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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经典丨平凡的世界(中)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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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是中国著名作家路遥创作的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巨著。作者在中国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近十年间的广阔背景上,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


今天,让我们接着收听路遥的经典名著:《平凡的世界》中部。



作者:路遥

演播:李野默

03


当天晚上,乔伯年参加完省上的一个工业会议,回到家吃了几片药,正准备上二楼去休息,客厅旁的电话间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他拿起电话,原来是市委书记秦富功。


秦书记在电话上告诉他,他已经严肃地处理了今天那几辆捣蛋公共汽车的有关人员,而且开除了他们坐的那辆车上的售票员。为了杀一儆百,他准备将这件事在晚报上公开报道……


乔伯年握着话筒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问秦富功:“这就是你们解决问题的办法?请你立即撤销对那些人的处分!也不准见报!”他放下话筒,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望着窗外满天星斗,陷入到了焦灼的思虑之中……


从一九七八年到现在,田福军借调到省委组织部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


他来到这里,主要工作是在一个省委专门成立的小组里,清查本省和“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他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实际上去年秋天就已经基本结束。从那时以来,他一直就像个闲人似的呆在省委第二招待所。


黄原那面一直没有给他安排工作。地位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呼正文来省里开会时曾看过他两次,说他的工作省上可能另有安排,让他再等一等。苗凯同志也来看过他一次。不过,意外的是这次见面老苗态度很客气,还主动征求他对自己的工作安排有什么意见。田福军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他完全服从组织安排,个人没什么要求。老苗走很长时间,他都弄不明白苗凯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可是无论怎样,他对这一点感到很欣慰。不管自己今后做什么工作,只要老苗能同志式地对待他就行了。


一年多来,他一直单身一人住在招待所的一间平房里。除过春节回原西县住了十来天外,他再也没有回过家。爱云去年和晓霞来看过他一次,因为县医院工作繁忙,她住了一星期就带着女儿回去了。


闲着没事的时候,田福军主要是躺在宿舍里看书。这是一个难得的读书机会。他的办公桌上、窗台上、床铺间,到处都是书;古今中外,文史地理,无所不有。他平时也懒得整理,书籍在四处堆放得乱七八糟——反正这里很少来人,又是个临时居住地,不必太讲究。


他读的大部分是他在大学的儿子从学校图书馆给他借来的。晓晨已经毕业,留校叫了书。孩子虽说是工农兵学员,但学习很刻苦,主要钻研古典文学,在学报上发表过几篇学术论文。发表儿子论文的几本杂志一直放在他的枕头边,他时不时都要拿出来翻着看,几乎都快背诵下来了。他为此而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是呀,这是他儿子写的文章。儿子好像昨天还是个孩子,今天就发表论文了。而且小家伙的这些文章他理解起来都有点吃力——记得儿子最初的几个汉字都是他给教会的哩!小晨在六岁前身体很不好,气管和扁桃体经常发炎,动不动就烧到了四十度,还伴着抽风。尽管他妈是医生,也常吓得哭鼻流涕。唉,为了这孩子,他和爱云曾度过多少个不免之夜啊!两个人坐在床上,轮流抱着他;一个晚上,孩子常常把整个床铺都吐脏了——那样的夜晚,他和爱云怎么能想到儿子将来能发表艰深的论文呢?他们当时只盼望他往大长,身体的抵抗力就能增强一些……想起这些情景,田福军就会一个人坐在床铺上眼圈红半天。不论什么人,儿女都是自己心头的一块肉。他感到内心温暖的是,当年还要他万般操心的儿子,现在却开始关怀他了。孩子每次来这里的时候,总要给他带些营养品,还怕招待所的水不够开,专门给他买了一个烧水的电热杯。他最快乐的时候是和儿子在一起严肃地讨论问题的时候。小家伙!倒像个大人似的头头是道地反驳他的看法。好,希望你能胜过老子!不过,孩子,你在公开场合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哩,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想起儿子的时候,他也就会想起他的女儿晓霞。晓霞和他的哥的性格截然相反。晓晨沉着文静,晓霞风风火火像个男孩子。她小时候倒没生过什么病,几乎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这孩子天性活泼,好动脑筋,而且思路很怪。记得她六岁那年,他和爱云带她来省城住过几天。有一次他们领他去动物园玩,看完动物后,她突然问他:“爸爸,你说世界上什么动物最残?”他随口说:“老虎狮子呗!”她说:“人最残!”当时他夫妻俩惊得目瞪口呆。她妈问她:“人怎么能和动物比呢?”她却振振有辞地说:“爸爸不是说人是高级动物吗?”是的,他是给她说过这话。他问女儿:“那你说为什么人最残呢?”她回答说:“你看人把动物都关在笼子里不让出来,连大老虎都关住了。人不是最残吗?”说得他和爱云一时无言以对……


多少年来,他一直记得和女儿的那一次对话。他有时候也仔细观察过着孩子,不知她脑瓜里究竟有些什么新奇想法?他也捉摸不来这孩子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女儿已经长大了,算算已快满二十一岁了。高中毕业,考了一回大学,差几分没考上,现在仍在复习功课,准备再考。他知道,“文革”十年把他的孩子耽搁了。如果在正常年月,晓霞的天资是可以考上大学的。不过,现在也还有些希望。他知道这孩子有一股顽劲。是的,有时她这股劲上来了,他和爱云也不放在她眼里。他这几年越来越对这孩子的个性有点担心。她的性格胎不安分了,情感方面也太激烈了。记得还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把他的书柜翻得乱七八糟,捉住啥看啥。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看起了他的《参考消息》,在饭桌上和他争论国际问题,有些意见常叫他大吃一惊。有一次她竟然说她非常同情以色列。当他严厉斥责她时,她却顶嘴说:“你别想改变我的看法!二次世界大战犹太人受尽了迫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同情他们!”她大概是看了一些有关二次界大战的书,把过去犹太民族的不幸和现在的犹太扩张主义混为一谈了。但他当时无法说服这家伙。


当然,他内心十分疼爱和喜欢女儿。这是一个正直和富有同情心的孩子,只是性格和情感方面过分炽烈了一些,但理智还是健全的。有些认识方面的片面性是由年轻而造成的。但这总比愚蠢和不动脑筋强。他多么盼望女儿最终能考上大学,接受更高的教育……


田福军一个人蜷曲在招待所的房子里,看完书休息的时候,就不由得想想儿女的事。他大半生忙忙碌碌,很少象现在这样闲下来幸福的思量自己的家庭。


这是否有些儿女情长了?


可是,世界上谁能没有这种情感呢?只是因为繁重的工作和艰难的事业,人才常常把个人的情感掩埋在心灵的深处,而并不是这种东西就丧失掉了。不,这种掩埋起来的情感往往更为深沉,更为巨大!


田福军日常没事的时候,除过看书,也很少到街上走走,或到熟悉的人家去串门,不过,他有时却到省作家协会去找老作家黑老拉拉话。好在作协就在不远的隔壁,他就当出去散步一样。另外,黑老藏书不少,他可以在那里借几本他喜欢的书——黑老的书从不借人,他算是唯一的例外。黑老的原名叫黑耀其(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从事写作后,才把名字改成了黑白(瞧,作家的名字都这么怪)。一九五八年,他当时任黄原地区行署办公室副主任,就和黑老成了好朋友。那时他才二十五岁,黑老——那时称老黑,已经四十三岁,他们可以说是忘年交。他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回来的前一年,黑白就在原北县深入生活,挂职兼任副县长,写一部反映山区合作化的长篇小说(后来这部书的内容一直写到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当时他作为行署办公室管后勤的副主任,常代表地委和行署到原北县去看望他,并关照原北县有关方面尽力照顾好黑老的生活。每次黑老回地区的时候,他都把他安排在宾馆最好的房间里,并保障行署的汽车黑老随叫随到。在黑老那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进入关键阶段的时候,他干脆把他从原北接回来,让他住在黄原宾馆里写。这样,他们渐渐成了在一块天上地下无所不谈的朋友了。黑老那部名字叫《太阳正当头》的长篇小说,当时出版后影响很大。一九五九年黑老回了省作协。以后的年月里,他每次到省里来开会或办事,总要去看望他……


现在,二十年过去了。黑老已经六十四岁了,由当年的老黑变成了黑老;他自己也已经四十六岁,由当年地小田变成了老田。但他们在一块还像当年一样情深意厚,无话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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