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没有城管，也没有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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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前，没有城管，也没有高铁。

那时，我的家乡湘北县城，虽是京广铁路沿线不起眼的一个小站，每天南来北往的人流车流，却把小小火车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站前小广场上，搞商品展销的，卖瓜子花生糖果的，挑土特产担子的，摆夜宵摊子的，一天到晚，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那里，没有城管，没有执法，只有车站两三个带红袖箍的老头老太太，把偌大一个火车站，打理得欢声笑语，杂乱有章。人们在打情中迎来送往，在骂俏中和气生财……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那时的火车站，是一个温暖的地标，也是我上学放学必经之地。我在这里，看见过勤俭的父母修鞋擦鞋，看见过勤快的儿女端茶送水。我还经常看见，一对年幼的小妹妹蹲在一张巨大无比伞下，一边照看自家水果摊，一边旁若无人的发奋学习，雨水、汗水常常打湿了她们的裙衫。据说，后来这对姐妹一个考上了清华，一个保送了人大。

在火车匡当匡当声中长大的我同学强哥，却从初中到高中，跟着父母在火车站摆过瓜子摊，冰棒雪膏摊，水果烟卷摊，毕业后又自主摆过保健品、化妆品和床上用品摊，很遗憾在长达几十年的摆摊生涯中，没找都什么诗情画意，倒是总觉得自己像太阳下拉车的骆驼祥子，又像沿街卖艺的阿炳……

我父母就住在火车站边上一个叫老街的地方。每年我从部队探亲回家，从这个火车站下了火车，几脚路就进了家门。自从通了高铁，家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火车站打烊歇业了，每回从广州坐4个小时高铁到岳阳东站下车后，坐公交、转的士、爬三轮，倒腾一两个小时才回到家。

后来回家，有了城管，街上做小生意的，跑三轮车的，常常被追得满街跑，很煞风景。最令人生疏的是，长高长大的县城阔气了，街上行人却少了起来。整洁的街道两旁，看不到夜宵摊子，看不到修鞋修车的，人们钻进小车里，钻进茶楼里，钻进各色包厢，咀着槟榔，侃着大山，用难接地气的鞋底，踩着各自的私密行色匆匆，让各种冷峻和高大上把老街扔出几条街，把孤独寂寞扔给渐被岁月风霜覆盖的老火车站。

前些天，当“摆地摊”又成为一个热词，当政府允许摆摊是应对疫情带来民生困难的一项得民心、接地气的措施，被炒作和演绎成地摊经济、地摊文化等等时髦新词时，我心里漾起丝丝苦涩，阵阵隐忧。

其实，摆地摊一点也不轻松，更不浪漫，它是个辛苦且收益不稳定的活儿。从古至今，摆摊挣钱不易，说白了在多数时候是没有田地，租不起铺面，没有本钱的人逼不得已的生计。“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是大多数小商贩的生存状态。过于拔高摆地摊、美化练摊的论调，不但徒显缺乏对生活不易的起码认知，也是对胼手胝足的劳动者不够尊重甚至是轻佻的态度。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摆摊，或能通过摆摊解决生计问题。摆摊既不卑贱，也不高尚，它和干其他行当一样，都需要一些职业基本素质。想摆摊挣钱是需要一些经营天赋的，需要对市场环境的了解，对顾客心理的洞察，更需要吃苦耐劳的精神。一个有着较高学历的IT工程师、媒体编辑、写字楼文员，摆摊未必比得上退休大妈。姜子牙早年学道回乡去摆摊做生意总是亏本，直到八十岁遇到周文王，才成为一代开国名相。

这些年由于互联网的发展，电商给零售业带来巨大的变化，练摊卖货的盈利空间远远不如改革开放初期。流动小摊固然让顾客方便，但现在需要从摊上购买的物品越来越少，大多数物品可以在网上货比三家下单，送货上门，性价比更高。

说来说去，摆地摊只是部分困难群众为解决短时期内的生计问题所能采取的权宜之计，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具有推广价值。要从根本上保就业，保民生，最终要靠整个社会的经济状况好转，第一、第二、第三产业的各个行当生机勃勃，才能容纳更多的、不同类型的劳动者就业。

对困难群众的民生问题，当然不能完全指望他们通过摆摊儿自行解决，地方政府应该有托底的对策。将摆地摊上升到“地摊经济”这样的大词有拔高之嫌。作为政府，要尊重市场主体的能动性，抑制住使用权力的冲动，努力为市场竞争营造公平、法治的环境足矣。

20多年前，没有城管，也没有高铁。那时的人们，同样收贮了许多温暖鲜活的记忆，高效便捷的效益，那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把天空还给天空，把大地还给大地，把城市还给城市，把乡村还给乡村，各归其位，各司其职，我们的良政，才不会在“一窝蜂”中成为“一阵风”。摆摊本身就是无奈之举，不要冷眼低看，亦无须炒作拔高，只要不受到围追堵截，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