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到底好在哪里?(下)
|关于评论1:评论的意义
一个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天然地身兼两个身份:创作者和评论者。这似乎应该是任何创新性工作的共性:他时而进入作品,去表述它;他时而跳出作品,去审视它。这两种工作在不断交错地进行,直至最后完成它。
而且不仅如此,更进一步的是:一个优秀的创作者,首先一定是一个优秀的评论者,不然他不会知道自己应该创作什么,应该如何创作,他不会发现自己创作的方向和创作的深度,或者说,他的创作不会具备自觉意识;当然他未必以评论家的身份公开自己的评论或者形成自己评论的表述,但是,他的评论一定嵌入了自己的作品内部,并且一定先于自己的作品。当然,反之则未必:一个优秀的评论者,未必是一个优秀的创作者。
当一个作者在以此双重身份进行自己的创作时,他的创作的过程便变成了两个身份的自我相互重叠相互作用的过程:作为创作者的自己和作为评论者的自己之间的对话、说服、批判、搏斗、纠缠、妥协、和解的过程。最终,作为创作者的他和作为评论者的他达成了一致:他把对自己作品的评论封装在自己的作品里,呈现给他的受众。当然也有一些时候,他的两个自我身份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作为评论者的他自己并不满意作为创作者的自己的作品。于是他毁灭它,或者迁就它。
当他一旦认为自己的作品已经完成,一旦决定把它推向自己的受众,他会清楚地知道:从此以后,此作品不再属于自己独有。当然从版权角度来说他是它的拥有者,但是当读者购买了它的阅读权以后,它便立即坦然接受外界的检阅、审视、评判、任人褒贬,这是读者的自由,作者不能左右,不能干涉,最多只能解释,或者辩解。
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他的内心往往是渴望受到评论的;对于一个心理强大的创作者来说,他甚至对负面评论也是欢欣雀跃的。因为对于一个优秀的创作者而言,他清楚地知道:高质量的评论催生高质量的作品;最好的评论催生最好的作品。以及,如果他对他的作品足够有信心,他渴望的是慧眼识珠。于千万人中,遇一人之眼神,那眼神里透出的知遇之光,胜过千万条隔靴搔痒的赞美或诋毁。
然而,好的评论与好的作品同样稀有,甚至比好的作品更稀有。
那么什么是“好的评论”?“好的评论”当然不是指“夸作品好”的评论,而是指真正高质量的评论、针砭得体的评论、犀利准确的评论、言之有理令人信服的评论,这种评论能“好”到什么程度?能“好”到创作者本人都不知道的程度,也就是其评论水准超越甚至远远超越创作者自己作为评论者身份的评论水准。从而能进一步地启发、推动创作者的创作,使他具备完成更好作品的可能空间得以增长。
这当然是难的。所以,一个读者遇到一个好的作者是不容易的,同时,一个好的作者遇到一个好的读者(评者)也是不容易的。在很多时候,后者更难。
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能收到一些真正高质量的评论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他有时候要等很多年,才能等来自己真正的受众;或者等了很多年,都没有等到。如塞尚、莫奈、梵高这些勇敢的天才们,属于他们的高质量的客观评论,在他们身后很多年才出现。
但即使像他们这些人,尚不属于最“不幸”的一列,因为尽管他们在自己生前没有等到真正高质量的评论,但仍然是受到评论的,尽管是一些“负面”的评论,甚至是讽刺性的评论,比如当时的知名评论家评论他们的作品:“还不如没有成形的墙纸”、“这副<日出·印象>的草稿确实能给人一点印象”等等。
他们受到讥讽,但也因这讥讽而成了后来声名赫赫的印象派。或者说,这些负面评论反而激励了他们、成就了他们。这说明了一个道理:负面评论也比没有评论要好。如王尔德所言:“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家议论更糟糕,那就是没被别人议论。”
亦如鲁迅所言:“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
这便是“鲁迅式的寂寞”。对于一个心理不那么强大的人,这寂寞会让他手足无措,会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甚至终于放弃自己。
王小波便曾落在此寂寞之中。虽然他的文章并非明显地呼喊什么、主张什么(深层意义上是这样的),但仍然落在了此寂寞之中,基本上是寂寞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关于评论2:谁为漠视负责任
一个人用二十年的时间写了一篇文章,辗转多方最后终于发表了,他当然是渴望受到评论的。
据有人回忆说,王小波那时偶尔会参加一些文学讨论会:“在这个讨论会上,王小波渴求大家能对他的作品有一个评价,在会上王小波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
然而有趣的是,或者说,然而无情的是,《黄金时代》在内地出版数年之内,遇到的是内地文学评论家们的集体漠视:不说它好,也不说它坏,就像没看见,就当没看见。然而他们当然是看见了的,这么一部迥异于其他任何作品的奇文他们这些整天搞文学评论的专业人士不可能没看见。但是他们就是当作没看见。
作为一名作家,王小波生前是寂寞的,这寂寞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的作品在市场上寂寂无闻,甚至根本不能进入主流图书市场;一方面是整个文学评论界对他表达了集体的漠视。后者带来的寂寞当然更加刺骨。
他向一汪湖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然而却波澜未起。
对此情况,我想起国内一位美学研究者说过的话:“我的学术观点受到国内学术界的一致严厉讨伐——他们集体对我视而不见。”
是的,评论界的集体漠视便是一种态度,那态度便是集体性的讨伐。这种冷漠和无视本身便是一种语言,本身便是一种评论:一种傲慢的否定。这种傲慢的否定,往最善意的情况说,是评论者自身的眼光及水准不够,不知如何置评;往最可能的情况说,是一种有意的“屏蔽”和“选择性无视”。
这种评论界集体性的一致化态度,大约应是有意的,彼此心领神会的:一种有意的傲慢与否定。这种评论界的“有意”态度,大约源自于对一种“自己不喜欢”、或者更主要的是对“不符合主流价值”的文化现象有意地不予置评、或者更可能是猜度出“相关部门”对此类作品并不欢迎于是选择集体无视它。我想,如果真是由于这些原因,那么这是一个文化研究者、文学评论家的失职,也可以说是他的耻辱。
尤其是,当一部受到评论界集体有意漠视的作品,事过多年后它逐渐被民众和市场认定是经典之作,那么可以这么说,当时评论界的“集体漠视”行为是整个评论界的耻辱。
在这方面,我比较认可在王小波去世五年后有人写的一篇题为《卑微的王小波》的评论性文章里的一段话,这段话直接点名指向当时那些专业的、职业的“文学评论家”们(而非文学创作者们):“我只是想说雷达、陈晓明、汪晖,你们是职业看小说的人(当然你们也有更重要的理论问题需要研究)。你们是应该尽可能去发现好文章,并且在看了之后要发表看法的人。然而你们没有喜欢王小波,也没有不喜欢王小波,你们甚至于没有去注意过王小波,作为一个评论家而言,你们在干什么?是不是商业社会真的把你们压垮了?或者你们已经衰老了,丧失了敏感和热情?作为常人甚至于作为作家我们都可以原谅你们,但是作为一个文学评论家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你们失职!”
于是王小波生前寂寂。然而他却死后熙熙。
|关于评论3:评论也是评论者的自我评论
生前寂寂无名的王小波,死后围绕着这个名字突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无论是图书市场还是文化评论界,好像都点燃了一把火,一个个纷至沓来,涌出了一股股的“王小波热”。
于是涌现出了一大堆的“评论”,无论有没有评到点子上,反正很多“评论家”突然都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一时间铺天盖地。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诚意之评。
比如我在网上翻到很多类似这样的评论:“初读黄金时代的时候,我把它看成一部小黄书。当我第五遍读完黄金时代的时候,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部文字下面,原来有那么多那么大的隐忍。”
这是一种诚实的态度。我相信这也是大多数读者阅读《黄金时代》的心路历程。这些读者里,包括一些态度真诚的作家。
比如知名作家刘心武。刘心武在谈到自己偶然读到《黄金时代》时的感觉是:“我无法评论。只觉得心灵受到冲击。那文字的语感,或者说叙述方式,真太好了。似乎漫不经心,其实深具功力。人性,人性,人性,这是我一直寄望于文学,也是自己写作中一再注意要去探究、揭橥的,没想到这位王小波在似乎并未刻意用力的情况下,‘毫无心肝’给书写得如此令人‘毛骨悚然’。故事之外,似乎什么也没说,又似乎说了太多太多。”
比王小波整整大了十岁的知名作家刘心武,连续用了三组“似乎”,用这组模糊的语言准确地表达出了对于一件不世出的艺术品的惊叹,毫不吝啬对这位“半道出家”、默默无闻作家的赞美。他感叹:“真没想到这位‘业余作者’的小说《黄金时代》如此‘专业’,震了!盖了帽了!必须刮目相看。”后来他又托人联系到王小波,约他一起喝酒聊天:“我拍着那书告诉他:‘你写得实在好。不可以这样好!你让我嫉妒!’”
这是一个读者对一个作者的赞叹,也是一个作者对另一个作者的相惜。刘心武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1996年秋,当时,《黄金时代》在台湾出版已五年,在香港出版已四年,在内地出版已两年。如果说,在《黄金时代》面世的这几年里,作者王小波难遇知音、受到市场和评论界的双重漠视,那么来自同行前辈刘心武的赞美,应该算是多少给他带来了一点慰藉吧,尽管这赞美只是私下的、非公开的。
而仅半年后,隔年的春天,王小波离世。
所以,大概可以这样说:在王小波生前,刘心武是他一个不可多得的专业领域内的知者。
然而刘心武先生的这些文字,也仍然是在王小波去世数年后、“王小波热”开始后才写出并公开发表的。在王小波生前,在王小波受到冷遇的时候,刘心武先生作为一名知名作家,在自己认为自己发现了一部惊世之作、发现了一个不世出的文学天才的时候,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这种在自己专业领域内的发现诉诸文字,他没有荐书、没写书评、没有借着自己很容易发表作品的便利以及自己在业内的声望向世界向公众向出版机构推荐王小波,他没有力排众议向公众陈述出自己的观点。在这一点上,我为王小波感到遗憾,也为刘心武感到遗憾,更为他们作为文友之间的“友情”感到遗憾。
而至于刘心武对王小波的那些赞美和评论,那些“无法评论”的评论,我认为并非对王小波的恭维,而恰恰说明了刘心武是一个内行,于是他谨慎、并且诚实,或者说是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诚实的品格。
因为,评论本身具有双重功能,它固然一方面体现为评论者对受评者的评价高低,但同时,也是一个评论者自我暴露的过程:他对别人的评论暴露出自己的水平,于是同时完成对自我的展示与评论。
这后一点,是很关键的,致命的,藏也藏不住装也装不会的。可惜很多“评者”并不太懂,评起别人来只图一时爽快口水滔滔,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浅薄。
比如有一天,我在书店里闲逛,看到一本名为《活着活着就老了》的书。看这书名充满了一股浓浓的鸡汤味,这种鸡汤书我当然是不会看的——我是一个在看书方面有洁癖的人。然而它挡住了我取另外一本书的路线,于是我就把它先抽了出来,既然抽出来了,就翻了一下,一翻不要紧,竟然一下就翻到了一页评论王小波和《黄金时代》的文字,于是我就从那里看了下去。
这是一个叫冯唐的人写的对王小波文章的评论,对王小波的文章评了三点,观点分别是:第一,文字寒碜;第二,结构臃肿;第三,流于趣味。看了这三点评论后我差点在书店里笑出了声,把旁边的一个美女惊了一跳,我的妈呀,这个冯唐是个什么鬼,竟然能如此大喇喇地大言不惭不怕贻笑大方吗?
于是我用手机百度了一下冯唐是谁,卧槽还是一个网红,并且还真是一个写鸡汤文的网红。那也就难怪了,我谅解一切写鸡汤文的网红文盲。这么说吧:网红冯唐先生对王小波的三点评论完全、纯粹地流于了表面,根本没有看到哪怕再深一寸的东西和内容,我能由此断定,冯唐对《黄金时代》没有读懂,而且是根本没懂。
可以说,网红冯唐对王小波的这三点评论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彻底暴露冯唐先生自己的浅陋无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功能。原因我当然可以证明,关于王小波文章的结构、文字、纵深度,我在前文里已经证明,并将在接下来的篇幅里继续证明。
针对冯唐先生的三点评论,再针对性地点评如下:1)王小波的文字,不是“寒碜”这种刻薄的形容词所能描述的,准确一点应是“朴素、平实”这样的字眼,并且是局部朴素、整体不朴素,表面朴素、内涵不朴素,这一点你可以不同意我的观点,但另外两点你要是还犟着嘴不同意我的观点的话就证明你不仅是蠢而且是顽固型的蠢了;2)《黄金时代》结构之精妙,堪称艺术品,冯唐把重叠技法、立体结构认为是“臃肿”,实在是太过无知,甚至断言“到了后来,无谓的重复已经显现作者精神错乱的先兆”,说出这样的话就不仅是无知和浅薄,而是恶毒和傻叉了;3)《黄金时代》一文表面上当然是“有趣”的,但它绝不止于有趣,它有巨大的纵深度,它埋藏着深沉的悲天悯人,埋藏着深沉的爱与尊重,而不是文盲冯唐所谓的“小波成于趣味、止于趣味,除了趣味,小波没剩太多”等等无知言论。
这些观点及内容我在本文上篇里都已经陈述并部分证明过,并且将在正文的49个章节里继续陈述和完成证明。
然后我翻了一页,看到冯唐写道:“三万字的中篇,只够搞定一个陈清扬,我还是喜欢看有七个老婆的韦小宝。”我就哈哈大笑了,看来这位老兄也就是看看武侠小说、从武侠小说的意淫里找点热闹熬点鸡汤的水平,也就这个层面了。不好意思,这些东西是我初中时候的爱好。
所以冯唐之流还是去熬鸡汤吧,别瞎几把跳出来评论严肃文学了,实在露怯啊:评论一篇文章好不好,要看主人公有几个女人,韦小宝有七个女人,王二只有一个陈清扬,所以写韦小宝的书比写王二的书好,哈哈哈哈哈,我日他娘的你是来搞笑的吗?
然后我又百度了一下,卧槽这个叫冯唐的网红作家还出了不少书呢,不知道是哪些傻帽买了这位“作家”的书呢?是哪些傻帽们想要从一个浅陋无知者的文字里去汲取营养呢?我真是可怜你们啊。
另外,冯唐的评论还暴露了自己“轻狂”这一特点。我是欣赏真豪放、真轻狂的人的,但装腔作势出来的就不行,名不副实的就更不行了。不好意思,以我敏锐的判断力判断,冯唐属于后者。翻了一下这本书的其他内容后,我就对我的这一判断更有自信了。
对于冯唐此类“文青”,我有下列忠告:1)一个人靠耍嘴皮子抖小机灵卖弄笔头的小技巧是写不出真正伟大的作品的;2)一堆小聪明的叠加不会变成大智慧,因为它们本质上就不是一个东西;3)一个把生殖器只说成生殖器、只热衷于在生理层面说生殖器的作家,是绝不可能写出伟大的作品的。
当然,至于不抖小机灵、但藏大智慧这样的文笔及功力,冯唐应该是学不会了——岁数已经太大了,浅薄的思维早就固化了;而至于零零散散、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每一次重叠每一次反复都表呈新意,使最终浑然一体、晶莹剔透,这种更为高超的笔法,需要更高超的驾控能力,像冯唐这种写鸡汤水文的小文青,怎么可能驾驭得了?当然这个“小”字不是指年龄,他的文字已经全部暴露了他自己一个“小”文青的格局和水平。是的,虽然我一本书都没有出过,一篇文章都没有发过,但我就是要说出这样的话来;网红冯唐固然是发表了不少文章和书,但我随便猜度一下,大概率上,应该不过是在浪费纸张羞辱树木而已。
这就是我对冯唐这位“网红”的评价。当然也愿意是在暴露我的浅薄。
然后百度又忍不住要告诉我,卧槽怎么还有一个什么鬼“冯唐金线”?这又是什么鬼的度量衡?我放大看了一下原来是网红冯唐搞的一个joke:他拿着蚍蜉的尺子去丈量大树、丈量大山、丈量大海,然后说这个海高度不行啊,没有那个树长,这个山深度不行啊,树还比它高一截,等等乱七八糟一堆不知所云的扯淡。
然而据说,王小波的老婆李银河女士倒是十分在意冯唐的“金线”说,并且在意到发出这样的微博:“昨晚与冯唐相聚畅谈。他对小波文字的评价我一开始看了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我知道在他心目中小波的文学是上了他心中的那条‘金线’的。”
我想对李银河女士说的一句话是:你管球他怎么评的!有那个必要吗?!比如一个博士生花了五六年时间写了一篇毕业论文,一个小学生跑来看了一眼就发评论了,评出来一二三四五六,并且还摇头晃脑头头是道,似乎很有道理。然而你也要听取他的意见,在乎他的看法吗?
然而李银河在乎了,介意了,甚至以此欣慰了,以“王小波的文字应该是上了冯唐先生心里的那条金线”为骄傲了……于是如此这般,便充分说明了:李银河女士本人的文学水准也是很不够的。
这是很遗憾的一件事情:李银河是没有真正读懂她自己的老公王小波的,虽然她说她读了他二十年,然而她甚至连王小波在自己的作品里写了自己几首诗都不知道。(李银河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我记忆中小波的小说中惟一写过的一行诗是在《三十而立》里:‘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然而这当然不是事实,“前严整后零乱,最后的章节像星星一样遥远”这样的王小波自写的引到小说里的诗句李银河竟然都不知道,说明李银河根本没有熟读她老公的作品,更不用说在什么高度和什么深度上去理解了。)
另外两人非常简单的一点区别:李银河永远在性的层面谈性;王小波从来就不是在性的层面谈性(除了他为李银河的书写序、参与李银河的同性恋研究课题之外)。当然,这并非孰高孰低的差别,差别只是在于:他们并非在同一个层面关注同一个主题,那当然便会彼此言语不通。
至于李银河后来认为冯唐小说写的好,这就更证明了李银河的水准和品味了。实在是令人遗憾。但鉴于她是王小波的老婆,是王小波现实中的爱情对象,王小波自己爱得神魂颠倒的心肝宝贝,也确实为王小波的现实生活提供了不少帮助,我就不多评说什么了。
而至于冯唐,我决定把这个网红名连同他的书一起丢到垃圾桶里面去,再也不去看一眼,实在是浪费了我的时间,我特么还要抽空写《色戒》的影评呢哪有时间在这类文盲书籍上浪费时间,于是我找了一圈垃圾桶准备把《活着活着就老了》这本鸡汤丢进去,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突然想起这是书店的书并不是我自己的书,对啊我也不可能花钱买这种鸡汤书啊,但是我也没有权利把书店的书扔进垃圾桶里面除非我先把它买下来但是我怎么可能买这种垃圾呢,于是我把这本鸡汤又摆回了书架,放回去的时候我在想,不知道哪个蠢货会把它买走,然后被它的浅陋所打动,打动到热泪盈眶泪流满面哭哭啼啼一夜用了一卷卫生纸。
言归正传,当然必须要承认的是,《黄金时代》虽然玲珑剔透,虽然达到了王小波本人“不想再改”的地步,但也并非一部尽善尽美的作品——它是有瑕疵的。但是其瑕疵绝不是冯唐嘴巴里那三点扯淡的“缺点”,它的瑕疵在于一些细节处的不够吻合和难以吻合(比如在一处写“那时正逢旱季的上午,风从山下吹来”,在另一处又写“上午风从山上往平坝里吹,冷得像山上的水,下午风吹回来,带着燥热和尘土。”这两处可能是矛盾的)。当然,这些细节处的瑕疵在整体上是瑕不掩瑜的。
|重构可能
那么话又说回来,既然像冯唐这样的“作家”都没有真正看懂《黄金时代》,都只能流于表面去欣赏这部作品,认为它只是写性、只是强作有趣、只是强颜欢笑等等,那么普通人没看懂《黄金时代》的人就更多了,即使这部作品已经面世了近三十年。
当然这也没什么关系,我相信王小波不认为这有什么关系,我认为这部作品本来就是小众的。作者在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便已经定位了这一点,这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种公平,这种公平是有彼此的门槛的,如王小波本人所言:“严肃文学是一种游戏,它必须公平。对于作者来说,公平就是:作品可以艰涩;可以荒诞古怪,激怒古板的读者;还可以有种种使读者难以适应的特点。对于读者来说,公平就是在作品的毛病背后,必须隐藏了什么,以保障有诚意的读者最终会有所得。”
一部作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等待,等待它真正的读者。
那么他在这部有隐藏的作品里又隐藏了什么呢?值得那些“有诚意的读者最终会有所得”呢?还是用王小波的话来回答:“如果说到寓意,我以为在一篇小说中,一切都在你所叙述的事件之中。假如叙事部分被理解了,一切都被理解了。所以我的寓意,就是《黄金时代》所说到的事件。只要这些事被理解无误,读者乐意得到什么结论都可以。”
这当然是符合一切叙事型作品的基本原则的:叙事坦白给读者,意义自行去挖掘。然而问题的关键恰恰又在这里:这部作品的叙事部分并不容易被全部理解,因为王小波在讲故事的同时在隐藏故事。于是这部作品便让很多人觉得“看不太懂”,虽然它只有短短三万字,却似乎是一个迷宫。
作者王小波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了“假如叙事部分被理解了,一切都被理解了”这么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原因便是这叙事部分并不容易被全部理解。
至于这叙事迷宫的构建,主要来自于我在本文上篇里总结到的两点:结构的复杂性、文字的含蓄性。它的优美,一部分便来自于它的复杂、它的隐晦、它的深藏不露。
好的作品不做过多的自我解释,它的全部含义都通过它的表面完成展示,能在哪个层面上欣赏它,取决于观众自己,取决于读者自己。
这自然是王小波的品味与境界。然而我却忍不住地想要做一解释,以揭开王小波的这一品味与境界。于是我忍不住想要做一件事:重构这部作品,一方面把这部复杂的作品变得简单,把复杂的多维结构还原成简单的时空维度展开,另一方面换个角度讲出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没有说出、不愿说出、故意不说出、却已伏笔千里的话。以便,让更多的人能了解到这部作品的深度,也了解到这部作品的优美。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一件事。
有一本书王小波提到了很多次,可以说是一本陪伴了他从少年到中年的人生历程的书。它最早出现在王小波的十三岁:“我十三岁的时候,常到我爸爸的书柜里偷书看。那时候政治气氛紧张,他把所有不宜摆在外面的书都锁起来,在那个柜子里,有奥维德的《变形记》……”
便是这本他在十三岁时遇到的《变形记》,大约是很喜欢。于是后来,他十七岁去云南插队时随身带上了这本书:“我到农村去插队时,带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奥维德的《变形记》,我们队里的人把它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以致它像一卷海带的样子……”
再后来,二十多年过去后,当他出版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时,他终于可以引用这本书里的话了。那是1993年,他在自己《寻找无双》的序言里引用了奥维德《变形记》最后一段的前四句话:
吾诗已成。
无论大神的震怒,
还是山崩地裂,
都不能把它化为无形。
其实这段话后面还有好几句,他并没有引述:
时光只能消毁我的肉身,
但是我的精萃部分却是不朽的,
它将与日月同寿;
我的声名也将永不磨灭。
……
必将千载流传。
奥维德的豪迈之声,穿透两千年的时光,震震作响。大概任何一个刚刚完成一件呕心沥血的作品后的人都有此振奋之心吧,都有此殷切之望吧。
然而王小波只引用了这本自己从小到大熟读了很多遍的书最后一段的前面四句,他谦逊地没有引出后面几句,他大概只是想借此表达自己的作品已经写完了,要出版了,从此诞生了,存在于世了,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而至于是否能流传下去,自己的声名会不会由此而永不磨灭,他没有表态。他没有像奥维德那样留下豪迈之声,是的,王小波一直是一个谦逊的人,他不像有些北京籍的“作家”、“艺术家”那样,一副满口张狂的京痞子嘴脸。其实按理说王小波也属出身红五类的北京人、干部子弟、大院孩子、小时候还被伟大领袖毛主席接见过,哪一条不是傲视群雄的资本?哪一条不够他撇着京腔话里话外你丫咋咋咋?像很多类似这样出身的半吊子“艺术家们”所表现出的那样。那种所谓的京派优越感。然而以王小波的智慧,他早就洞悉了这种装腔作势“京派优越感”的苍白乏力,于是他褪尽“浮华”,选择平视一切,既平视一切杰出的先贤,也平视一切公众和读者,更平视自己,从不装腔作势从不扭捏作态,他的人像他的文字一样平实朴素,同时充满智慧,这是我喜欢王小波的另一个原因。
于是,在王小波“吾诗已成”近三十年后,我想给他的诗加上一点注脚,因为我看到,还没有很好的注脚。而他早已不做解释,转身离去多年。
于是有这部《陈清扬:情人》。改写自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旨在以从陈清扬角度及第三方角度重构叙事,说出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没有说出、不愿说出、故意不说出、但其实已经埋伏了的话。此一改写的本质是重构和解读,把复杂叙事变成简单叙事,把隐性内容变成显性内容,不是改编,更不是续写。
|原则及章目
此次重构严格遵守如下四个原则。
1)原则一:降维重构
把这部立体结构作品降维展开成平面作品:把这部多维结构、时空交错的作品还原成按时空逻辑展开的作品,给出一种清晰的、一目了然的、简约易读的行文。
2)原则二:揭示隐藏
如前所述,作者通过反语、隐晦、留白、局部讲述等多种手段完成一些关键内容的隐藏,具体的隐藏又包括了三种类型:第一种,作者在文中已经具明了的,但由于文章结构的复杂导致隐蔽,易于被读者忽视,乃至于视而不见;第二种,作者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在上面覆上了一层虚土,是故意覆盖上去的,是为了有心的读者把这虚土拂去,露出原话;第三种,作者没有说,也没有半藏半露地故意露出马脚出来,它们完全地隐藏在文章的背后,但是根据文章的显文,是可以合理、严格地推理出来的。此次改写,便是把这三种隐藏,全部显现出来。
3)原则三:忠于原文
这一原则要求:绝不过度发挥、绝不过度演绎、绝不扩充边界、绝不妄加猜测。重构的一切内容,严格遵从于《黄金时代》全文,及《三十而立》、《似水流年》的部分背景内容。我们知道王小波在不同的作品里创作出了不同的王二形象,把这三篇放在一起的依据是《似水流年》一文开篇处的“王二年表”,可以认为这三篇里的“王二”是同一个人,是一个连续的整体。
只增加一个第三视角的“我”,作为统筹所有资料的联络者。
4)原则四:评叙结合
当然并不只是把故事重新讲一遍,那样也没有太大意义。而是以叙述、评论、解读相结合地完成此次重构。
于是把三万字变成了九万字,但我自以为并不是变啰嗦了,而是把海水褪去,露出了水面下的三分之二。
取名为《陈清扬:情人》,有三个意思,一个是指陈清扬王二两人的关系;一个是向王小波很尊崇的、《黄金时代》所效仿的杜拉斯的《情人》致敬;一个是指更多从陈清扬角度去解读故事,与原作的从王二角度讲述故事形成互补。
另外或许值得一提的是,我改写此文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部浪漫现实主义作品,仍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意义。
当然,有一种情况可能并不能完全排除:或许仍然会有一些小的细节会与王小波本人的想法有略微出入,虽然我已尽最大努力严格依据原文去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所以小波兄,我先干为敬。
九万字的内容,若每次连载6千字左右的话,预计十五次发完。
就从这里开始吧:
那时,天上白云纵横,风从四面刮起。王二走上山坡,去遇见一个女人。
王小波说:这是一个好的故事,需要慢慢渗透。
好,就从如下49个章节展开吧。
1.初见
2.陈清扬背景
3.王二背景
4.陈清扬心事
5.二见
6.“终极证据”定理
7.三见与多见
8.“伟大友谊”理论
9.鱼与故事
10.生日心愿
11.王二打架
12.陈清扬的暴露
13.王二进山
14.消失的王二
15.陈清扬进山
16.修身养性
17.下山与喂猪
18.军代表蹲点
19.井坎镇买枪
20.月夜逃亡
21.逃亡第一夜
22.山中食色
23.两次动情
24.第三次动情
25.清平山里神仙侣
26.废水碾边谋生活
27.清平镇逛街
28.第四次动情:转折点
29.两人的不同之处
30.下山
31.受审
32.三项罪名
33.王二的交待
34.王二的创作
35.批斗大会
36.出斗争差
37.挨斗的校服
38.差后胜新婚
39.陈清扬的决定
40.陈清扬的交代
41.半日夫妻
42.自此一别
43.王二的似水流年
44.陈清扬超越流年
45.二十年后的重逢
46.谜面揭开谜底
47.未揭开的谜底
48.另一种可能
49.情人语情人
以上序。
(前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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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安的《色戒》也是一座冰山?证据如下5条。另有5条待写。)
以下硬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