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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苏科幻专辑 | 杨朵、武晓霞:亚·别利亚耶夫科幻小说之哥特主题探析

杨朵、武晓霞 四十二史 2023-11-04



四十二史

 科幻春秋



亚·别利亚耶夫科幻小说

之哥特主题探析


杨朵、武晓霞 / 文 


摘要:亚·别利亚耶夫是俄罗斯( 包括苏联) 著名的科幻作家,有“苏联科幻之父”和“俄罗斯的凡尔纳”之称。别利亚耶夫的科幻作品不仅在俄罗斯得以多次再版和研究,同时在中国科幻发展初期乃至今天仍被大量引进、翻译和再版。俄罗斯科幻小说自诞生之日起,就具有明显的哥特色彩。别利亚耶夫的科幻创作正是沿袭了俄罗斯文学传统中的哥特幻想特点,并在此基础上对科学伦理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反思。作家主要通过运用黑暗、死亡等传统哥特元素去构建独特的精神实验场域。在这里人类恐惧的不再仅仅是经典的哥特环境,更多的是成为这种场景的未知科学力量。此外,别利亚耶夫的科幻小说不仅同《弗兰肯斯坦》一样具有哥特色彩,同时也延续了后者提出的“科学怪人”问题。尤其是在近期国内科幻研究热潮的影响之下,在科技飞速发展带来的系列问题面前,别利亚耶夫科幻小说中的“弗兰肯斯坦”启示——科学伦理和人类主体地位问题等——愈来愈有研究价值和警示意义。


关键词:亚·别利亚耶夫; 科幻小说; 哥特主题; 弗兰肯斯坦


引言


亚历山大·罗曼诺维奇·别利亚耶夫(Александр Романович Беляев)(1884-1942)是俄罗斯著名科幻作家,是苏联时期科幻小说的奠基人之一,被誉为“苏联科幻之父”和“俄罗斯的凡尔纳”。在俄罗斯科幻小说发展过程中,他扮演着承前启后的重要角色。从他开始,俄罗斯科幻创作进入了真正的普及阶段,实现了由模仿西方科幻创作到自成一家的转变。别利亚耶夫一生创作了17部中长篇科幻小说、数十部短篇小说和大量随笔,最著名的科幻长篇有《陶威尔教授的头颅》(Голова профессора Доуэля,1927)、《世界主宰》(Властелин мира,1926)、《沉船岛》(Остров погибших кораблей,1926-1927)、《水陆两栖人》(Человек-амфибия,1928)、《贩卖空气的人》(Продавец воздуха,1929)、《跃入苍穹》(Прыжок в ничто,1933)、《太空飞船》(Воздушный корабль,1934-1935)、《康爱齐星》(Звезда КЭЦ,1936)、《会飞的人》(Ариэль,1941)等。他的科幻小说涉及生物学、物理学、宇宙学、古代文明等诸多领域,提出了社会道德、科技伦理、人道主义等重要现实问题,并对人类改造自然、扩展生存空间、战胜疾病等展开了美好和大胆的想象。


亚历山大·罗曼诺维奇·别利亚耶夫 ▲


早在作家创作期间,其作品的研究就同步展开,并且至今仍没有间断,正如奥·胡捷(О. Хузе,1956:7)所言:“别列葉夫1的创作是苏联科学幻想作品经过的一个阶段;因此,毫无疑义,他的创作对于苏联文学研究来说,是有历史性的意义的”。学者们发表了大量关于作家的创作主题、叙述模式和话语分析的文章。例如,伊·亚·纳扎罗夫(Назаров, 2017:37-39)指出《陶威尔教授的头颅》中涉及的“精神错乱”主题在20世纪20-30年代的苏联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埃·亚·伊万申娜(Иваньшина,2016:29-37)将别利亚耶夫作品与《浮士德》加以比较,探讨了《瓦格纳教授的发明》中的生死问题;尼·阿·菲拉托夫(Филатова,1989:86-94)对《飞人阿里埃尔》的童话模式进行了分析等。



《水陆两栖人》



《飞人阿里埃尔》



《世界主宰》



《康爱齐星》




中国虽然很早就翻译了别利亚耶夫的大量科幻作品,但对其作品的专门研究却很少,仅散见于一些著作、序跋和论文的章节之中。例如,李宪瑜(2006:270-275)在其主编的《快读中外科幻文学名著》中对《陶威尔教授的头颅》进行了简评,指出小说所蕴含的善恶主题以及对人体精神和意志的思考;吴岩在其著作《科幻文学论纲》(2011:142-146)和文章《民族振兴与国力赶超——浅析后发达国家科幻小说中的意识形态》(2012:6-7)中对别利亚耶夫的创作特点和主题有所提及。至于别利亚耶夫作品中的独特的科幻主题至今仍少人研究过。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和发展,科学技术在给人类带来征服自然和改变世界的同时,也以资源枯竭、生态危机等一系列全球性问题向人类提出警示,引发了人类对科技力量和未来世界的恐慌。别利亚耶夫在这方面的探索在今天仍具有迫切的现实意义,他通过对恐怖怪异世界和超自然现象的描写,表现了科学技术未知的强大力量,从而引发人类对科学技术的崇拜和敬畏以及对自我主体地位的思考。本文试图从俄罗斯文学哥特传统和科幻小说与哥特小说的联系出发,对别利亚耶夫科幻创作中的哥特元素进行全新解读,以期探索其作品所蕴含的深刻社会哲理。


俄罗斯科幻小说中的哥特传统


哥特小说(Gothic novel)起源于18世纪中叶的西欧社会,当时传统社会的文化意识危机引发了作家们对新的文学主题、手法、情节和人物的寻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哥特小说应运而生。一般认为,贺瑞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的小说《奥特朗图堡》(The Castle of Otranto,1764)开西方哥特小说之先河,标志着哥特小说的诞生,并奠定了哥特小说的基本风格。随后,这一小说类型为雪莱所偏爱,并在雪莱夫人、爱伦坡和霍夫曼等人的创作中得到继承。


《奥特朗图堡》▲


哥特小说在俄罗斯的第一次传播浪潮发生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1794年,卡拉姆津发表了作品《博恩霍尔姆岛》(Острова Борнгольма),这部小说被称为俄罗斯哥特文学的最早代表,奠定了俄罗斯哥特文学的基础。随着这部作品的出现,俄罗斯文学本身也已经在美学上开始接受哥特式传统(Вацуро,2002:544)。19世纪头10年里,哥特小说被归为低级文化(низкая культура)之列,但这并未影响俄罗斯浪漫主义作家们转向恐怖幻想小说。神秘、怪诞、痛苦的恐怖,以及其他类似的特点,在浪漫主义作家的作品中得到发展,他们继承了“恐怖神秘”小说所包含的社会批判成分,并且把它们深刻化,他们也采用了以哲学理解来处理怪诞成分的手法(阿尼克斯特,1959:270)。


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作家们的共同努力下,俄罗斯小说掌握并内化了欧洲的哥特式传统,这一传统在普希金的《黑桃皇后》(Пиковая Дама,1833)、阿·托尔斯泰的《食尸鬼家族》(Семья вурдалака, 1839)和果戈理的《狄康卡近乡夜话》(Вечера на хуторе близ Диканьки, 1831-1832)、屠格涅夫的“神秘小说”(如《幽灵》, Призраки,1864),亚·孔德拉季耶夫(А. Кондратьев)的“魔鬼小说”《在亚林河畔》(На берегах Ярыни,1930)、弗·奥多耶夫斯基(В. Одоевский)的《无名尸体的故事》(Сказка о мертвом теле, неизвестно кому принадлежащем,1834)等中均有体现。



哥特小说影响了科幻小说、侦探小说、神秘小说等一系列西方通俗小说样式的诞生,特别是奠定了现代科幻小说预言科学技术的恶性发展必将引发灾难的创作倾向(李伟昉,2005:16)。这一小说类型在俄罗斯获得了本土化的发展,并与科幻小说保持着积极的互动关系。正如伊·瓦西里耶娃(И. Васильева,2005:115-118)所言,“渗透到其他文学形式和流派中的哥特小说元素,具有其自身的神话元素和陌生化模仿机制,获得了一种普遍的艺术规范的意义”。这一论断首先证明了自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诞生以来,科幻小说就始终和哥特小说保持着紧密联系的文学事实。雪莱夫人的《弗兰肯斯坦》继承哥特小说的传统元素,通过人物刻画、场景描写以及暴虐叙述讲述了弗兰肯斯坦与怪物之间的冲突与悲剧,小说弥漫着哥特式神秘、恐怖的氛围。“就文学流派而言,《弗兰肯斯坦》当属哥特式小说,且为这一流派最卓越的代表。哥特式小说的主要特征是神秘、恐怖、充满暴力,《弗兰肯斯坦》自不例外”(刘新民,2001:70)。更重要的是,在科学扬起人类未来的希望之帆时,玛丽颇有前瞻性地提出了科学的道德边界和伦理责任问题。她用弗兰肯斯坦制造出怪物的悲剧暗示,科学的发展不是无限制地突飞猛进,而是应当听从自然规律,不计代价地发展科学、改造自然只能让人类自食恶果(原玉薇,2021:105)。在随后的科幻创作中,著名的科幻大师威尔斯、儒勒·凡尔纳等人也传承并运用哥特叙事,构建了一个宏大的科幻宇宙。


科学不仅可以用来宣扬理性,同时科学力量本身的未知性和无限可能性给人类带来的神秘感和敬畏感,也可以引起人们对未来的恐慌感和不确定性,这便为科幻小说和哥特文学的融合提供了很好的契合点。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 2004:115)认为:“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源自未知事物”,并进一步指出未知事物(the unknown)在这里指的是“超自然的事物”。在阿西莫夫(Isaac Asimov)看来,一定有某种东西先于科幻小说到来,他不是科幻小说,但充满了同样的诉求。一定出现了某种奇怪的与众不同的传说故事,它们关乎我们所不了解的生活和超越人类自身的力量(阿西莫夫,2001:89)。这些古代传说的目的和现代科幻小说是同样的——就是对我们所未知的生命的描述。充盈其中的感情需要也是相同的——满足对了解未知世界的渴望(阿西莫夫,2001:91)。作家将科幻小说的前身归结为前科学时代关于巫师、神明和魔法等充满超自然力量的古代神话和传说。这样一来,哥特小说和科幻小说就在人类的心理层面产生联系,相互交织,科学技术的初次登场也给人类带来了与超自然事物相同的震撼和恐惧。



因此,在工业革命前后,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描述和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一脉相承,并在不同的时期表现为不同的文学形式,衍生出不同的文学类型。科幻小说与哥特小说的联系也正是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探求和社会时代共同作用的结果。我们在许多科幻作家的作品中均可发现哥特元素的存在。例如,俄罗斯第一位女性科幻作家维·克雷让诺夫斯卡娅(В. Крыжановская)也始终将哥特元素与科幻创作紧密结合,创作了如《星球之死》(Смерть планеты,1911)、《地下墓穴的夜晚》(Ночь в катакомбах,1909)等作品。阿·阿普赫京(А. Апухтин)1892年在作品《生死之间》(Между жизнью и смертью)中对人死后意识是否可以存在的尝试性实验进行叙述。作家采用了日记和独白的方式,从死者的角度观察亲人、熟人和仆人对自己死后的态度等,死亡和灵魂在作家笔下保留了传统的恐惧,并试图获得科学解释。再如,阿·托尔斯泰的科幻小说《加林工程师的双曲面体》(Гиперболоид инженера Гарина , 1927)中充满了对死亡、谋杀、尸体和阴暗环境的描写。苏联作家尼·阿夫托克拉托夫(Н. Автократов)1955年发表的科幻作品《地下魔窟》(原名《灰石岩》,Серая скала)中充满了古城堡塔楼、疯子、废弃矿场、尸体、森林中的亮光、沼泽地等传统的哥特元素,整个故事在惊险阴森的氛围中展开。


在随后的发展中,两种文学类型的紧密联系和积极互动最终催生了哥特科幻(Готическая научная фантастика)这一文学子类型。哥特科幻又被称为太空哥特(космическая готика),这一文学类型充分融合了哥特小说的黑暗氛围和科幻小说的科技元素,通过丰富的想象力将二者连接,其内容主要表现为生化变异的吸血鬼、形貌各异的外星人和生物朋克(Биопанк)等。例如,亚·卡赞采夫(А.Казанцев)的长篇太空歌剧《太空神曲》(Сильнее времени,1973)便具有太空哥特的特点。小说讲述了三代宇航员在茫茫宇宙开拓历险的故事,他们在这一过程中见证了形态各异的太空生命和寂寥无人的星球和宇宙空间等。由此可见,科幻小说与哥特传统的互动由来已久,且仍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并处于不断的创新发展之中。


别利亚耶夫科幻小说中的哥特元素


别利亚耶夫继承和发展了俄罗斯科幻小说中的哥特传统,在他的作品中恐怖而阴暗的环境氛围和未知而神秘的力量不断引起主人公们的恐慌、害怕和怀疑等情绪。一方面,作家将引人入胜的侦探情节与恐怖的故事场景结合起来,以制造悬念和营造神秘感见长,在阴森黑暗的故事背景下对死亡、暴力、复仇、逃亡等主要情节展开充满悬念的叙述。另一方面,废墟、尸体、幽灵、鬼神、阴暗的实验室和恐怖怪诞的事件等元素充斥其中,并伴以迷信、疯癫(精神失控)和神秘的科学力量等超验体验。同时,对混乱场景和精神恐慌的描写也赋予作品绝望而黯淡的末世色彩。


别利亚耶夫众多作品的标题就给整部作品蒙上了一层哥特色彩。例如:《陶威尔教授的头颅》《沉船岛》《魔鬼磨坊》(Чёртова мельница)、《恐怖》(Страх)、《死头颅》(Мёртвая голова)、《黑暗地带》(Мёртвая зона)和《魔鬼沼泽》(Чёртово болото)等。这里的“头颅”“岛屿”“黑暗”“死亡”“沼泽”“魔鬼”等都是典型的哥特元素,具有浓厚的哥特气息。这些标题总领了故事氛围的整体设定,奠定了故事的基调。但哥特元素更多体现在作品的场景描写、精神恐慌和人物形象等方面。


(一) 恐怖场景与侦探情节


《沉船岛》▲


别利亚耶夫的所有作品中,以小说《沉船岛》中的哥特场景描写最为显著和典型。作家在这里着力构建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由“沉船”堆积而成的与世隔绝的世界,在这座岛上弥漫着无尽、未知的原始恐惧。故事发生在一片黑暗神秘的,充斥死亡和恐惧的大海上,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带有明显的哥特色彩:地牢,遇到空气就变成暗褐色的海藻,桌子上的大白花,面色苍白、惊恐万分、愁眉不展的“待嫁新娘”,夜幕,浓雾,死人,幽灵,血红的月亮,夜里的潮湿气和怪物等,这些黑暗阴森的哥特元素共同构成了沉船岛上的恐怖环境。色彩的强烈对比给读者带来了无尽的视觉冲击,由此激发出人们对未知事物和死亡的原始恐惧。别利亚耶夫笔下的沉船岛是死亡国度的象征,骨架、怪物和幽灵等哥特形象充斥其中: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全被一幅惨烈景象吸引不动了,在战列舰的“开阔炮台能容纳二十门炮”的甲板上遍地是死人尸骨,被太阳烤晒成惨白色的尸骨反射出刺眼的光亮。在尸骨的脚部还残留一些破烂东西,可能是靴子烂剩下来的残片。(别利亚耶夫,2016b: 98)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沉船岛》完全是在“哥特式”侦探小说的框架内展开的,作家将典型的哥特环境与侦探式的解密过程相结合,极大地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不难发现,别利亚耶夫不止一次地转向侦探体裁,而产生这一转向的动机完全有因可循:“……当代侦探小说和恐怖小说的主要源头之一便是哥特文学,这是大众文学中最为成功的体裁之一”(Вацуро,2005:115-118)。在此基础上,作家使用了诸如黑暗的环境、“超自然”的幽灵、尸骨等传统的哥特式元素,营造出逼真的神秘、恐惧氛围。由于“人类具有一些最古老的恐惧如对黑暗、凶猛怪兽与人类熟悉的自然之外的一切事物的畏惧”(陈才,2015:57-60),使哥特氛围与侦探解密未知事件的情节相契合,从而生发出更为扣人心弦的黑暗故事。别利亚耶夫将哥特元素有机地整合到曲折的侦探情节之中,赋予故事更多的未知性和趣味性。故事主人公们辛普金斯、金曼小姐和加特林作为外来者,在轮船失事后,经历了一系列奇怪恐怖的事情。正是在这种极端恐怖的背景下,主人公们成功逃亡并最终揭开了沉船岛幽灵的真面目:


辛普金斯觉得好像一股寒气顺着背部直冲后脑勺,头上毛发直立,他甚至觉得根根头发发紧。他鬼哭狼嚎地大叫起来,跌跌撞撞地爬上甲板。(别利亚耶夫,2016b: 17)


有关斯莱顿幽灵显灵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岛,也传到弗洛里斯的耳朵里。他不相信有鬼神幽灵的说法,但是见到斯莱顿灵魂的消息使他不安,有一种说不清的危机感萦绕于心。(别利亚耶夫,2016b: 84)

通过对恐怖环境的加强渲染,促使主人公们和读者们在极端恐惧的环境中进行思考。无论是故事中的谋杀事件,还是对奇异事件的揭秘过程,都为侦探情节和哥特环境的融合提供了契机。故事在“在火光映射下,布满了马尾藻的海面,仿佛成了一片血海”(别利亚耶夫,2016b: 138)中走进尾声,这种哥特式的结尾拉长了读者的感官刺激,阴森可怖的“血海”场景将人们的无助感和恐怖感进一步扩大。但也正是这片火海埋葬了沉船岛这个落后恐怖的空间,象征着以轮船为代表的外来科技对旧时代的冲击和颠覆,暗示了科学理性的进步必然会摧毁封建落后的社会体系。


(二) 社会混乱与精神恐慌


末世氛围下社会秩序的混乱和人类精神的恐慌也进一步凸显了别利亚耶夫科幻创作中的哥特主题。作家不吝笔墨地描写了滥用科学技术给人类带来的毁灭性灾难,在极端的环境下对人性提出拷问,人类的惶恐之状在这个压抑黑暗的末世氛围中一览无余。


别利亚耶夫对灾难场景和末世情景的描写主要集中在作品《最后一个阿特兰蒂斯人》中。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亚特兰蒂斯的传说及其文学再创作。据记载,该传说最早来源是柏拉图的对话录《蒂迈欧篇》和《克提拉斯篇》(约公元前350年),随后许多西欧作家对这一传说进行了再创作和阐释,例如弗朗西斯·培根的《新大西岛》(1626)等。与此同时,俄国作家们也从亚特兰蒂斯传说中汲取灵感,进行创作和思考。例如,作家梅列日科夫斯基在小说《拿破仑》中为了揭示主人公的本质,预言人类的可能终结,也曾将亚特兰蒂斯神话引入(武晓霞,2012:45)。


《最后一个阿特兰蒂斯人》▲


在《最后一个阿特兰蒂斯人》这部作品中,别利亚耶夫善于对古代文明进行重新想象,建构末世图景,进行精神实验,逼真地展现了人类面对死亡时的无助和恐惧,造成这种恐惧的正是未知的科技力量和强大的自然力量。古代高级文明亚特兰蒂斯在一场火山爆发中走向灭亡,高度发达的科技并未使这个国家免于这场惨绝人寰的自然灾害。整个故事都弥漫着绝望的末世氛围,例如,作家在“死亡船”一节中对大海上风雨飘摇的船只作了如下描写:


一艘风雨飘摇的大船,没有桅杆、风帆。没有桨,没有橹,在凶险的洋面上,在铅似的沉重的阴云下飘荡。


沉重的大团大团的乌云似乎要把天压坠,直扑洋面。海洋也狂躁不安,巨浪直扑云团。狂风、暴雨、巨浪、乌云,像是互相斗法,群魔乱舞,大自然的各种伟力纠缠、格斗,组成天地抗争的画面。


已经遍体鳞伤的大船在惊涛骇浪中,像一个垂死的动物在颤抖,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风暴中抽搐不停。

……


他们全都死了。(别利亚耶夫,2016a: 113)

人类在现代科技文明(以轮船为代表)和大自然面前渺小和无助的状态引人深思。风雨飘摇的海面、沉重的阴云、大团大团的乌云、狂风、暴雨和巨浪等意象共同构成了凶恶的自然环境。正是在这样凶险的环境下,作家紧接着将象征着现代科技文明的“轮船”置于大海之中。渺小的船只与“大自然的各种伟力”奋力抗争,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中颤抖抽搐。船只与大海的格斗象征着科技力量与大自然的抗争,遍体鳞伤的大船垂死挣扎的场景,展现了科学技术的产物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无力感。同时,作家对自然灾害场景的描写则进一步将读者的目光拉近了这场可怕的自然灾害,从而引发人类对强大的自然力量的原始恐惧:


昏暗更进一步笼罩在阿特兰蒂斯大地,大地像得了疟疾一样抽搐不停。余震连绵不断,一次比一次强烈。波塞冬城白昼也要用火把照明。有一座火山口一开始喷出烟雾,在它的上空已出现了叫人丢魂失魄的红光……许多建筑物都坍塌了。(别利亚耶夫,2016a: 115)

在昏暗、抽搐的大地,红光,烟雾等共同组成的恐怖背景下,强大的自然力对人类文明的颠覆场景给读者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和心理恐惧。虚构的哥特场景为人类提供了直面神秘死亡力量和强大自然力量的机会。别利亚耶夫通过想象和虚构恐惧、神秘的故事背景,拉近了人类与死亡的距离,在给人带来恐惧的同时,也迫使人们开始思考生存和死亡的意义。作家通过对亚特兰蒂斯人民在火山爆发前的慌乱、火山爆发时的惨状和在火海中幸存的最后一艘轮船的细致描写,将一幅惨烈的灾害末世图景展现在读者面前,表现了人类生命和文明在自然灾害面前的渺小和无力。


《永生粮》▲


同时,《永生粮》中由“面团”造成的社会混乱和人们的精神恐慌也极具末世色彩。人类对“面团”的滥用使原本安宁平静的海边小镇不复存在,人们开始为利益而赌博、谋杀,故事中尸体、淹没人体的粮食洪流颠覆了原有的社会秩序。故事在绝望而慌乱的末世氛围展开,对人们进行了巨大且无情的精神实验。人类对死亡的原始恐惧也在滥用科学技术的可怕后果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满屋子都是“面团”,快顶到天花板了,把我孩子睡觉的屋子淹没了。我扑向窗子,但窗子反插着。最后我下狠心要穿过这“面团”。但是它好像发稠的烂泥……“面团”只有齐肩膀深,但很快就到了脖颈,又到了下巴……再过几分钟就要闷死我了……我如同是在烂泥潭里挣扎,我开始呼喊……而孩子是怎么也就不出来了。(别利亚耶夫,2016d: 57-58)

“永生粮”面团开始侵占人类的生存空间,将人们逼入绝境,无数人死于这场可怕的科技灾难,强烈的末世氛围开始在原本平静的海边小镇蔓延。究其原因,正是由于人性的贪婪,对金钱利益的疯狂追求造成了“永生粮”的泛滥,最终严重威胁到人类的生存空间。小说中的灾难氛围也在一次次的死亡事件中弥漫开来。永生粮的出现向人们提出了人性和精神的考验,滥用科技发明造成的毁灭性灾难则进一步迫使人类在科学伦理面前做出选择。


(三) 死尸形象与科学狂人


正如安德鲁·桑德斯(2000:498)所认为的那样,哥特小说的特色在于迷恋折磨和恐怖、巫术、恋尸癖、心神不宁、峭壁与深渊、鬼神出没、突然死亡、地牢、梦境、幻觉和寓言之中。脱离道德伦理约束的科学狂人形象和无生命的尸体形象赋予小说更为紧张的哥特气氛。例如,《鬼磨坊》中被复活的手和《陶威尔教授的头颅》中教授被割下来的头颅弥漫着一种原始的恐怖。作家通过“超自然”现象——头颅复活的实验带给人们黑暗和压抑的恐惧感,给故事情节增添了强烈的紧张感。再如,《沉船岛》中的死人、《空气贩子》中摆满“尸体”的万神殿、《死头颅》中的头颅等尸体形象大大增加了故事的哥特色彩。此外,科学狂人的出场进一步搅乱了社会的正常秩序,成为小说哥特主题的主要表现形象。


在《陶威尔教授的头颅》中,作家以较多的笔墨塑造了一个泯灭人性的“科学狂人”形象——科学家克尔恩。克尔恩在个人名利的驱使下,脱离了人性和道德的束缚,变成了一台冰冷的科研机器,由他主导的残忍的科学实验造成了包括陶威尔在内的多个生命的悲剧。黑暗的实验室和停尸房是克尔恩教授的主要活动场所,他无视和践踏人的生命,冷漠地将人看作实验对象,在未征得陶威尔教授、工人托马和歌女埃里克同意的情况下,私自复活其头颅,加重了这些人的悲惨遭遇。



同样的,《世界主宰》中“科学狂人”施蒂涅尔的射线发明也引起了一场巨大的社会混乱。在他的操纵下,原本平静的社会环境中发生了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首先是银行家卡尔·戈特利布的离奇死亡,紧接着是银行继承人的离奇失踪和“流行性精神病”的爆发和传播等。整部小说弥漫着强烈的神秘感和恐惧感,这种恐惧不是由某一具体的事物和环境引起的,而是由一种不可描述的潜意识控制了主人公们的心智,正是在这种看似超自然的恐怖背后,隐藏着科学狂人施蒂涅尔的巨大阴谋——施蒂涅尔是一个妄图称霸世界的科学狂人,他企图借助自己的发明“思想发射机”来奴役和操控人的情感、心智、灵魂和意志,将科学发明变成实现个人邪恶目的的工具。


施蒂涅尔忍受住了这道目光,只是微微动了动眉毛,平静地答道:“我没有亲眼看见……据看见的人们讲,我的狗布鲁特被火车头吓得往旁边一跳,正好跳到戈特利布脚下。老先生站立不稳,连人带狗从站台上摔到铁轨上了。布鲁特被轧成两半,这只可怜的狗……戈特利布轧掉了两条腿”。(别利亚耶夫,2016c: 15)

被轧成两半的尸体、失踪的银行继承人、埃利扎被控制的情感以及后来流行的精神病都被蒙上了一种超自然的恐惧色彩:


关于这种奇怪的流行病产生的原因,流产者种种传言……尽管这种“病症”表面上并无伤害,但是由于完全可以理解的原因,社会各界都深感不安。所有“不可解释的”,无人知晓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恐惧、刺激人的想象。(别利亚耶夫,2016c: 96)

施蒂涅尔利用思想射线给社会各界带来了恐慌,这里令人害怕的东西不再是幽灵、鬼魂等传统的哥特元素,而是被科学狂人滥用的科学发明。小说《世界主宰》的哥特元素并不是直接表达出来的,而是将有关的元素融进情节本身,也正是不同寻常的事件与真实日常事件的结合构成了小说独特的哥特氛围。


哥特氛围下的“弗兰肯斯坦”启示


文学的最终目的是道德教诲。作为一种带有公共属性的实践行为,文学不可能只是一种单纯的精神形式,而是有着具体而丰富的伦理内涵(陈礼珍,2021:23)。文学作品在发挥审美作用的同时,也承担着一定的道德教化责任。别利亚耶夫的科幻创作同《弗兰肯斯坦》一样,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和警示意义,对人类科技的发展方向具有实际的指导作用。“科学技术的发明与成果对人造成的异化,人不但不能支配自己的创造物造福于人类,反而却被置于可怕、痛苦、死亡的荒诞境地”(李伟昉,2005:241),这是《弗兰肯斯坦》表达的一个重要主题。对“弗兰肯斯坦”问题的关注始终是别利亚耶夫的创作重点之一。作家运用哥特式的创作手法,再现了科学启蒙时期人类对于科技力量的担忧与害怕,从科学伦理和人类主体地位两个角度进行思考,向人类提出了道德警示。


(一) 科学家的伦理道德悲剧


哥特因素的融入促使读者在极端语境下对科学家们的科学理性和道德问题进行反思。在《陶威尔教授的头颅》中,科研人员的道德败坏造成了阴暗实验室内他人和自身的悲剧。故事背景发生在克尔恩教授阴暗的实验室、冰冷停尸间和围着石头墙的精神病院内。这些地点充满着死亡和疾病的因素,具有典型的哥特风格。


《陶威尔教授的头颅》 ▲


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罪恶和秘密,这是一个完全脱离外界正常法律约束和道德规范的地方,成为一个躲避惩罚和充满私欲的藏污纳垢之地。(别利亚耶夫,1959:99)

会说话的头颅、无头女尸、精神病人、疯狂的医生和科学家人物形象在阴森压抑的环境下产生交集和碰撞,一步步揭发了克尔恩教授的阴谋。一场科学犯罪和生死解密的侦探情节在典型的哥特环境中展开,但带来的不仅是环境、人物恐惧,更多的是对科学理性和道德的反思。同样的,《空气贩子》的故事也在恐怖的哥特氛围中对科学家进行了道德的拷问。作家通过哥特式的侦探情节逐步揭露“贩卖空气”的交易内幕,进而发现了北极号破冰船上考察队的失事真相。作者运用诸如“尸体”“鬼魂”等哥特元素,将读者带入到一种阴森无助的氛围之中。空无一人的死轮船上,却能听到轮船巨大发动机的隆隆声,这种空旷和异常安静的氛围让尼科拉感到害怕和恐怖。在这种阴森恐怖的环境中,绑在船首防波板上的尸体、刺骨的风等均加强了环境的压抑感。而随后,脱离科学伦理道德约束的贝利先生造成的巨大死亡惨剧出现在“万神殿”里:


我计算了一下,共有十一具尸体,五个是雅库特人,有三个像是外国人,其余的很像西伯利亚猎人,在薄薄的冰层下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穿着临死时的服装,大部分人的面部表情显得很平静,只有一个雅库特人脸上凝着恐怖的笑。(别利亚耶夫,2016a: 192)

死亡给人类带来的恐惧是不可言说的,摆满尸体的“万神殿”和只有一具尸体的死轮船让主人公们感到害怕和恐惧,造成这种死亡的正是偏离道德规范的科学家。贝利先生利用埃列奥诺拉及其父亲的科研成果,以资本私利为导向,将人类陷入“无法呼吸”的境地之中,而轮船失事和地下城市里的尸体,正是丧心病狂的贝利先生造成的惨剧。人为灾祸的恐怖将读者拉入到如何应用科学技术的反思之中,若是科研成果为不良之人所用,将会给人类带来不可预估的灾难。别利亚耶夫正是通过这种人为的恐怖,对科学家们的伦理道德发问,从而给人类以强烈的警醒。


科学技术的每个阶段都面临着科学选择的考验。科学选择是人类文明在经过伦理选择之后正在或即将经历的一个阶段。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自然选择解决了人的形式的问题,从而使人能够从形式上同兽区别开来。伦理选择解决了人的本质问题,从而使人能够从本质上同兽区别开来。科学选择解决科学与人的结合问题。科学选择强调三个方面:一是人如何发展科学和利用科学;二是如何处理科学对人的影响及科学影响人的后果;三是应该如何认识和处理人同科学之间的关系(聂珍钊,2014:251)。科学家们如何在科学发展过程中做出正确的科学选择,这一问题关乎科学的健康发展和人类的未来。别利亚耶夫将科学家们放置到极端恐惧的哥特环境下,以灾难性的场景和后果引发人们对道德的反思和伦理的思考。在科学继续向前的道路上,科学家们必须规避弗兰肯斯坦怪物的悲剧,做出正确的科学选择。


(二) 人类主体的地位恐慌


“科学怪人”的出现给人类社会造成了恐慌,向人类的主体地位提出了挑战。当今社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科技是否有一天能够超越人类的技术管控,超越人类知识和能力的边界,这不仅是科幻未来,而已经是现实挑战(齐佳敏,2021:118)。并且在现代生物技术、人工智能等科学技术的催生之下,诸如克隆人、机器人等人造“异形”开始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这些“异形”带来的诸多伦理道德问题已经成为社会各界关注和探讨的焦点,使人类再次陷入怀疑、迷茫和困顿的境地。


别利亚耶夫成功地将科学幻想的形态结构、哥特元素、社会现实问题和深刻的哲理思想有机地融合起来,为作品主题的表达提供了更为强烈的表现力,增强了作品的现实意义和警示意义。作家以丰富的想象力和超前的预见力塑造了诸如“飞人”“人鱼”“换脸的人”“会说话的头颅”“复活的尸体”等一系列异形形象,引发人类对自我主体地位的恐慌和怀疑。例如在《鬼磨坊》中,瓦格纳教授在他的科学实验中使用被解剖后的手脚用作“永动机”,被肢解的尸体和死亡的气氛加强了人们对科学这一未知力量的畏惧。恐惧的对象与其说是“弗兰肯斯坦”怪物式丑陋的科学形象,不如说是这种形象背后起支配作用的强大的科学力量。科学力量对人的整体性的肢解和破坏,一方面意味着对人的主体性的解构,另一方面也象征着对个人常规世界法则的破坏,正是科学的这种解构和重组力量给人类发展带来了多种未知的可能性,也正是科学力量的这种未知性和不确定性激发了人类对自身主体性地位的怀疑和对未来的恐惧。



再如,《陶威尔教授的头颅》中头颅移植复活人体的实验向我们提出了“合成的人究竟算是谁”的科技伦理拷问,对合成人的社会身份提出了疑问。这也再度重复了《弗兰肯斯坦》中由无名尸块拼凑而成无名怪物的悲剧。无身体的头颅形象和这个无名怪物一样,因其独特的形态结构,只能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成为人类眼中的“他者”。


同样的主题还表现在《会飞的人》和《水陆两栖人》中。首先《会飞的人》中主人公阿里埃尔在接受科学实验干预后,其原本的社会身份开始解体,成了异于常人的“类人”“无人保护的飞人”“命运的玩具”和“恶人猎取的对象”。在世人眼中,他成为具有超能力、区别于他人的“神”,他是尼兹马特老爹眼中毗湿奴的化身,是洛丽塔和沙拉特眼中无所不能的神,是皮尔斯和布朗劳等人眼中的展览品和盈利工具,是仆人莫希塔用来讨好主人的稀奇怪物。他被迫接受神的角色,遭受区别对待,失去了拥有爱情、友情和亲情的基本权利。故事的结尾,阿里埃尔搭乘轮船梦幻般地消失了。“科学怪人”最终没能逃过被排挤和驱逐的命运,其自我身份的寻找之路以失败告一段落。


除此之外,神秘的印度国度给整部作品带来了更为真实和陌生的神秘感。印度的种姓制度、多神教、“黑城”里色彩斑斓的生活等令人惊奇的景象更加突出了主人公的“他者”身份。陌生的异域空间和宗教氛围等给整个故事增添了一种奇异的情绪,加之神奇的科学想象和主人公戏剧化的经历将哥特氛围进一步放大。在这里,作家力求摆脱哥特式传统的固定框架,赋予叙述以真实性和具体性,将哥特元素融入真实环境之中,使原本神秘的异国情调更为神秘,主人公作为医学的产物也在这一陌生疏离的气氛中被排挤和陷害,最终被迫消失在大海深处,成为世俗社会的牺牲品。同时科学和宗教信仰的矛盾也被放大,在一个接一个神秘环境变换中,作家向读者揭示了在资产阶级个人主义价值观的驱使下和在宗教迷信的冲击下,科学被排挤的困境。而《水陆两栖人》的主人公伊赫江德尔与阿里埃尔有着相似的遭遇。最终在法庭、宗教和世俗的压力之下,伊赫江德尔只能逃往一片未知的海域。由此可见,“海怪”伊赫江德尔在人类社会中的身份寻找同样也以失败告终,成为人类社会和科学技术的牺牲品。



在别利亚耶夫的大部分作品中,“哥特传统并不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力量,而是一种被征服的力量”(Осьмухина & Старцев,2016:257),而这种征服力量的发出者不是存在于人类想象中的鬼魂幽灵,而是具有巨大力量和发展潜力的科学技术。因而,在别利亚耶夫的大部分科幻创作中,更多表达的是人类在科学启蒙时期被未知的科学力量所征服和支配的恐惧,以及对自身主体地位消解的不安与担忧。因此,通过哥特环境激发人类的恐惧感,并非别利亚耶夫创作的终极目标,其中对现代科学技术理性下人类命运的担忧和思考才是作家关注的重点所在。但不可忽视的是,哥特元素在作品主题表现力方面的重要凸显作用,作家的科幻作品也正是由于科技元素和哥特元素的巧妙糅合,才有了更为直接的和震撼人心的科技警示意义。


结语


近年来,凭借论坛、影视、游戏等丰富的传播载体,各类体裁的科幻作品在中国得到了热评、热映、热销,掀起了一股科幻热潮。在这股浪潮中,国内对于俄罗斯科幻文学的研究却刚刚起步,尚未形成体系。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今社会,俄罗斯科幻小说对科技力量的预见性和警示性描写,于人类发展而言无疑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别利亚耶夫作为“苏联科幻之父”,对其科幻创作的引进和研究是中国科幻文学研究过程中不可忽视的环节。值得注意的是,别利亚耶夫科幻小说中的独特哥特主题为人类敲响了科技伦理问题的警钟。首先,作家在科幻创作中融合了东西方的异域色彩、宗教的神秘元素和科研人员的神奇实验等,将理性元素与非理性元素结合起来,同时大量运用黑暗空间、死亡意象等哥特元素,构建了独特的哥特环境。其次,作家塑造了一系列脱离伦理道德约束的科学怪人形象,更加深刻地表达出人类对科技进步的不信任、对人类精神和自我身份的焦虑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最后,别利亚耶夫将传统哥特风格融于科幻描写,深刻地反思了现代化进程中个人追求与社会道德和传统价值观之间存在的尖锐矛盾,表现了科技发展和人类的密切关系。别利亚耶夫科幻小说中体现的人性关怀和超前社会“忧患意识”,以及对“弗兰肯斯坦”问题的探讨,在当代社会具有迫切的现实意义。


本文原刊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3年06期


注释及参考文献

注释

[1]在《论苏联科学幻想读物》这本书中,译者将别利亚耶夫( А. Беляев) 译作别列葉夫。本文在此处保留了其原文的译法,但行文中其他部分均采用当下通用的别利亚耶夫这一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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