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科幻有些东西崩坏了——为什么我们就是摆脱不掉赛博朋克?
四十二史
科幻春秋
我们的科幻有些东西崩坏了
——为什么我们就是摆脱不掉赛博朋克?
文 / 李·康斯坦丁诺
译 / 三丰
(原载于 Slate, Jan. 15 2019)
30多年前首次出现时,赛博朋克被誉为80年代最令人兴奋的科幻。这个由少数年轻作家发展起来的亚流派讲述了即将到来的未来故事,聚焦于青年亚文化、新的计算机技术和全球企业霸权之间的碰撞冲突。虽然赛博朋克只是整个科幻领域的一小部分,但它却受到了极大的关注。从那时起,其特有的套路已经成为一种陈词滥调。1992年,尼尔·斯蒂芬森在《雪崩》中对其进行了滑稽的模仿(这部小说经常被误认为是它想要嘲弄的亚流派的案例)。1999年,《黑客帝国》将赛博朋克带到了广大观众面前。
《雪崩》
与此同时,无数新的科幻亚流派和微型流派被发现或发明出来,每一种都试图重新获得赛博朋克曾经带来的兴奋。这个名单长到让人觉得是在戏仿的地步。有蒸汽朋克、生物朋克、纳米朋克、石头朋克、时钟朋克、洛可可朋克、射线朋克、现在朋克、原子朋克、风范朋克、拯救朋克、特朗普朋克、太阳朋克和鲨鱼朋克(不是开玩笑!),等等。最近,在Vox于12月发表文章宣布“希望朋克”的到来之后,我的推特已经被对它的讨论(和嘲讽)所淹没。这个术语由亚历山德拉·罗兰(Alexandra Rowland)创造,旨在描述那些抵制反乌托邦悲观主义的小说,而支持“要求一个更美好、更善良的世界,并真正相信,如果我们尽可能地关心对方,用我们小小的心灵中的每一滴力量,我们就能到达那里。”
像赛博朋克一样,这些新的科幻朋克运动是类型惯例与政治态度的某种结合。例如,如果你是一个希望朋克,你就要与你的“暗黑”对手有所不同,就得是那种在面对黯淡或敌托邦式世界时致力于保持乐观的人。与此同时,太阳朋克者宣称他们致力于“独创性、生成性、独立性和社区性”,反对赛博朋克的虚无主义倾向和蒸汽朋克的反动倾向。
这些微型流派的名称中,有些描述了真正的文学趋势。有些是追认的标签,被贴在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关系的作家身上。还有一些,如太阳朋克,是一种期望。它们是关于我们应该写什么样的科幻或奇幻小说的建议。赛博朋克的后继者有很多,以至于有一份学术期刊的特刊专门用来描绘科幻和奇幻文学的朋克化形势。而维基百科上关于赛博朋克衍生品的页面也很疯狂。
维基百科的“赛博朋克衍生品”目录
这种科幻朋克的泛滥是流行文化的过度生产所导致的。与之类似的,音乐亚流派也提供了诸多新的利基市场,即使是爱好者也很难紧跟。当你试图在一个拥挤的领域提出新的艺术理念时,一个新的名字可以表明你与现有风格的关系和距离。此外,正如科幻学者肖恩·盖恩斯-维什尼亚克(Sean Guynes-Vishniac)所辩称的那样,出版商总是想找到更加狭小的微型类型,希望把每个美学利基市场都榨得干干净净。
然而,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些朋克衍生品所预示的东西,恐怕比流行文化通常的快乐轮回要多很多。这些朋克表明,我们的科幻文化中有些东西已经崩坏了。事实上,即使他们拒绝接受,但这些所谓的新亚流派其实常常是重复赛博朋克的相同姿态,发现关于世界的相同事实,并讲述相同的故事。我们的黑客英雄(或他挥舞着魔法的同伴)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权力系统,克服了漫长的困难,最终使得世界稍稍好转——但还没有好到作者不能写续集的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说,1980年代从未结束;它们看起来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赛博朋克在不同标签下的持续存在,也许是可以预期的。毕竟,正如许多作家所坚持的,科幻在任何真正意义上都不是关于未来的。“预测是预言家、千里眼和未来学家的工作,”厄休拉·勒奎恩在《黑暗的左手》的序言中写道。这“不是小说家的工作”。科幻作家的真正工作是提供隐喻,旨在帮助我们看清自己。而且,尽管已经很少有人认为镜面眼镜很酷了,但赛博朋克对数字媒体、地下亚文化和跨国企业权力的冲突的兴趣,今天的我们依然感同身受。与1982年威廉·吉布森的第一个“蔓延”短篇小说《整垮铬萝米》发表时,或者大友克洋的漫画《阿基拉》首次面世时相比,这种感觉别无二致。如果我们仍然被赛博朋克所吸引,那可能是因为2019年与1982年远比我们所愿意承认的更加相像。
《阿基拉》
赛博朋克一词是由布鲁斯·贝特克(Bruce Bethke)发明的,作为一个短篇小说的标题,最早写于1980年,1983年发表在《惊奇故事》上,讲述了一群青少年黑客整天闯入计算机系统。我们的主人公黑进了他父母的银行账户并大肆破坏,但在被放逐到一所军事学院之前,他被父亲对纸质收据的卢德主义式的热爱所挫败。小说发明的青少年黑话读起来就像《发条橙》的温情版本,但实际上这个故事完成度出人意料的不错。在解释他是如何发明这个词的时候,贝特克写道:“我把一些词根——cyber、techno等——与社会上误入歧途的年轻人的一堆术语混在一起,并尝试了各种组合,直到有一个听起来很对。”
正如布鲁斯·斯特林在《镜影:赛博朋克文集》(1986)的序言中所写的那样,当时还有其它候选名称来描述这个新的科幻运动:“激进硬科幻,非法技术主义者,八十年代浪潮,神经浪游者,镜影团伙”。但作家兼编辑加德纳·多佐伊斯(Gardner Dozois)在他的专栏中普及了赛博朋克这个词,用它来指代斯特林、吉布森、刘易斯·希纳、帕特·卡迪根和格雷格·贝尔等作家,他们都有作品收录于《镜影》一书。
这是完美匹配了里根—撒切尔时代的科幻小说。当然,它与朋克音乐和亚文化的联系只是偶然的。(谁知道如果贝特克决定将他的故事称为《技术嬉皮士》会发生什么呢?) 然而,“自己动手”(DIY)这一老套的朋克精神实际上非常适配这种小说,其精神实质是你必须在一个不可阻挡的大公司控制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世界中独立生存。你所能希望的最好结果,恐怕是与贝特克短篇小说的主人公一样,在被父母权威抓住并被送进再教育营之前,开辟出一个暂时自由的自治区域。那么,从根本上说,赛博朋克可以说是一类无法想象与现在截然不同之未来的小说。
布鲁斯·贝特克
后赛博朋克衍生品采取了三种策略来试图超越这一原始模板。首先,是生物朋克和纳米朋克这类,他们关注不同的技术。我们的黑客英雄先是黑进了生物技术,然后是纳米技术。同样的故事,不同的技术。其次,是蒸汽朋克或柴油朋克这类,赛博朋克的特征套路被传送到了过去。如果我们的黑客英雄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呢?不,等等——甚至更好——如果她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呢?时钟朋克来拯救!最后,新的后赛博朋克变种讲述同样的故事,但给了我们一种全新的态度。如果设定在这个或那个反乌托邦式地狱景象中的故事让我们感到快乐和乐观,而不是悲观呢?如果我们对末日采取不同的态度呢?这就是最近很多科幻小说所采取的方法,比如《象形文字:更好的未来的故事和愿景》和 Verge 的“更好的世界”系列中的故事。(在此我应该自陈一下,我在《象形文字》中有一个短篇小说,《苹果无人机 vs. 联邦航空管理局》,其中的人物自称为“无人机朋克”。《象形文字》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一个项目,该大学与《Slate》和《新美国》一起作为“未来时态”的合作伙伴。“未来时态”发表了其中的几个故事,并在2014年举办了一个活动,作为文集发行的一部分。)
所有这些策略都可以产出很棒的故事。但似乎没有一种能够带来赛博朋克曾经有过的那种兴奋感,也没有一种在想象真正不同的人类未来方面比赛博朋克做得更好。在许多方面,我们仍然生活在里根和撒切尔建立的世界中——一个有着越来越多不稳定因素的新自由主义世界,充斥着大公司的霸权,从福利国家中剥离的资金,以及社会原子化。在这样的世界里,黑客是主角,他们负责单独解决不可逾越的难题,这样的叙事方式似乎太熟悉了。由于缺乏任何集体行动的意识,缺乏对历史不是由个人而是由社会运动和团体共同创造的理解,我们很容易明白为什么一些作家、编辑和评论家未能在赛博朋克定义的未来轮廓之外思考得很遥远。如果你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在你作为螺丝钉参与建造的金碧辉煌的拱门中蠕动前行——如果你对反乌托邦的回应是开发一些新的反权威的风格、态度或精神——你可能会放弃游戏,戴上你的黑镜,承认你还是在践行赛博朋克(在将近40年后)。
但是,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如果你写的科幻,是在做想象未来的工作之前就预先决定了对未来的态度,那你就没有听从这个类型最雄心勃勃的召唤。你已经用寻找一个很酷的新利基市场的行为取代了讲述引人入胜的故事的工作,这些故事帮助我们严肃地思考,我们如何能够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或者至少更好地理解我们世界的可能走向。与之相对的,如果你写小说的目的依然是希望逼迫读者以新的方式思考他们自己与未来——我们的共同未来——的关系,你可能需要放弃“朋克”的后缀。
这样做可能是你能做的最朋克的事情。
作者简介
李·康斯坦丁诺(Lee Konstantinou),美国马里兰大学英语系副教授,研究兴趣是20世纪和21世纪美国文学和文化、后现代主义艺术与理论、媒体研究和文学文化社会学。著作《酷人物:讽刺与美国小说》。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责任编辑:程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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