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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科学画师:凝草木之灵与美于笔端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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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选自《诗经·国风·郑风·溱洧 》

▲草芍药 Paeonia obovata Maxim.  李爱莉绘


诗中的“勺药”即草芍药,又名“江蓠”,情人在“将离”时互赠此草,寄托惜别之情;


古时“芍”与“约”同音,“芍药”即“约邀”,男女间借此表达爱和结良的意思。


采访 | 梁霄 梁珊珊 帅俊全

撰文 | 梁珊珊


在中国传统农耕文明时代,人与自然有着天然的亲近。诸如此类,以大自然中某一植物作为文人抒情言志的意象,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比比皆是。 

▲紫丁香 Syringa oblata Lindl. 李爱莉绘


比如,杨柳寓意依依惜别,红豆象征爱情或相思,菊有清高的气质,丁香总与忧愁情结密不可分……


草木如诗,这是古老中国独特的民族美学。


除了植物的审美内涵,中国很早就注重对植物物种的形态描摹。但古时植物绘画相对简单,主要用于辨识、鉴定草木种类,多出现在医药或农业典籍中。


▲《本草图经》插图


近代,随着西方“植物分类学”传入国内,中国开始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植物科学画。

▲普通蒟蒻,“中国植物科学画的创始人” 冯澄如绘于1937年,当时抗日战争开始,《中国植物学杂志》停刊,冯澄如为停刊号创作了该幅作品。蒟蒻的形象像一把利剑,代表了一颗拳拳爱国心。

近年来,这门相对冷僻的学科开始慢慢进入大众视野。


2017年7月,第19届国际植物学大会首次在中国举办。这场全面展示世界植物科学领域研究成果的盛会,被誉为植物学界的“奥林匹克”。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科学画师李爱莉,参与筹办了国际植物学百年历史上首次大型国际植物艺术画展。

▲李爱莉在绘制植物科学画


近日,由李爱莉发起并策划的“画框里的科学——中国科学院首届科学画展”,在北京自然博物馆举行。

植物科学画:科学与艺术的交融


在人类漫长的发展史上,作为斩断愚昧和野蛮的两把利剑,艺术和科学的关系密不可分。


法国作家福楼拜这样说过:“越往前走,艺术越要科学化。同时科学也要艺术化,两者从山麓分手,回头又在山顶汇合。”


庄子提出“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


无论东西方,艺术与科学从未真正分离,而两者融合的交集也是人类创造奇迹的沃土。


而将科学之严谨与艺术之美融合为一体,是科学画最大的特点。


初见李爱莉,就在“画框里的科学”画展上。她在讲解展览中的画作,被一群参观者围着,声音不大,温婉平和。


此次展览汇集了从中国第一代生物科学绘图鼻祖冯澄如先生,到第四代青年科学画师的百余幅科学画作。从事植物科学绘画20年的李爱莉,是第四代青年科学画师团队中的一员。


驻足于一幅幅精美的科学画作前,能直观地感受到植物生命的张力,自然造物的神奇。


植物科学画具有独特的艺术审美情趣,以黑白画居多,虽未着色,却简朴素雅,别有一番韵味。

▲银杏 Ginkgo biloba L. 李爱莉绘

但它又不能和纯艺术绘画等同看待。


据李爱莉介绍,植物科学画是关于科学研究结果的艺术呈现,多用于植物学著书及文章中。


通俗来讲,植物科学画即科学画师们用画笔来为植物绘制“身份证”标准照。


即使在摄影机像素可达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数码时代,植物科学画依然有其独特的魅力,以及不可替代的科学价值。


李爱莉说,当文字描述感觉到乏力的时候,图像就有它的优势——提供更加直观、典型的视觉印象。


而照片或多或少会受到野外拍摄时的光线、角度、植物大小的影响,甚至有时候采集者当时并未意识到物种的研究价值而疏于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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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在一张画里把所有的科学问题记录下来,人为地改变透视关系和构图。有时候植物科学绘图特别像解剖,我们会通过显微镜观察后,用画笔把细节交代清楚,主题突出,不重要的内容会弱化。这些都不是一台单反相机能够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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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yratia cheniana L. M. Lu & J. Wen. 李爱莉绘

▲德宏葡萄瓮 Cyphostemma dehongense  李爱莉绘


二十年间,李爱莉参与了《中国植物志》《中国药用植物志》等四十多本植物学著书的科学画绘制工作。目前,她正专注于《泛喜马拉雅植物志》的科学画绘制工作。这是由中国科学家发起,联合英国、日本、美国等多国植物学家通力合作,首次对泛喜马拉雅地区的植物种类进行全面、系统、科学考察与记录的大型国际合作项目。


从2010年项目开始,作为该项目植物科学画师的李爱莉,就肩负着为世界屋脊两万多种植物通过绘画建档的重任。这是一个庞大而艰巨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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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都是从喜马拉雅地区采集的,采集难度很大。我们去野外观察的机会几乎没有,大多是凭借几十年的绘图经验,参考科学家发来的图片和文字描述,通过拿到的标本材料进行解剖,仔细观察后绘制草稿图。而后与科学家一一确认后,最终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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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度最大的是,为经历了几亿年地理环境变迁后的古生物,进行科学复原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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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跟科学家反复讨论后,根据现有的资料把过去的景观进行复原。有时候没有照片和标本,就只能多观察近似的物种或者同属的植物,通过想象描摹。当时的植被情况,当时的气侯状况,甚至是当时可能会出现的动物和人类,都要把它一一复原。尽量还原到当时的那种真实状况,而且所有的科学信息都要涵盖在里面,这个周期就需要很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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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面对的只是干枯的标本,但在李爱莉等植物科学画师的笔下,它们再次获得了勃勃生机。


当植物科学画跨越界限,艺术和科学便开始彼此交融,彼此关照。


▲世界党参属  Codonopsis Wall. in the world  李爱莉绘

冲出夹缝,海阔天空


艺术创作需要艺术家付诸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丰富的情感,而科学却需要一板一眼的严谨和理性。很多时候,植物科学画为了准确描述物种的性状特征,会暂时放弃追求其艺术感。


一度李爱莉都感觉是在科学与艺术的“夹缝”中寻求生命意义的支点,这让她很孤独,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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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自己的价值和梦想无法实现,限制太多。毕竟我还是学艺术出身的,我从11岁就开始在画室里画画,有激情有能力,我觉得我的价值在这上面体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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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数次想过退出。


但个性执着的她又不愿轻言放弃,所以一直咬牙坚持着。近十年的时间,她都在迷茫中度过。工作之余她只能通过大量的阅读充实自己。


某日,在办公室里画标本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即使这些植物现在已然是标本,但它们依旧是有生命的:“我觉得它好委屈,其实它也很漂亮,曾经也被人采摘过,但为了传达知识变成现在这种丑陋的样子。它是有生命的,它一定很委屈我那么嫌弃它。”

朱槿  Hibiscus rosa-sinensis Linn.  李爱莉绘


李爱莉调整好心态,寻找着自己的定位和价值所在,渐渐发现了“夹缝”中的无穷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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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辈们把毕生精力都投入到国家重大的志书项目中,这些书籍真正称得上是一本本巨著,可以永久地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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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一代代科学画师们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和工匠精神也深深感染了她,“我现在反倒很庆幸,当年没有去做一个职业的油画家或者设计师。以我当年的不成熟,若没有限制,或许会有一些消极的观念被传播出去。”

厚朴 Magnolia officinalis Rehd. et Wils. 李爱莉绘


她珍惜中国科学院平台给她带来的创作便利。“我可以有这么多独特的、外界接触不到的素材,我以前却看不到其中的价值。后来这些反而成了我源源不断创作激情的来源。从那个时候我才有了动力。”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走出迷雾的李爱莉,发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2015年,她开始走出去针对性地对自己感兴趣的题材做考察。“我现在想搜集一些比较有感染力的关于动植物智慧的科学故事,然后把它们画出来,我想这样的画本身就具有疗愈作用。”



但丁曾在《神曲》里面写到:“我向前面走去,但当我看见花,我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大自然源源不断的生命能量也滋养着李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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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精神,植物的生存智慧,会不停地触动我。我会觉得,它难道没有生命吗?它怎么那么聪明?它一定是有智慧的。它就是知道这样生长,知道如何适应环境,如何长久地生存下去。植物是从来不抱怨环境,在大自然中就是适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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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框里的科学”画展中,有一幅出自冯晋庸和许梅娟之手的作品《水杉》。

▲水杉 Metasequoia glyptostroboides Hu & W. C. Cheng(局部),冯晋庸和许梅娟绘,该画于1980年中国第一届植物科学画展上获得优秀奖


水杉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物,科学家们先从化石中发现了这一物种,曾一度认为已经灭绝,只能从化石中探究它的形态。后来在中国发现了水杉原始群落,看到了水杉的鲜活形态,一时震惊世界。


“它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成长,地球上的环境变化,肯定跟以前已经很不一样了。但它一直在适应环境,直到现在它还能存活,它比恐龙比动物都要厉害。”不抱怨外界环境,努力适应大自然各种残酷的考验,长久地生存下去。这在李爱莉看来,是我们应该从植物身上学习的智慧。

艺术疗愈,关爱自闭症群体


此次画展中,李爱莉展出的四幅动物画格外引人注目。这是她创作的动植物疗愈系列。 



海鸥的照片,原是由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祝卓宏拍摄。看到海鸥缺了一条腿,依然翱翔在天际,李爱莉被打动了,她决定画下来。可画着画着,她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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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伤痛,画的时候就会联想到自己的一些情感。海鸥飞翔的姿态和坚定的眼神让我很触动。但当我痛快哭了一场以后,真正画它残疾的腿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唱歌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自我疗愈的过程。通过画画突破自我,实现了内心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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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李爱莉开始关注弱势群体。起初只是做普通的义工,后来她接触到自闭症群体,就想用自己的专业——画画来引导孩子们逐渐打开心灵,培养他们与人互动沟通的能力,更好地融入社会。


▲自闭症孩子在画画

“我的硕士论文开题报告就是《儿童的游乐空间对儿童的疗愈作用》,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心理学界和园艺界还有一个疗愈花园的概念。”李爱莉认为,不仅是自闭症群体,现代人尤其是城市儿童的心理问题,也大多跟自然缺失症有关。

▲李爱莉的一位青年学生在接触了艺术疗愈后,从胡乱涂画到能够配合着绘出一幅画作


她逐渐摸索出一套艺术疗愈的课程,并将授课点从798的画廊搭建到北京植物园里,为的是让孩子们在画画的同时,更多地接触自然,以达到自然疗愈的作用。“事实上才上了五六次课,我已经感觉到效果要明显好于室内了。”


教授公益课的同时,李爱莉也为自闭症儿童作画。


画中趴在地上的孩子有重度自闭症,但从他的姿态可以感知到他对大地和自然的亲近。看到这一幕李爱莉很感动,她把它画出来,希望将大自然对这个群体的接纳以及给予他们的安全感和信任感表现出来。


这张画是一个患有中度自闭症女孩牵着另一个有自闭症倾向的孤残儿童。这是李爱莉尝试的融合教育,她希望自闭症孩子能够去照顾更加弱势的小孤残儿童,从而达到疗愈自己锻炼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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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你画中的能量有可能是无限扩散的,这对很多人都是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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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公益平台和同事、朋友因为李爱莉了解并加入帮助自闭症群体的志愿者团队,这让她很有成就感。她说,她希望做一个桥梁,努力寻找孩子和父母,孩子和社会,这个群体和社会的连接。




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李爱莉很感恩:“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很有用的事情。很多人默默工作一生,到最后都没有留得下什么痕迹,劳动成果淹没在钢筋水泥或者繁琐的工作中。但我们的职业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我们的作品会和这些科学著作一起流传下去,这样后世的子子孙孙都能看到。”


作为一名植物科学画师,李爱莉不断从植物身上汲取着生存、生活的智慧。而这些也被她运用到对自闭症群体的艺术疗愈中,甚至传递给更多朋友。


孩子们纯净的内心和疗愈过程中一点点的改变,也无形中反哺着她的科学研究和艺术创作。


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百山祖冷杉 Abies beshanzuensis M. H. Wu 李爱莉绘


未来,她希望继续探索,争取艺术与科学更深层次的碰撞和融合。



监制 | 项   飞

制片人 | 石岩

主编 | 马戎戎

编辑 | 梁珊珊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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