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舞者胡阳:执着于艺术本身 不贪恋演员的光环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10

 每天十分钟,带你涨知识



舞剧《孔子》目前正在全国巡演,但是男主角胡阳却因为养伤无法参加今年的巡演,孔子一角改由杨思宇担任。


伤病对于舞者而言并不陌生,许多舞蹈演员都面临着伤病的困扰,他们如何克服生理伤痛,克服心理上的困扰?带着这些问题,《文化十分》记者刘雅晴近日探访了青年舞蹈演员胡阳。


撰文 / 刘雅晴


和胡阳聊天,总是从一本书开始。在我与众多舞蹈演员的对话中,这样的采访经历,并不多见。


他熟读孔孟,偏爱老庄,欣赏李白、苏轼的艺术才华,青睐竹林七贤引领的魏晋风骨,这些看似都与他古典舞演员的身份分不开。

雨后的咖啡厅一角,一壶红茶,他说自己不爱喝咖啡。


聊天时他的身体会不自觉地扭动,这是舞蹈演员的惯性,总是情不自禁地想用身体向你传达些什么。


语言会有失偏颇,可身体是真实的,舞者对身体的爱惜,正如他们对真实心性的追求。

北京的夏天多雨,他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膝盖:“舞蹈演员不用看天气预报,只要腿和腰一有点反应,我就知道要下雨了。”


虽然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伤痛无数,可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在半年前,由于过劳引发了炎症,半月板损伤。

虽然不严重,可我觉得不能再跳下去了,再跳下去就得做手术了。我是一个很惜命的人,我的计划是跳到30岁,但现在27岁就被动了。一切不由你选择了,是伤选择了你。


舞剧《李白》在深圳文博会演出,他在台下坐着,零点的时候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一趟出门,看了四场演出,会了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明天回京治伤,坐在台下的感觉既轻松又沉重。哎,好多时候,身不由己。”


练舞18年,胡阳说,终于能让自己好好放个假了,可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


“可以尝试做编导吗?”两个多月前的采访,我问他。“想过,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他总是很谨慎地迈出每一步,可能还带着些许不甘。


在中国舞蹈界,优秀的男舞蹈演员总是稀缺的。当初院里招聘,对男演员的选拔要求是身高不低于1米8,胡阳身高1米77。“一整台舞剧,主演要是没有身高优势,没在人堆里,会严重影响剧的整体艺术质量。”他告诉我。


可就是因为专业优势明显,胡阳才能脱颖而出,成为中国歌剧舞剧院不可替代的首席男演员。“他在我眼中就是个天才,天生为舞蹈而生的。”舞剧《孔子》中“孔子”的另一位扮演者杨思宇告诉我。


选择了中国舞

悟道似乎也就成了必经之路

2013年,胡阳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进入中国歌剧舞剧院工作,他所承担的第一个重要角色,便是舞剧《孔子》中的“孔子”。

△《孔子》剧照

“孔子”对于胡阳来说,像是一本很厚的书,他跳了五年,这本书便看了五年。但他的学习从不局限于某一个具体的人物角色,要了解孔子及他的思想,必须熟读整个古代思想史,他的阅读,不仅仅为了了解,更是为了理解。

 

“从不看西方的书,老祖宗的这些东西够我消化很久了。”他不止一次很坚定地跟我说。中国传统文化对他的影响之深,单从他的穿着打扮,便能略知一二。


我很少见二十几岁的男生将头发留到腰部以下,爱穿长衫和布鞋。我问他,这样的装束不会带来困扰吗?他说:“怎么没有,连家里的亲戚都说我,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中国人有个巨大的毛病,就是总爱关注别人,并且见不得别人跟自己不一样。我穿成这样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了演出方便嘛,总戴假发特别难受。

△《李白》剧照

见惯了众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公众人物,他的这点愤怒和真实,常常让我感动。


胡阳9岁开始学习舞蹈,11岁进入北京舞蹈学院附中,18岁考入北京舞蹈学院。


“那时候的舞蹈专业是这么分的,附中的时候是中国舞或者芭蕾舞,我选的是中国舞;大学的时候是在中国舞基础上选择民族民间舞或者古典舞,我选择了古典舞。”胡阳说,他的命运似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和中国传统文化走到了一起。

△  少年胡阳

中国文化跟西方完全不一样,中国的音乐是表现给自己听的。为什么有知音?就是我演奏给自己的时候,那个人的感受跟我是一样的,这就叫知音。西方的音乐才是表现给别人听的。


同样,中国舞蹈最早的功能是祭祀,而祭祀是一种礼仪,后来才有了美学功能,那也是因为有了文学做基础,比方说《诗经》。

△《李白》剧照

面对即将与自己相伴一生的职业,早在十几岁的时候,胡阳便从史书中追溯到了中国传统舞蹈的源头。


而无论是以塑心为目的的传统乐器,还是最初以尊礼为目的的祭祀舞蹈,中国传统文化都不以追求表现结果为终极目的,而是在意过程本身——让自我的本性活出与世界更加和谐的境界。胡阳坦言,正是这样的智慧和格局让自己为之痴迷了很多年。

我们从小是被教育要在舞台上跳给别人看的,但其实我渴望在喜欢的地方舞蹈,将舞蹈带离舞台,带到自然,就像庄子说的,达到万物与我为一才是终级的理想。



我并不觉得雅俗是可以共赏的

以艺术会知音一直是我纯粹的想法

中国舞剧在当代的发展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可直到五年前,舞剧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仍然是个陌生的词汇。


舞蹈演员常年奔走在各大晚会的演出现场,以至于很多观众对他们的印象,总是停留在舞台上某个歌唱家身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样既糟践了演员,也糟践了舞蹈。”胡阳至今很愤慨,这对于从小专注于舞蹈艺术的他来说,是一件很亵渎的事情。


不久后,中国歌剧舞剧院确立了“以歌舞晚会的收益盘活歌剧舞剧创作”的核心理念,带领全院演职人员齐心协力搞创作,舞剧《孔子》正是在那个时候产生的。

刚开始也并不理想,常常是花一两年时间精心编排一部剧,结果票卖不出去,只能靠赠票求别人来看。


胡阳告诉我,舞剧的创作跟别的艺术门类不一样,台前幕后涉及到几十个工种,如果没有观众,生存成了最现实的难题,就谈不上真正的艺术创作。

△《孔子》剧照

近些年,随着国家艺术基金的大力支持以及“高雅艺术进校园”活动的开展,舞剧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我们在全国巡演,有些观众甚至专程跑到北京来看我们的演出。”胡阳说。


知名度打开了,粉丝也越来越多,但胡阳仍渴望知音。

市场好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得无限度地去迎合观众,你只是给观众打开了一个通道,怎么选择是他们的事情。


中国现在就老讲艺术要接地气,要大众看得懂,说实话我并不觉得雅俗是可以共赏的。我并不是说俗文化就不好,是要分开赏,如果看不懂的人你非要让他进严肃艺术的剧场,就会把剧场弄得跟菜市场一样。

△《李白》剧照

他自认为是主流文化的拥护者,偶尔带有几分狂气,更多时候安静如水,适度关注世界,更多面向自己。如同他所理解的艺术,既可以安静质朴到平常,又可以晦涩意象到高深,但最终都是要回归到生命本身的。

可如今大多数的艺术不屑质朴而又高深不足,总想用花里胡哨的东西去迎合观众,其实是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


胡阳决定以古代士大夫的故事为文学内核,将舞蹈赋予中国传统的哲学意象,创作一部剧。2017年,这部名叫《士风》的舞剧,在“中国舞蹈十二天”上首演。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x0524fqcpjc&width=500&height=375&auto=0△《士风》宣传片


剧中有一幕,女舞者15分钟脚不离地,展现“我是鱼,鱼是我”的“逍遥游”状态,用精神境界的“内圣”之德、之言、之行,铸就恪守仁、义、礼、智、信的“士”风。

还真有观众能看得明白我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第四段,真的懂,那一刻我觉得好感动啊。


观众也是很伟大的创造者,也是在创作,你甭管那个人在演绎什么,但是观众赋予他的想象和理解,也是这个创作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高级的那个部分。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很兴奋。看得出,他的人生的确是不需要太多关注的,可那些真正能和他对望的人,也是必不可少的。

△《士风》剧照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享受孤独的。”我问他,我的判断并非毫无缘由,在团队里,胡阳一直是大家眼中的资深文艺青年。“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像是我们这个年纪的。”队友曾这么评价他。


而他也曾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跳不动了就不跳了,找个偏僻的角落,像庄子那样活着。”可眼下,显然还不是时候。

其实我最大的矛盾你知道是什么吗?还真是,很难享受孤独,但有的时候又不得不孤独。其实我这种孤独是被动承受的,不主动追求。

在他的眼中,圣人的孤独是享受,而凡人的孤独叫寂寞。

一个人如果连思想都没有那叫寂寞,修行是以行致性,悟道是以性施行。所以我就觉得,还是在于自己的修养不够,才会产生纠结,肯定就是因为自己的问题。但如果说修养是够的,就没有这些矛盾了。


他其实特别明白,人生到了某个阶段是要做减法的,可也正是因为被迫的孤独,让他的内心,还保持着以艺术会知音的纯粹理想。



艺术也是哲学,辩证的还是人的问题

“美”是艺术的核心

作为文化部直属艺术院团,中国歌剧舞剧院承担着对外交流演出的重要任务。胡阳有很多机会赴世界各国演出,几乎每到一处,他都要去当地的博物馆走走,或是去当地的剧场看一看。


某种程度上,他觉得所有的艺术门类都是相通的,美术、音乐、舞蹈,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作用,那便是“制造美”,美才是艺术的第一追求。

我为什么不说自己坚持跳到老,是我不敢确定那个时候我的身体所产生的审美价值和现在是一样的。我不赞同用任何道德原因去干预艺术,舞台的一切都是为美服务的,这是对观众负责。

△《李白》剧照

他对美的要求近乎严苛,我们在咖啡厅坐着聊天的那一小会儿,他已经把整个屋子彻头彻尾打量了一遍:“你看这家餐厅,我去好多人家里,我的天,家里非常有钱,然后一进去,很不可思议,我觉得这个是审美力的问题。”


关于餐厅的装修,他很无奈地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我想我差不多是可以理解的。

△  胡阳

今年5月份,在拍摄《恰青春 我奋斗》系列节目的时候,我曾去过他在中国歌剧舞剧院的集体宿舍。


那不过是一间还不完全属于他的狭小空间,可是从进门的那一刹那,我便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和家庭的温馨感:小到CD盒的颜色,大到沙发的材质和配色;70寸的大电视和音响是平时用来看电影和听音乐的。


胡阳说,他一直很感激在北舞上学期间的一位老师,他总是把好听的音乐和好书分享给自己。而走遍世界各地,那些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名画名作,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的审美。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k0642azc2n6&width=500&height=375&auto=0《恰青春我奋斗——胡阳》完整节目视频


我们的节目播出之后,有很多朋友跟我说:“他们的宿舍也太好了吧,这样的宿舍请给我来一打。”没有人会抗拒对美的追求,可真正落实起来却很难。


现代人和自然的距离,被高耸的写字楼阻隔,被六面中空的隔音板切断,算法把人的一切行为都消化成一串数字,价值不过是一个成本和收益的比率。

我们看到的色彩大部分是人工合成的,我们每天一睁开眼,接触到的都是人为制造的美,而那是一个纯想象的世界。


可能美的创造者本身都不太清楚真实的色彩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亲近自然,因为自然的色彩是最真实的。


胡阳平日里总喜欢往山里跑,听听自然的声音,看看大自然的色彩。色彩和声音的感知是美学素养的基础,美的更深层次的延续是改变生命。


作为一名演员,胡阳有足够多的机会感受色彩、音乐和肢体的美感,可真正领悟到艺术更深层次的美,却是从他正式着手舞蹈编排工作开始。他说“那是作为一名演员从未有过的体验”。

△《士风》剧照

如今,这位大家眼中的“天才”,未来最有可能成为顶尖艺术家的青年舞者,因伤病感受到了力不从心。但也让他有时间沉下心来,思考一些从前没有时间思考的深层问题。


他才27岁,也许伤病的困扰是来得早了些,可这个行业面临的困境不是来得更早吗?在养伤期间,他开始尝试做编导。

为什么要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自己,也许是我们都误解了艺术呢?说实话我也挺不甘心的,毕竟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可一想到我爱的是艺术本身,而不是演员这个角色,我就会特别坚定。


这也是自打养伤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希望之光。

△《士风》创作团队

之前的舞剧《士风》,胡阳的身份依旧是演员。“我就是有这么个想法,其实还是李超帮我实现的,我主要是为了向他学习。”


这一次,《赵氏孤儿》的导演李世博拉着他一起排练《青梅煮酒》,他才真正感受到作为一名编舞的不易和成就感。

做了导演之后才发现舞蹈演员是最幸福的,尤其在多媒体时代,音乐、舞美、灯光给你配齐了之后,演员是最后的环节。


在中国的舞台上,大部分舞蹈演员是工具,与艺术本身相去甚远,舞蹈不是纯靠肢体建构美,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一种悲哀呢?


但导演的思维基本上还是可以处在前半段的,如何处理空间,如何处理音乐,如何处理你要表达的思想核心,能不能带来美感,能不能带来审美的价值,能不能在这个地方反思出一些哲学的问题,这都是导演的工作,所以导演应该是离艺术本身最接近的角色。

△《赵氏孤儿》剧照

他想着,无论还能跳多久,他的人生又多了一种可能。如果自己真正是在追求艺术,而不是贪恋演员的光环,那么,关于艺术生命的定义,就不可能是大家想象中的样子。


他坚信,艺术会以更多种方式在自己身上延续。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y0568x93yhu&width=500&height=375&auto=0

△《李白》片段







监制 | 项   飞

制片人 | 石岩

主编 | 马戎戎

编辑 | 李   端 

运营 | 邓   荣


往期节目推荐

  阮经天 | 一切才刚刚开始

 小言专栏 |《邪不压正》:就算牙被拔光,姜文也要大嚷


Modified on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