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树回望成故乡|黄冈采风系列之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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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黄冈山水,抒写故土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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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留学德国已十霜,归心日夜忆旧邦。无端越境入瑞士,客树回望成故乡。”这是著名作家季羡林仿写唐人刘皂《旅次朔方》的一首诗。客树回望成故乡,甫一读到即难以忘怀,并引发了我绵长的客居之思与深沉的故土之情。作为一个安陆人,在黄冈工作生活,不觉已忽忽二十余载矣!骨子里,安陆是我不容置疑的故乡,内心里却已认定是一个黄冈人了。人谓“十年树木”,况20年哉!那年初来黄州,若植下一棵树,到如今想必枝繁叶茂、高大粗圆,亦可充作栋梁之材了吧!
己亥之夏,经由“大别山南读书群”陈春生和高超二位校长发起、众群友积极参与、余一梦和鄙人具体组织的“黄冈籍在外文化艺术界人士回乡采风活动”,在黄州、红安、罗田、浠水四地顺利进行。活动现已结束,但其影响力仍在发酵和辐射,采风的成果也在陆续产生。短短4天的采风活动,其作用是隐秘、深远和不可估量的,对于采访团成员来说,甚或是一辈子美好的记忆!
这次采风活动的主题是“行走黄冈山水,书写故土乡情”——黄冈,山水,故土,乡情,这四个关键词,对采风成员来说,是充满亲情与温暖的词汇,就像父亲坚实的肩膀和母亲温软的怀抱,就像回家的小路和老屋的炊烟。对我而言,则有别样的意绪,采访团近30名成员,全部是黄冈人,就我一个是名副其实的外地佬。有意思的是,客居反为主,我竟以主人的身份参与其中,躬逢其盛,何其幸哉!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采风活动过程中,游子对故土的那份眷念和深情,所见所闻,深深打动了我,并深深感染,也引发了我的怀乡之思。尤其是高超校长的“赤脚行走”和徐焕东教授讲述“徐铁匠故事”,令我难以忘怀——
采风第三天,登临罗田薄刀峰。站在锡锅顶上,山风浩荡,红旗飘飘,蓝天白云,山色苍翠,山势如海,无不激荡着一种豪情和逸兴。从锡锅顶下来,高超校长兴奋不已,他竟聊发少年狂,想要跟孩提时一样徒手攀爬一面斜坡。不愧为“重量级人物”,体大身沉的他爬了不到一米就滑下来,一只鞋子也意外跌进了山谷。鞋子就在五六米下的树丛间,清晰可见,下去捡拾上来是完全可行的,但高超校长竟把另外一只鞋子也扔了下去。要知道,那可是一双价值两千元的运动鞋啊!此举让人瞠目结舌,高校长却大笑:“我把鞋子留在故乡,自此故乡有了我更多的牵挂!”我打趣道:“若干年后,此处应竖一个标牌,上书几个大字:‘高超脱履处’!”
接下来可就麻烦了,下山之路还有几十里,磴道山路,凸凹不平,晒得发烫,如何消受得起!不穿上鞋子可不行。高校长豪气干云,索性把袜子也脱了,他要赤脚走故乡!作为乡村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我们都曾赤脚走路,天不怕地不怕练就了一副胼厚茧硬的铁脚板。可几十年穿鞋带帽施施然行走人生路,已成常态,如今人到中年,脚底早已变得光滑娇嫩,早失去了农人特征……高校长却不以为意,他执意赤脚行走。看他挽起裤脚,打着赤脚,肉石相触,无声无息地走着,情绪却欣欣然,颇为受用的样子,我不禁打心眼里佩服他,这真是一个汉子,也是一个赤子、一个“疯”子——只有汉子的坚强、赤子的情怀与“疯”子的激情,他才能做到以赤脚亲吻故乡、丈量故地。最终,他接受了我们的劝说,穿上三层袜子走回了酒店,他那种精神、那种豪气、那种浪漫,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高超校长后来写了一篇美文《赤脚故乡》,他以赤脚为线索,写东坡赤脚稼穑、写在红安周八家邂逅的赤脚老农、写燕儿谷徐总的赤脚创业,一“脚”串珠,洋洋洒洒,情深意切。他写道:“赤脚每走一步,条石上凸起的石纹就硌在脚上,石纹缝中的石子就会扎在脚心。”“只有不断地走下去,才会到达目的地……赤脚在薄刀峰上行走,我心态轻松。”
这个黄冈走出去的赤脚熊孩子,我真想写给他一首诗:
你把鞋子留在故乡
鞋子化为石头
你用赤脚行走故乡
足迹变成诗行
写不尽
那石头一样的乡愁
赤脚事件之外,令我感动的,还有徐教授讲述的“徐铁匠的故事”。徐教授先生是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国内政府采购法方面的专家。我在群里跟他有过交流互动,我想象中的徐教授应该是身材魁梧、肃穆庄严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儒雅学者!并且,徐教授讲述其父亲徐铁匠的逸闻趣事,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徐教授不仅是一流的专家学者,更是一个讲故事的段子手,他用不激不励的罗田普通话,娓娓道来,一个又一个好玩得要命的故事,让人笑出了眼泪。而他自己则语气平缓,表情如一,他不露声色地逗乐了别人,这才是段子手的最高境界!
当我们的大巴车行至徐教授的老家骆驼坳细屋湾附近,徐教授站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里,跟采访团讲述他父亲的故事,逗得一车人笑疼了肚子。徐教授讲:话说有一年徐铁匠在外做工,跟一个爱打鼾的人住一屋,他睡不好,但不好明说,于是心生一计。次日夜半,铁匠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大呼大叫,折腾一番,待寝伴惊醒,铁匠却若无其事,倒头装睡。天亮后,人问其故,铁匠矢口否认,说他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人家以为他有癔症,于是主动搬出,另寻别处。徐铁匠暗自得意,可以独享一室,酣眠高卧。
段子手只是讲段子的人,段子吸引人,关键是段子中主人公的有趣。徐教授的父亲徐铁匠,是一个十分幽默睿智的民间机智人物,他创造性地编排了许多无伤大雅的小节目,构思巧妙,令人叫绝。还有一事:徐铁匠会变把戏,某年冬夜,召集徒弟伢和村人,说要表演“腌菜坛里变活人”。待观众来齐坐定,铁匠关了灯,要众人闭上眼,如此才能变得出人来。众人照他说的做,铁匠却手蘸锅灰,到各人面目上涂抹一番,只说是检查看谁没有闭上眼睛……等抹完锅灰,他即溜之大吉回家睡觉。一屋子人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不知坛子里变出活人没有?点亮灯一看,彼此黑脸墨面,不禁相对大笑,才知上了徐铁匠的当!捉铁匠的徒弟伢当了替死鬼,被好生戏耍了一番……当我用文字记录并复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有点索然无味,远没有徐教授现场讲的那样绘声绘色、生动有趣……
而当大巴车途径白莲河水库的时候,徐教授又忍不住跟我们讲了他与白莲河有关的故事:他第一次来白莲镇、第一次吃猪油酱油面条,以及他父亲去世前由徒弟们抬着,想再看一遍故乡山水……徐教授讲得很投入,很深情,很动人。听着听着,我想起了孟庭苇的几句歌词:“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每一个角落都有回忆……”置身故乡,庶几与歌中所唱的相仿,回到故乡,梦是唯一行李;回到故乡,每个角落都有回忆,无论是欢乐喜悦还是痛苦悲伤,这些记忆,只有故乡才会盛放、才能封存、才愿收藏!当你一旦踏上这片与自己魂牵梦绕的地方,一切的人和事都瞬间复活,好像刚刚发生,那个遗落在故乡里的孩子忽然到来,不期而遇与现在的自己撞了一个满怀。一个人与一片土地的紧密关联就在于此,血肉相连,终生难忘者,唯有家山故乡!
采风之后,采访团成员、知名诗人纯玻璃写下了一首诗《细屋湾的徐铁匠》,其中写道:
徐铁匠用他的铁锤
为他儿子打了一只笔
让他用大山的高度去写
像写一座山的纯朴,和星的璀璨
还有天空的谜之暗语
……
他倒下时,铁锤靠在屋角
黯然不语
铁锤打出的笔正在纸上行走
当我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迎接这片土地上真正主人回归的时候,时常被类似的人和事所感动,由此也引发了对我自己故乡的怀念,以及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深情。在红安杨山河的夏日荫凉里,数学家龚新奇教授和他的儿子在河中戏水,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儿子油光水亮的身上,也照在父亲龚教授的闪亮的额头上,他们的笑容融合在阳光里河水里。高大的柳树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水花四溅,欢乐飞洒,父子俩忘情地嬉戏——这情景如此温馨动人,如此熟悉亲切,几十年前,我也曾这样无忧无虑地和父兄一起戏耍过!那天堂一般的金色时光啊,只有在故乡的山水里才能重温和回放!
参与采风活动,结识了许多优秀的师友,加深了我对这片土地的认识,增加了我忝列为黄冈人的自豪。很荣幸,我还在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有机会尽绵薄之力,把他们的父母之邦、把我的栖居之地建设得更好。客树回望成故乡,其实无须客树,此心安处,即是吾乡,我也以刘皂的诗,仿作一首:
对镜忍看鬓染霜,几曾别梦忆家邦。
人如萍草随流水,落地生根即我乡!
2019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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