会战。有些问题毕了咱再研究!”


白明川说着便拿起了电话,让话务员给他接公社医院。“……喂,牛家沟那妇女现在怎么样?血止住了?好……我和徐主任一会就过来!”他放下话筒,对徐治功说:“血止住了!”



徐治功看来也松了一口气,说:“那咱过去看看!”润叶马上对他们说:“我一会还要回县城去,你们能不能给我挡个顺车?米家镇到咱们县城的班车已经过去了。”“你不回家了?干脆回家住上一夜,明早上再走!你妈常念叨说你不回来!”田福堂对女儿说。


“我明早上有课,今天必须赶回去。”


“是这样的话,你还是回城里去,不能误了工作。”田福堂听说是这样,也就不再劝女儿回家去了。


徐治功说:“哎呀,这过路司机我和白主任认得不多,看来只能让街上食堂的人去挡了。”


“也就是的。司机过路在食堂吃饭,厨师大部分都认识……是这样,治功,你干脆到食堂找个人给润叶挡车去,让我给咱到医院走一趟!”白明川说。


“那好!”徐治功乐意去给润叶挡车,而不愿去医院看那个“母老虎”。他知道她恨他。


白明川去了医院以后,徐治功就和田福堂父女俩一同出了公社。他们来到街道上,徐治功对他俩说:“你们先到对面公路上等一等,让我到后街头食堂里找个人来!”


田福堂推着他大梁上缠黑回绒的自行车,就和女儿走过街头东拉河上的小桥,来到街对面的公路上。


福堂又一次满腹狐疑地问女儿:“你二爸他怎能知道兰花女婿的事呢?”


“哎呀!我给你说过了,我不清楚这事嘛!”润叶不耐烦地对父亲说。



田福堂只好不再问这事了。过了一会,他突然提醒女儿说:“你还没到石圪节小学取教材哩!”


“我来公社前已经取过了,在我的挂包里装着……”“噢,这就对了。不敢把你的正事误了。”福堂对女儿关切的说。


这时候,徐治功引着石圪节食堂那个胖炉头上了公路。胖炉头胸有成竹地对三个人说:“不怕!不是吹哩,别说让我挡一辆,挡十辆也能挡定哩!这一路上的司机哪个没沾过我的光!”


“这一路上的司机那个你没沾过光!”徐治功揶揄说。润叶和她爸都被逗笑了。


胖炉头的确不是吹,从米家镇那边过来的第一辆车就被他挡住了。


这是一辆货车。几个人看着润叶坐在了驾驶楼的空位上。


送走润叶后,胖炉头说他忙,也过石圪节那面去了。


田福堂推着自行车,问徐治功:“你今天去不去我们村了?”


徐治功对他说:“公社有些事,我今天不去双水村了。你回去给高虎和玉亭捎个话,叫他们把王满银放了。”


“就这事啊?那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传到!”田福堂告别了徐主任,就骑上他的缠黑回绒的“永久”牌自行车,起身回双水村了。



福堂一路骑着车子,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许多事。他穿一身旧制服衣裳,高大的身板有些单薄。一张瘦条脸上,栽着一些不很稠密的胡须,由于脸色显出一种病容似的苍白,那胡须看起来倒黑森森的。他实际上除过气管有些毛病外,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因为多年来体力劳动少此,身板才显得单薄了一些。


可他一天并不闲着!开会,思谋,筹划,指挥,给大队办各种交涉,争各种利益,也是一个大忙人。在石圪节几十个大队领导中,他无疑是最有名望的。公社不管换多少茬领导,他都能和这些领导人保持一种热火关系。这的确也是一种本事。双水村的人,尽管都或多或少对他有意见,但大部分人又都认为,书记还是只能由这家伙来当。田福堂对自个的利益当然一点也不放弃,但要是村子和村子之间争利益,他就会拼老命为双水村争个你死我活。一般说来,其它队的领导人斗不过田福堂。就是石圪节公社的领导人,只要田福堂出面给双水村办事,一般都要让他满意。因此,多少年来,不管世事怎变化,田福堂在双水村的领导权没变化。就是金家的大部分人,也承认他的权威……田福堂现在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跑着。因为是下坡路,他也不要太多地费力,可以分出心盘算其它事。


他现在明显地意识到,这几年他在村里遇到了几个潜在的对手。


他首先想到了二队队长金俊武。这家伙实际上成了金家湾那面的领袖。副书记金俊山几十年就是那个样子,虽然从没和他一心过,但这人没魄力,年轻时都没翻起来几个大浪,现在一大把年纪,更没力量和他争高论低了。但金俊武比他和俊山都年轻,又是党支部委员,时不时曲里拐弯和他过不去。当然,眼下他还不敢和他正面交火,但对他的主要帮手孙玉亭却使了一个绊脚又一个绊脚——这实际上是想把他的一条胳膊往折打哩……提起孙玉亭,田福堂马上又想到了玉亭的侄子孙少安。


他没想到没本事的孙玉厚养了这么一个厉害儿子。这后生虽然现在年轻,也不是党员,但从发展眼光看,比金俊武更残火!就是的!连金俊武这个强人都对这后生尊三分哩!


这少安和他润叶一块长大,小时候他倒没看出孙玉厚这个吊鼻涕的小子长大会有多么出息——想不到现在成了他在村里最头疼的人!他常想,这后生要是把书念成了,肯定是个当官的料子。他对少安最头疼的是,他的许多套路瞒哄不了这后生。他有些精明的小把戏甚至可以哄了金俊武,但哄不了孙少安。而更厉害的是,这后生又不和你争争吵吵,他常是把事情做得让你下不了台。使他受刺激的是,这几年一队选队长,少安年年都是全票——这就要威信嘛!他自己也是一队的人,众人选少安,他也得选,而且还要表示双手赞成!当然,说公道话,田家圪崂这面的人,也只能让少安来镇台子。往年一队烂包的从来不如二队,自从少安当了队长,粮食和红利竟然年年超过了金家湾那面。不让他当队长让谁当呢?他当然也能跟上沾点光,这几年粮、钱明显比前几年分的多了……但不论怎样说,这后生总叫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前几天他在公社开会时,听说治功派人把少安那个二流子姐夫拉到双水村劳教了,他听了心里倒有点高兴。他知道这事会让孙玉厚一家人乱成一团——让孙少安去发愁吧!他万万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他弟弟,把这事给平息了。唉,这个福军!管的事也太多了……田福堂一路走,一路想:既然现在这事已经平息了,徐主任又让他捎话放人,他就应该表现出“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处理”的高姿态来。他感谢徐主任让他回来传达这个让孙玉厚一家人高兴的指示。他甚至想,说不定这家人还会认为是他田福堂给公社做了工作,才让放王满银哩……。


现在,黑回绒缠绕的自行车驮着田福堂,已经到了罐子村。


他突然灵机一动:干脆让我上去先给少安他姐说一声,让她高兴一下。


他把自行车撑在罐子村的公路边,就上兰花家去了。罐子村谁家住什么地方他都熟悉。


当他走到兰花家门前,才发现门上吊把锁。


田福堂于是扫兴地转过身,背抄着手又回到了公路上。


他对自己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本来就应该想到,满银一出事,兰花就肯定会跑到双水村她娘家的门上去了。另外,他对自己更不满意的是,他的行为看来似乎是向少安一家人邀功讨好一般!真是,他田福堂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下贱?


他甚至有点面红耳赤地又骑上自行车,很快向双水村赶去。


他到了双水村村头,跳下车子,隔着东拉河向对面农田基建工地喊:“高虎!杨高虎!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要给你说!”


他没听见高虎应声,但看见孙玉亭从对面河畔的小路上转下来,淌过东拉河,过他这边来了。


玉亭过了河,一边从土坡往公路上走,一边问他:“公社的会完了?”


他给玉亭“嗯”了一声。他看见玉亭还是那副样子,破棉袄襟子的两颗钮扣之间,别一卷子学习材料,两只烂鞋补钉缀补钉,想往快走,但为了将就那双鞋,两条腿绞在一起,急忙走不前来。田福堂被这位忠实助手的硒惶样子都快逗笑了。他想起他还有几双旧鞋,干脆送给玉亭去穿吧!孙玉亭上了公路,走到他面前,说:“高虎不在,带着枪到神仙山打山鸡去了……什么事?”


田福堂说:“公社决定,叫把罐子村你那个侄女婿放了。徐主任有事,今天不回来,让我把这话捎给高虎和你……”



孙玉亭听了十分高兴——这事情如此处理对他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崇拜地看着田福堂,说:“这肯定是你在公社说了话!”


田福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不管怎样,让满银回罐子村去吧。高虎不在,这事你过去说一下就行了!”孙玉亭犹豫了一会,说:“你还是晚上给高虎说这事,让他宣布。我和满银远近算个亲戚,我宣布这事,怕政治影响不好……”


田福堂很满意玉亭同志政治上的精明,说:“这也好。毕了我给高虎说。反正今天也快收工了,让满银再受一会罪吧!”


田福堂说完,就推着自行车回家去了。孙玉亭又按原路返回了农田基建会战工地。


……第二天早晨,王满银在老丈人家吃完饭,就和兰花带着两个娃娃起身回罐子村了。


王满银已经累得象散了骨头架;一绺头发聋拉在汗迹斑斑的额头上,手里拉着四岁的女儿猫蛋,松松垮垮地走着。不过,终于释放回来了,他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一路走,一路嘴里还哼哼唧唧吟着信天游小曲。兰花把两岁的儿子狗蛋抱在自己热烘烘的胸脯里,跟在她的二流子男人身边,也喜得眉开眼笑。


半路上,兰花心疼地对男人说:“家里还有六颗鸡蛋,我回去就煮!你和猫蛋狗蛋一人两个!”


王满银高兴得嘴一咧,竟然放开声唱了两段子信天游——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兰花花好……兰花脸涨得通红,跑过去用她那老茧手在王满银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王满银脖子一缩,眼一瞪,嬉皮笑脸地把舌头一吐——他这副鬼样子把两个孩子逗得直笑……


时间过得既漫长又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夏天。


这是黄土高原一年里再好不过的日子了。远远近近的山峦,纵横交错的沟壑和川道,绿色已经开始渐渐浓重起来。玉米、高粱、谷子、向日葵……大部分的高杆作物都已经长了大半截。豆类作物在纷纷开花:雪白的黄豆花,金黄的蔓豆花,粉红的菜豆花……在绿叶丛中开得耀眼夺目。就连石圪节这样往日荒凉的集市场上,也已经出现了一些瓜果菜蔬,给这条尘土飞扬的土街添了许多斑斓的颜色。


再过几天,就是夏至以后的第三个“庚日”,初伏就要开始了。紧接着就是大暑——这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已经到黄经120°的太阳,象一个倒扣着的火盆子无情地烤晒着大地。


城里人都已经穿起了凉快的短袖衫。一到中午,原西河里就泡着数不清的光屁股小孩。



除过遇集的日子,平时县城的各机关很少能找见办公的干部。他们每天上午都纷纷扛着老镢铁锹,戴着草帽,到城外的山上修梯田去了。农业学大寨一个高潮接一个高潮,每个单位都有修地任务,完不成任务就要挨批评。


下午,各机关又通常都是政治学习,一周最少也得占四个下午。《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不断发表社论和各种署名“重要文章”,要求大家批判小生产,批判资本主义。批判刘少奇和林彪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限制资产阶级法权,警惕商品交换原则对党的侵蚀等等。同时还要求各级干部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并且为此推出了一个“新乡经验”……整个社会依然保持着一种热热闹闹的局面。各种“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从报上看,不时有某一位复员战士和某一位工农兵大学生,为了限制资产阶级法权,来到黄土高原的小山村当了农民。尽管这些人在以后的年代里都象候鸟一样飞去而且再不返回来,但当时倒的确让一些人有了宣传“革命形势大好”的典型材料。


县上的中学也不例外。除过每天劳动半天,各班还组织了学习马列“三结合”领导小组。共青团和红卫兵组织并存。领导、教师、学生一起学习《共产党宣言》、《青年团的任务》等等规定的篇章,开展批判资产阶级、修正主义和孔孟之道。同时学校还组织各种“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奔赴各个公社、大队去搞宣传演出……但是,对于黄土高原千千万万的农民来说,他们每天面对的却是另一个真正强大的敌人:饥饿。生产队一年打下的那点粮食,“兼顾”了国家和集体以外,到社员头上就实在没有多少了。试想一想,一个满年出山的庄稼人,一天还不能平均到一斤口粮,叫他们怎样活下去呢?有更为可怜的地方,一个人一年的口粮才有几十斤,人们就只能出去讨吃要饭了……


孙少平好不容易在县城的高中熬过了半个学期。这第二个学期刚开学不久,他的情况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在大部分的日子里,他还是要啃黑高粱面馍,并且仍然连一个丙菜也吃不起。在上学期刚上学的那些日子,他对自己是否能上完两年的高中已经没有了多少信心。他曾想过:读半年高中回农村当个小队会计什么的,也可以凑合了,何必硬撑着上学受这份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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