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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诗人往事丨10: 陈子昂 富二代的生命悲歌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诗词的国度,几千年来,中国人的每一种心境,似乎都被古诗词吟咏过。温柔与缱绻,家国与天下,以诗下酒,以诗会友,以诗传情,以诗明志。千年后的我们,独坐尘嚣,遥想当年的风云际会,胸中自是百转千回。


“诗言志”“词缘情”,诗词里表现出诗人词家们高尚的爱国情操,飞扬着他们的凌云壮志,记载着他们的悲欢离合,传达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同时也抒发了他们对人生的思考和体验。


本套音频精心选取唐诗中的精品之作,以李白、杜甫、白居易、孟浩然等诗人的生平,阐述其诗作的意境;用典细致、旁征博引,讲述盛世唐诗背后的精彩故事,展开唐朝诗人的风貌图景,带你梦回大唐,感受跨越千年的不老诗心。


不懂诗者人生,何以解盛世唐诗之真意?





陈子昂


陈子昂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一个真正值得底层青年付出同情的富二代。


陈子昂年轻时具备了败家子的一切特征:不读书,整天斗鸡走狗,聚饮赌博,为兄弟仗义撑腰。如果在唐代就有吸毒这回事的话,以陈子昂的一贯做派,成为瘾君子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命运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某一日陈子昂忽然在乡校里受到了某种神秘因素的触动,从此折节读书,仿佛变了一个人。这般经历,简直可与王阳明的龙场悟道相媲美了。


脱胎换骨的陈子昂埋头在故纸堆里,读的却不是儒家经典,而是黄老道家的学问。他对儒典只喜爱《周易》,对《周易》又只对其中玄妙的占卜技术感兴趣,并不像标准的儒生那样钻研易学深处的哲学道理。当然,既然有足够的家底可以挥霍无度,倒也不必按照科举考试的指定教材钻研什么,功名利禄是凡夫俗子的成功梦,在大丈夫面前只是微不足道的过眼云烟罢了。


富二代一旦胸怀大志,便不把平凡功名放在眼里。俗语所谓“千里求官只为财”,陈子昂本已家财万贯,哪里还需要靠做官来求财?


况且他自幼过惯了奢华日子,玉佩玛瑙不过是他手间摆弄的小小玩具,葡萄美酒夜光杯不过是他家的寻常饭局,久而久之,对钱就看得淡了,反比那些清寒的隐士高人来得洒脱。


大丈夫满腹经纶,达则兼济天下,哪屑于做求田问舍的土财主呢!


陈子昂虽然家财万贯,却是真正的土财主出身,有钱而无势,在朝廷里没有过硬的人脉。如果陈子昂只想做一名富家翁而终老,当然可以轻松得令所有人艳羡,但当他饱读诗书,胸中激扬起治国平天下的壮志豪情之后,要想迈入仕途且出人头地,就不那么容易了。


于是,陈子昂也如一切出身或贫或富的有志青年一样,到京城长安寻找机会。


然而富二代的日子过惯了,总也拉不下脸来求人。“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屈辱日子,杜甫做得来,寒门士子做得来,富二代却做不来。无奈世道就是如此这般,你若做不来,就攀不上人脉,完不成你的志向。


好在陈子昂够聪明,想通了扬长避短的道理:自己的劣势是什么——拉不下脸来走门路;自己的长处是什么——有大把的钱财可以抛撒。思路一旦豁然开朗,陈子昂迅速把握时机,策划了一场堪称完美的自我炒作。


即便放在今天这个炒作泛滥成灾的时代来看,陈子昂的此次炒作仍然不失为一个值得写入教科书的经典案例。


当时的长安城里恰恰出现了一件新鲜事:一位老者兜售一把胡琴,索价百万。这是何等的天价,以至于即便是梨园名优、达官显贵,连坐地还价的想法都没有了。这把胡琴究竟值不值这么多钱,老人说识货者自然识得,然而日复一日,始终有价无市。


胡琴虽卖不出,人们的兴致却被调得越来越高。街谈巷议,都在期待着真能有一位识货之人从天而降,给大家一个天大的惊喜。终于有一天,万众期待的识货者真的从天而降了。陈子昂,一个籍籍无名的外地青年,出手比京城里的王公贵族还要豪阔,一点没有讨价还价,利索地买下了那把胡琴,转而对面露惊异之色的围观者说:“本人擅长演奏胡琴,请各位广而告之,某月某日,我将在某处以这把胡琴演奏惊世骇俗的乐曲。”


这件事堪称长安当天头版头条的社会新闻,待到了约定演奏的时间,现场早已经人潮涌动。千呼万唤始出来,陈子昂拿着那把万众瞩目的胡琴,举过头顶,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一把砸得粉碎。


在一片愕然的短暂沉默里,陈子昂显示出他作为演说家的才华:“我陈子昂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来到帝都长安寻求英雄用武之地,却没想到处处受人冷遇,更没想到一把胡琴、一点演奏胡琴的雕虫小技会受到如此之瞩目。胡琴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琴技不过是艺人用以娱人的手段,哪值得被如许关注呢?今日借摔琴之机请大家读一读我的诗歌、文章,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说罢,陈子昂拿出早已备好的诗文抄本,分发给在场众人。


就这样,陈子昂的名声一日之间传遍长安,而他的诗文也果真没有辜负他的自负,没有辜负他煞费苦心的这一番自我炒作。后世诗文里“伯玉摔琴”的典故,说的就是这一段故事。


摔琴事件给了陈子昂难得的晋身之阶,却并不能保障他在仕途上一帆风顺。陈子昂任侠仗义的做派并没有因官场规则收敛一二,稍不经心便得罪了炙手可热的权臣武三思。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武三思恰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世上唯一能和他的卑鄙程度相媲美的就是他手中的权力。


以陈子昂的政治资历,得罪了武三思,其下场毫无悬念。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般残酷的命运规则对于富二代也不肯例外。


武则天圣历初年,陈子昂解职回乡,适逢父亲去世,于是建庐守孝,按照儒家的规矩要守满三年之丧(所谓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即时间跨到第三年即可)。守丧期间,诸事不宜,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县令段简早就觊觎陈家的财产,背后又得到武三思的指示,准备对毫无防范的陈子昂下一次狠手了。


陈家虽然家大业大,陈子昂虽然也曾担任公职,但毕竟只是土财主出身,并不曾真正挤入官场那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财富虽然可以傲视平民,在权力面前却始终脆弱得不堪一击。更何况县官不如现管,段县令要拿陈子昂开刀,陈子昂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官员要整垮富户,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没费多大气力,段县令就胡乱捏造了一个罪名,将孝服在身的陈子昂逮捕下狱,暗示他应当晓得破财免灾的人生真谛。


陈子昂倒也破得起财,无奈人类对收获的满意程度并不跟收获量本身有关,而是跟自己对收获量的期待息息相关。段县令对这场官司的期待值太高,所以无论陈子昂拿出多少钱来,他总觉得意犹未尽,也许是他真的高估了肉票的家产,也低估了肉票的抛洒做派吧。


人在无计可施之时都会去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求神问卜。已经到了生死攸关之际,陈子昂只有施展出曾经苦学得来的《周易》占卜本领,在狱中给自己卜了一卦,而卦辞不禁使他惊呼:“上天抛弃了我啊,我死定了!”


其实在后人看来,《周易》未必有百分百命中的预言本领,就算《周易》预言极准,陈子昂的占卜技术也未必过关。如果陈子昂不那么“迷信”,而是积极求生的话,也许可以在散尽家财、饱受折辱之后保全性命。但在当时当地,一向自信满满的陈子昂除了对《周易》充满信心,同样对自己的占卜技术充满信心。既然卦辞说自己要死,自己就一定要死了!


一卦算完,陈子昂彻底失去了求生意志,只是静静等待命运之神给自己最后一刀。这倒苦了段县令,因为对一个一心等死的人实在很难榨出更多的油水。既然再也榨不出油水,索性由着陈子昂去死好了。


陈子昂果然死在狱中,不幸地应了自己的卦辞,时年仅仅四十一岁。


在陈子昂所处的时代,诗坛风气仍然不脱六朝绮靡的余风,但人们的趣味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陈子昂可以说是正在这个诗风的转折点上应运而生。他创作出《感遇》三十首之后,当时的文化名流王适读之大惊:“这位先生将来一定是文坛宗主。”陈子昂的声誉因此大增,很多人开始追慕、模仿他的风格。


陈子昂只写雅致古朴而缺乏声律变化的古体诗,后来李白就是延续了陈子昂的这条路线。唐代诗人大多喜欢新兴的近体诗(律体诗),陈子昂和李白是专攻古体诗的诗人中最耀眼的两个。


陈子昂最为传世的作品当属《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幽州台即蓟北楼,遗址在今天的北京境内。诗中道出的悲怆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只是泛泛的人生感发,而是有时代与人生的具体背景:


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年),武攸宜挂帅讨伐契丹,陈子昂担任随军参谋。这是一个官二代领导富二代的组合,也是一个外行领导内行的组合。武攸宜在屡战屡败中越发固执己见,这是人类为了维持颜面的共通心理,而陈子昂一辈子潇洒惯了,从没学会看别人的脸色,所以武攸宜越败,他劝谏得越是恳切。


这两个固执的人都没有从自己的固执当中获得好处,于是事情的结果是:武攸宜终于一败涂地,陈子昂则被武攸宜以讳疾忌医的心理贬为下级军曹。富二代比常人更受不得委屈,陈子昂登蓟北楼远眺抒怀,于是写下了这首传诵千载的《登幽州台歌》。


诗歌虽然有着如此这般的创作背景,而一旦流传开来,也就脱离作者而独立存在了。人们读起这首诗,往往想不到武攸宜挂帅的那一段具体史事,只觉得一种千古苍茫之感扑面而来。能够超越具体时空的诗,才是真正的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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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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