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比远方更远的诗:读海子,忆慧生

2016-09-30 王敖 AoAcademy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z0127lcy88x&width=500&height=375&auto=0

原版《九月》张慧生   2000年


这是 敖学院 的第 48 原创 文章



海子的《九月》一诗广为流传,它的好处集中在前两句。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目击”的动作产生了一种让读者参与其中的直感,让“众神的死亡”成为一种即成事实,或者不容辩驳的领悟。在“野花一片”的映衬下,这个死亡的幻象变得更具冲击力。


第二句连用四个“远”,产生了悠长吟咏的感觉。现在流行的说法是,诗代表远方,这是缺乏诗歌能力的人的想法。相比之下,海子的表达高明多了——诗人的感受力“比远方更远”。对诗人来说,远近皆在视野之中,并有连绵无尽的应和。正如希腊诗人塞弗里斯所说,“墨水越用越少的时候/大海的潮水涨满了。”


正是因为有前两句的奇特写法,“映照千年岁月”这种程式化的表达在这首诗里也能成立,甚至让人重新体会俗套中的力量。


我1997年的时候结识了音乐人张慧生,后来经常听他在北大草坪上唱他谱曲的《九月》。下面是一篇纪念文字。




纪念张慧生

王敖



有时候,记忆的闸门打开,却并没有洪水般的往事涌来。往上看,是静悄悄的夜空,星星们仿佛投身于深海,它们习惯性地, 略微神经质地微颤着。人,酒瓶,吉他互相需要,很想一起去捕捉旧日的歌声。这跟十多年前并无多少不同。可是如今,还没等抒情就肃穆了,不论那歌声多么像一 捧浓烈奔放的野花。 90年代中期,很多人跟我一样,读的最多的诗人是海子,听的最熟的音乐是涅磐,想的最少是如何生存。经常愤怒,但没时间分析愤怒的对象。我也曾经真的相信,激情本身疯狂的旋转是不需要反省的。从一个角度看,这叫真正年轻的生命,该释放的绝对不会保留,要亢奋到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程度。换一个角度看,这也是艺术青年们早晚要承认的,大学时代的很多行为倾向,都带有妄想狂转移成青年痴呆症的嫌疑,用慧生的话说,那是一种牛逼型的精神病。 97年初夏,我骑车路过北大静园草坪,听到有人在弹吉他唱歌。老远听着,觉得技术非常精湛,我想那一定是 教我弹琴的巴特在跟人“查琴”。过去才发现,有两个人在弹唱,一个人在听,他们面前放了一堆酒瓶。慧生是其中弹得最好的,但看上去面目有点蛮横。另一个弹琴的人是北大毕业的许秋汉,当年还比较瘦,而且气度不凡。还有一位是中文系的一位老生,听我自我介绍以后,说他并不熟悉“晚辈”。听了这话,我就觉得没必要跟他浪费时间。后来经胡续东再次介绍,才继续说话。许秋汉赞美了巴特出色的技术,并谦虚地说,只要有巴特上场,他自己就有可能被观众撵下去。慧生具体说过什么,我已经忘记了,隐约记得他说很喜欢诗歌,似乎那天他还唱了海子的《九月》。 后来我跟许秋汉成了好友,也结识了他的一些朋友,比如唱民谣的杨一。有一天,许秋汉约了我和海淀的大杨一起去圆明园找慧生。这次算是跟慧生正式结交,而且发现他颇有趣。我弹琴基本上是刷琴,唱歌其实是嚎叫,但慧生听得很认真。许秋汉说,王敖,你这劲头可绝对要保持,并用某种方言说“关键的是要有激情!”慧生呵呵地笑,一副老大哥的样子,给人信任感。据许秋汉介绍,慧生练过拳,经常是一言不合就拔拳相向。但他对朋友却很温和,除了偶尔和身高一米九多的大杨较劲。 慧生对很多人的吉他水平都很不以为然,但他对唐朝的老五评价很高,说他们在一起弹过琴。有次他来北大找我玩,宿舍已经熄灯了。只听见他在楼下喊,“王敖,下来弹琴吧!”我一激动,就到处找眼镜,然后拿吉他跑下去。弹不了多久,就变成他的独奏,因为他弹得实在太好,折腾到一两点,走的时候草坪上都空荡荡的。那时候我脾气非常急躁,人极瘦,据说远看就像一把刀在迎风招展。因为性格原因,跟朋友在一起也免不了自我中心的激烈碰撞,伤和气的事情也有不少。但我跟慧生从没有任何摩擦,有时候聊到诗歌,他都耐心地听我发表自己的议论,对我的诗也一律表示欣赏。 慧生当时养了一只白猫,被我借回宿舍养了一段时间。那猫性情古怪,有时候慧生看它不顺眼,就揍它一顿。在我那里,该猫得到了纵容,但它眼神里总是有一种倍受压抑的感觉。我想,跟慧生一起生活,估计对它是有点难度。有一次,音乐协会办活动,来了很多人。为了保护女同胞不受调戏,慧生怒吼着跟一个台湾人打了起来。如果不是那人跑得飞快,估计慧生会把他打残。慧生给我讲过他在......期间的经历,说他当时逃到一个公厕里躲避,旁边有个人中了枪,问他要烟抽。慧生刚给他点上,那人头一歪就咽气了。后来,我在一首叫《长征》的诗里提到过这件事:


我靠着厕所酥软的墙,给死人点上烟,心说签证吧 厕所也是迷宫,伟人的线团引我们去瑞士银行


2000年我出国前,遇到一些不痛快,导致情绪崩溃,头脑一片混乱,慧生一直鼓励我。慧生来北大找我告别那次,我们在艺苑食堂吃了饭,然后去静园草坪上唱歌喝酒。慧生劝我一切事情要看开,还是身体要紧。我隐约记得他说有个哥在美国,还说他也想去美国,找个音乐学院好好进修一下。有一对学生情侣跑过来,坐在我们身边听慧生唱歌。唱到一半,他们起身要走。慧生就说,我兄弟还没开唱呢,你们不准走,起来把那对学生拦住。我忍不住,说了慧生几句,他也不恼,就放人走了。我送他出了西南门,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美国的时候,我听过关于慧生的一些消息,很让人担忧。后来有一天,我晚上赶论文一直到早晨,胡续东到网上告诉我,慧生自杀了。我听了以后,把刚吃的早饭都吐了。没多久,许秋汉告诉了我事情发生的经过。 2002年我回国,朋友们在昌平举办了一个几十人的大party,颜峻去租了一辆公共车,把大家从地坛公园带过去。大家都喝了几杯之后,不知谁提起慧生已经走 了,我和许秋汉抱头痛哭。前几天在网上看Led Zeppelin复出的演唱会,找出《天堂的阶梯》听了几遍,又想起了慧生。 十多年过去了,我30多了。回国跟老朋友见面,大家都改变了很多,但弹琴唱歌的时候,还是老样子。是啊,所谓的成熟,其实不过是做某些事情熟练了一些而已,本质何尝改变过?但我毫无怀旧的意思,许秋汉说的激情(两个字分别发三声和四声),永远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只不过,不应该那么容易上当,并对自己的荷尔蒙也要保持清醒。 很遗憾,到现在也没有专门为慧生写一首诗,或者歌曲。前段时间四川地震,我写了一首诗叫《航行》,录在这里,以寄哀思:



航行      


我昏倒在床边的悬崖 

昼夜的航行,让人回忆不起

漩涡的眼睛——那是我的黑手 

为剧院镶的明珠,海盗却像更华丽的 

魔术师,用巨斧砍掉我鼻尖的征尘,他转手 

     

锯断了手持竹竿的祥林嫂,欢声如潮 

梦里的亲人们,曾为毛主席重装电脑      


我醒来,沙滩上儿时挖掘的洞穴,爬出 

继续醒来的我,暗云般飞渡,大陆漂移在海面 

晴空下的海胆,用触手拨着我的心率,水面上不远处      


慢转的国家机器,在蛋壳里

演奏着消音器,啊 

哦,就像一片原地打转的小帆,给我们一点联系,在希望 

和否认绝望之间,这时候,我听到远方的地震,越来越小的悬崖      


挂着夜幕,熊猫的海洋祖先,在我的手里吐泡,还是啜泣 

关上贝壳,世界无限多的滚珠,运转着最新的悲剧,其中有多少是眼泪    


2008.6


► 往期回顾


康正果:诗舞祭

一个诗人的九十年代

王敖:我的两个老师




—  “ 地球是透明的 ” 介 绍  —


“地球是透明的”是AoAcademy连体公号,致力于发展公共教育,生成新的思维领域。地球从来都不是平的,而且现在比过去所有时代更崎岖,落差更大。在我们设想的未来世界里,最终造成一个透明的星球。


长按二维码,

关注AoAcademy连体公号 地球是透明的


版权声明:本期内容版权属于AoAcademy,未经同意,其他微信公号和媒体请勿转载。喜欢我们的内容,请把它转发给你喜欢诗的朋友,联系我们请发邮件到wangaoxueyuan@163.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