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芭蕾舞团团长冯英：听见音乐，我都会在心里跳舞
太平街3号，坐落于北京城南风景秀丽的陶然湖畔，1959年12月，中央芭蕾舞团在这里成立。中芭前身为北京舞蹈学校附属实验芭蕾舞团，是中国有史以来建立的第一个专业芭蕾舞团。首任团长为中国舞蹈事业奠基者戴爱莲先生。
这是中国唯一一个国家级芭蕾舞团，代表中国芭蕾舞的最高水平。整栋楼依然保持上世纪60年代建造时的原始面貌，大理石地面，木质楼梯扶手，没有电梯。
一步步靠近练功房，脚尖与地板的摩擦声，明快的节奏声，才渐渐明晰起来。
2019年，中央芭蕾舞团迎来建团60周年。冯英，也迎来了作为中央芭蕾舞团团长的第十年。
芭蕾是门综合的艺术，要掌握很多艺术语汇和扎实的基本功，还要有文学、音乐、美术等方面的修养，冯英选择了这条充满艰辛的道路，一走就是几十年。
冯家有女初长成
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冯英，从小酷爱跳舞。
在北京舞蹈学院，冯英接受了正规的舞蹈训练，学习了多种舞蹈形式，民族舞、古典舞、甚至武术。她跳过《草原儿女》《白毛女》等中国舞，也跳过《卖火柴的小女孩》《蜂蜜与熊》等西方舞蹈……
“我们这波人还是挺幸运的，一直在吸收不同流派、不同时期或者不同风格的舞者的营养，因为学的是苏联的底子，又有中国古典的手眼身法，像我们班还穿着脚尖鞋，之后绑着沙袋翻跟头，练毯子功，我们那毯子功还都是戏曲老师教的。”冯英说。
比起其它舞蹈，芭蕾舞者大都从四、五岁就开始基本功训练，以期在人体柔韧度的黄金时段打下软度的基础。
入学之初，同学中就有人受不了芭蕾魔鬼式训练的艰苦，不肯再练下去；也有的学生家长不能忍受爱女遭受“摧残”，毅然把孩子领回家。冯英却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因为她太喜欢芭蕾了。
芭蕾舞是一门对基本功要求极高的舞蹈艺术，只有练好擦地、踢腿等基本功，才可能做出漂亮的高速旋转、腾空等动作。
△1992年，蒋祖慧（中）指导王才军、冯英等复排《红色娘子军》
于是，倔强的冯英便多了几倍于他人的刻苦与勤奋。为了提高软度、夯实基础，除去每天的正常训练外，她还在早、晚额外增加训练。
每次再穿芭蕾鞋上场前，冯英都要把脚尖在地上猛劲儿地跺，一直跺到脚尖麻木了，疼痛也就减轻了。
鞋尖儿一下下摩擦着地板，压腿不压到失去知觉绝不停下。旧的指甲磨破了，就用布条缠紧，直到新的指甲长出、又磨损，直到脚底、足尖都结满厚厚的老茧。
即便如此，那时的她根本不觉得辛苦，反而认为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因为演员，你总是要在舞台上演出才能够不断地提高。”冯英说。
自此，冯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毕生所爱——芭蕾。
从首席“白天鹅”到“琼花”
中芭筹建初期，以彼·安·古雪夫为代表的一批前苏联专家指导排练的《天鹅湖》《海侠》《吉赛尔》三部古典芭蕾作品，为中国芭蕾艺术打下坚实的俄罗斯学派基础，并为新中国培养了第一批专业芭蕾舞教师和芭蕾舞演员及其他艺术人才。
1962年排演的《泪泉》和1963年排演的《巴黎圣母院》，开始了芭蕾舞剧由外国专家指导、编排，过渡为由中国编导自己独立驾驭的实践。
1964年，在周恩来总理的亲切关怀下，《红色娘子军》的诞生开创了中国芭蕾舞史上成功融合东西方文化的先河，成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典范作品。《红色娘子军》在国内外常演不衰，也成为剧团的看家保留剧目，被誉为“中华民族20世纪舞蹈经典”。
1979年，冯英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她选择了《天鹅湖》作为自己的实习剧目。作为1976年之后的第一批芭蕾舞专业毕业生，她顺利成为当时中国芭蕾舞坛的首席“白天鹅”。
就这样，一条素色纱裙，衣摆袅袅惊艳时光；一双舞鞋，丝带盈盈绕过玉踝。足尖点地，冯英舞过春秋冬夏，舞出了奥杰塔公主的爱、恋、喜、悦，无助或是神伤。
表演艺术是演员化身角色的过程，扮演不同角色的“一人千面”是对艺术家能力的巨大考验。
对于舞者冯英而言，如果说公主白天鹅奥杰塔是她柔美、脆弱的化身，那么白天鹅的另一面——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农村姑娘、娘子军战士琼花——则是她作为现代女性刚强、自由、独立的精神写照。
从《天鹅湖》到《红色娘子军》，从公主到农奴、再到娘子军战士，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其间对舞者气质要求的巨大差异。作为第三代“琼花”的冯英也说，在芭蕾舞“柔美”内核的长期影响下，如何表现女战士的气质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娘子军穿着足尖鞋，跳起芭蕾舞舞刀弄枪是个很有创造性的艺术思路，这与西方芭蕾舞剧中的女性人物塑造截然不同。跳《天鹅湖》身体要软，因为奥杰塔身陷魔网，只能依靠王子的救援；跳《红色娘子军》身板要挺、直，动作要干练，这才是中国女兵的气质。为了更好地演绎娘子军形象，中央芭蕾舞团在每次排练《红色娘子军》之前都会组织演员去部队里‘学军’，我们也会去海南走访参观，亲身了解过去受压迫人民的故事，以便更好地揣摩角色心理。”冯英说。
冯英说，有人曾经问她，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都过去了这么久，那《红色娘子军》的时代意义又是什么？
冯英认为，除了它的艺术价值、它将芭蕾艺术大众化的尝试之外，吴琼花从奴隶转变为现代女性，她身上那份敢于反抗压迫、敢于追求理想与爱的精神，正是它的时代价值所在。
△五代“琼花”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要翻身……”由吴祖强、杜鸣心、戴宏威、施万春、王燕樵担任作曲，李承祥、蒋祖慧、王希贤担任编导，《红色娘子军》的编排创作凝结了数代中国艺术家的心血；五十五年的历史，近4000场的演出，代代传承、薪火不熄，《红色娘子军》也是由中央芭蕾舞团创作的一部里程碑似的作品。
中国芭蕾的求索之路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至今，中芭广开门路，博采众长，先后邀请和引进世界大师安东·道林、乔治·巴兰钦、鲁道夫·纽里耶夫、莉赛特·达桑瓦尔、肯尼斯·麦克米伦、卢迪·范丹茨格、本·史蒂文森、罗兰·佩蒂、莫里斯·贝嘉、约翰·克兰科、娜塔丽娅·玛卡洛娃、约翰·诺伊梅尔等芭蕾大师作品和为剧团排演了《吉赛尔》《希尔薇娅》《堂·吉诃德》《小夜曲》《罗密欧与朱丽叶》《睡美人》《仙女》《卡门》《奥涅金》《小美人鱼》《舞姬》《大地的咏叹与起舞》等不同流派、风格迥异的芭蕾作品，使中芭今天稳步立于世界芭蕾的前沿。
以源自西方的身体语言表达属于中国的时代题材，用军装演绎着芭蕾舞坚毅果敢的别样风情。对于中国语汇芭蕾艺术的探索，也正是从《红色娘子军》开始。
“对于来自西方的芭蕾，继承是主要的，但发展创新更重要。在《红色娘子军》之后，中央芭蕾舞团还陆续创作了《牡丹亭》《过年》《鹤魂》《敦煌》《大红灯笼高高挂》《沂蒙三章》等一系列以中国文化为背景的芭蕾舞剧。外国芭蕾舞团只有‘两条腿’：古典和现代，而我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古典芭蕾、中国芭蕾、当代舞这‘三条腿’，都是中国芭蕾创作的源泉。”冯英说。
从1979年到1997年，冯英跳了整整十八年，她跳遍了中央芭蕾舞团几乎所有的主角。翻看旧的影像资料，舞台上的她举手投足间有芭蕾舞者的柔美，也有现代女性的刚强。像极了温婉的奥杰塔，又像极了独立、果敢的琼花！
从入门开始，冯英就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高速旋转、大跨度腾空，往往练到脚尖失去知觉才休息，疲劳和用力过度让她的腰椎严重受伤。
1996年6月20日，北京保利剧院，冯英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告别演出”。她跳了《天鹅湖》，当时6岁的女儿与她同台，她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天，恩师戴爱莲先生也来了，她知道冯英要“挂靴”了，却还是同她说，你不能不跳了啊，你还要跳下去，以后不管你在哪里跳，我都会来。
冯英记得真切，却终于也没有再跳。
1997年，冯英因伤退下舞台，开始了芭蕾舞教学生涯。2009年，她当选为中央芭蕾舞团团长，为中国芭蕾艺术输出着大批新秀。
“我现在做团长像是还俗。”她笑。以前她是不肯与人坐着聊天的，因为肌肉会懈掉。“我是不能再跳了。但通常，我都会在心里跳舞。当听音乐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我和音乐一起舞动的画面。”
做团长行政事务繁多，常常抽不开身，但是只要有机会，冯英都会亲身到一线、基层中，去普及芭蕾和艺术教育。“也许这和人生是一样的道理，就是，当你什么都懂了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到了该下台的时候了。”冯英坦言。
一个芭蕾舞演员，学习基本功大约需要七年，有能力上台给观众表演和展现的寿命，平均是十年，最多二十年。芭蕾就是这么残酷，生理的极限决定着一个芭蕾舞演员能够保持完美状态的时限就是这么短，足尖方寸间，一个技术动作的细节做不到完美，一切意义瞬间消解。
△《天黑请闭眼》
虽然挂了靴，冯英却在更大的舞台上起舞了，带着更多热爱芭蕾的年轻艺术家旋转、向前。
用“传承与复兴”来描述也不为过——在俄罗斯派的训练基础上引入法国、英国、德国、丹麦、意大利派，博采众长；与各地芭蕾舞团交流，让古典芭蕾贴合时代地运营；培养年轻一代芭蕾舞者；编创以“敦煌”、“鹤舞”为主题的原创芭蕾舞剧；向市场要更多的份额，也更多地去一线与观众交流，为芭蕾这种“高雅”的“舶来品”祛魅。
同时，作为国家级芭蕾舞团，中芭在建团60年间，以深厚的艺术积淀和广泛的世界影响力，一步步将中国文化艺术推向世界主流艺术舞台。
在汲取经典芭蕾精髓的同时，中芭始终致力于创作中国风格和特色的芭蕾作品，《牡丹亭》《过年》《鹤魂》《敦煌》《沂蒙三章》等一批批深具中国文化烙印和时代精神的舞剧，被不断推上舞台。
近些年，具有强烈中国戏剧色彩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被“国家精品工程”评选为十大精品剧目之一。《牡丹亭》因其新颖的舞台美感和东方韵味，《过年》因生动地描绘了“中国年”的团圆和喜庆，都被国内外观众接受和喜爱。
同时，剧团广大艺术家们扎根中华文化的土壤，创作出了多部现实主义题材的优秀作品：《鹤魂》颂扬当下年轻一代，为实现美好人生理想不断追梦的精神，和无私奉献的纯洁高贵品质，体现人与鹤及大自然和谐共生达天人合一状态的理想追求，汇聚起同心共筑中国梦的精神力量。
《敦煌》则讲述当代敦煌人为了保护和传承人类共同的文明遗产而坚守大漠、奉献一生的感人故事，是一部融合敦煌永恒的艺术魅力、弘扬具有当代价值的中华文化精神的芭蕾舞剧。
新创《沂蒙三章》通过创新艺术形式诠释“沂蒙家家有红嫂，户户有支前模范”的群像，讴歌凝铸历史的民族精神之魂。
为培养能与国际接轨的年轻一代芭蕾编导，自2010年，中芭引进WORKSHOP舞蹈创意工作坊的形式，为年轻编创人才提供创作实验平台，先后推出了一批具有一定的震撼力、感染力和影响力的芭蕾作品。
为给剧团培养优秀后续专业芭蕾人才，在冯英团长的大力推动下，中央芭蕾舞团成立了附属舞蹈学校，并于2018年正式挂牌。中芭舞校依托中央芭蕾舞团60年的艺术积淀、人才优势以及在艺术教育领域的不断探索，与北京市育才学校联合办学，开启了国家艺术院团与普通学校合作办学的先河。在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社会各界广泛的认可和可喜的成绩。
冯英更坦言：“我其实是要感谢芭蕾，因为是芭蕾让我的艺术人生得到了绽放，一生受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而芭蕾，就是冯英的心之所归。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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