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月17日凌晨1点35分,大多数武汉人已经进入梦乡。此时,在美国城市洛杉矶当,38岁的武汉人程亮刚从医院重症监护室内转到普通病房,正在等候出院。原本一趟半年前就计划好的全家旅行,竟让他成为美国第四例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程亮也无意中成为全球第二例通过注射瑞德西韦治疗新冠肺炎的患者。
程亮是一名世界500强企业的销售人员,1月19日,他带着老婆孩子,从武汉出发前往墨西哥旅游。这是全家人期盼了半年的亲子游,一家人打算前往加勒比海的坎昆度假。一路上,3岁的儿子豆豆十分兴奋。“当时专家说可防可控,虽然有些担忧,但总体还是挺放心的。”程亮说。从北京转机到美国洛杉矶,再转机至墨西哥。整个飞行过程,程亮都坚持佩戴口罩,并将飞机上的三个出风口打到最大,加强空气流通。程亮的母亲是医生。程亮说,考虑到飞机是密闭空间,加上家人从小灌输一些理念,让他下意识的谨慎。但全程几段飞行过程中,他很少看到有其他乘客和机组成员佩戴口罩。在洛杉矶刚下飞机,程亮便听到广播在喊他们一家三口的名字。根据提示,他们前往一处指定窗口排队,通报是武汉游客后,他们拿到一张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以下简称CDC)印刷的卡片,随后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一间指定房间。屋内空间比较大,每隔一米,坐有一位CDC工作人员,大概4、5位。听说程亮一家来自武汉,本来并未戴口罩的工作人员马上戴上防护口罩。另一边则有20多张空椅子,每张椅子上放有一个文件夹。打开后,里面是需要填写的申报内容,包括“接触史、目的地、航班座位号”等。
紧接着,有工作人员上前为他们量体温。程亮的妻子孙倩跟豆豆一次通过,但程亮换了三支额温枪,至少量了几十次额温,体温都是偏低,并未发烧。程亮记得,当时的工作人员还同他开玩笑,问他“你是吸血鬼吗?体温怎么这么低”。但因为并未发烧,最后测过耳温正常后,工作人员允许他们入境。在洛杉矶住了一晚后,第二天程亮一家便飞往墨西哥城。不知是不是时差的原因,程亮一家都觉得浑身无力,在墨西哥城的两天时间,程亮一家吃住都在酒店,几乎没有出去。
1月21日,程亮接到岳父打来的电话,说岳母突然发烧了,也吃不下东西。在电话中,岳父称“岳母无法进食,状况很不好。”第二天,岳父再次来电,说联系上一台救护车,正将岳母送往医院。但不幸的是,到达医院后经过抢救,岳母还是去世了。1月23日,程亮一家改签机票回国奔丧。从洛杉矶下飞机准备转机时,程亮开始觉得不对劲,“那时候感觉自己开始发烧了,浑身乏力,身上酸痛,并出现腹泻。”他们带着之前CDC发的小卡片,直接找到机场工作人员求助。和上次工作人员量体温时还跟程亮开玩笑的气氛明显不同,程亮发现,工作人员表现的十分紧张,让他们呆在原地不要动,随后为他们发放口罩,并将他们带入上次那个小房间。第二次见面,程亮看到,工作人员都穿上了全套防护服,戴有护目镜跟口罩,并且马上在房间内用屏风拉起了一块隔离区。还给程亮一家安排了一间有紫外线消毒灯的专门厕所。“看得出来,机场此前就有专门用来疾病预防控制的隔离区域。”程亮说。
这次,工作人员的问题更加详细了,到过哪些地方?有没有照片?在哪里吃了饭,飞机航班号跟座位号?都一一做了登记。工作人员告诉程亮,他们已经将他的情况上报给了美国卫生部,在他之前,有一位西雅图的小伙子和一对老夫妻已经确诊。“反应非常专业及时,非常迅速!”程亮称,他们一家在机场等了三四个小时,在此过程中,全程有一名华裔CDC工作人员解答他们的疑问,帮他们购买食物,实时告知对方正在做的一些部署跟安排。后来来了一辆负压隔离车,随车而来的还有穿着全套防护服的3位警察和3位医护人员。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不要害怕,让他们三人坐上担架,走紧急通道乘坐救护车前往一处医院隔离点。当天晚上,程亮一家全家就开始抽血,做鼻咽试纸取样等各项检查。次日一早,医生告诉程亮他已经确诊,需要转院治疗。程亮通过美国的朋友了解到,转去的医院在美国是非常有名的医疗机构。
进入新的医院后,程亮被单独安排在一间重症监护室隔离,孙倩和豆豆则在旁边的重症监护室,两个房间之间有玻璃窗,可以看见彼此。让程亮感到安慰的是,孙倩跟豆豆均为阴性,孙倩被查出患上流感,医生说无需吃药。在重症监护室的前两天,程亮的身体状况还算平稳,除了身上感觉酸痛、还伴随头疼、咳嗽、腹泻的症状。程亮介绍,他的主治医生是一位感染科医生,还有一位实习医生帮忙,后来随着肺部感染加重又有一位呼吸科医生加入。
初期医生给他采取的是“支持治疗”,有点“对症下药”的意思。程亮说,头痛就用头痛药,咳嗽就吃咳嗽药,基本没有用什么其他的药。自患病以来,程亮一直没什么胃口,从机场隔离开始到入院后,医院都会安排送餐,但他吃什么都感觉不到味道,嘴巴里却又满是咸味,完全吃不下东西。担心脱水,每天他会强迫自己大量饮水,早餐吃些水果。重症监护室里有两位护士照顾程亮,监控室外还有一位护士,每天不断提醒室内护士该擦拭操作台,什么时候更换手套,擦拭门把手等。护士们出门前,会在室内脱下防护服,佩戴防护头盔出门,出门后立即用免洗手液洗手。每天该病房产生所有医用垃圾都装在房间内的一个大垃圾桶里。住院期间,两位护士每天都是轮班的,不断有新的护士进来。程亮猜测,这样是不是为了减少每位护士感染的风险。程亮看到,护士们戴有正压过滤头盔电源连接在腰部,头盔可以将过滤后的空气吹到头盔跟面罩内。在住院前期,每天都有工作人员将移动的X光机推到房间外,隔着玻璃,让程亮坐在床上或是板凳上拍胸片,以监测他的身体状况。程亮曾多次咨询能否使用CT,但是医生告诉他,“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让你出去做CT,这个过程可能会增加其他人的感染的风险,x光也能看的清楚。”这点在程亮看来十分科学,因此他非常配合医护人员的治疗。但在监护过程中,程亮哪怕吃一点东西都会腹泻,后来发展到每天腹泻两三次。1月26日当天,程亮病情突然加重,医生让他高流量吸氧,“感觉整个肺部就像一个打满气的打气球,只能往外吐气,不能自主吸气。”护士都拿来了准备插管的器械。程亮的X光片显示,其双肺感染、唾液、鼻腔跟咽喉分泌物、血液、尿液及粪便中都查出病毒。医生告诉他,他是目前在美国病例里发现最重的病人,证明病毒已经遍布全身,非常严重。当天晚上,程亮在手机上敲下给家人的遗书,他将遗书保存到邮件里,设置了定时发送的时间。
程亮回忆,入院后,医生两次给他提到,美国有一种新药,该药在埃博拉病毒时曾在170多例病人身上使用,其中一例病人死亡。医生说,“当然,死亡原因也可能是埃博拉病毒发作并非药物原因。”当时医生称,该药此前已经通过一、二期临床试验。在此次新冠肺炎中,还从未使用过。医生告诉程亮,这种没有经过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认可能够临床使用的药物是不可以直接给患者使用的,如果一定要用,在美国叫做“同情用药”,需要患者签字授权,医生会将整个药物的情况,包括所有医生能够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他。程亮称,前两次没有考虑,是觉得自己病情还算稳定,同时自己也年轻,想通过免疫力来扛一下。在病重时,医生第三次跟他说了建议用药的想法。医生称,他已经跟美国境内感染科不少专家反复电话,专家们也都是建议他使用该药,希望他能听取医生的建议。而且据他所知,目前已经有一个病人开始使用此药物了。当天上午,程亮签下同意用药的告知书。医生给他出示了大约5页纸的情况说明,并通过电话,让一位翻译将告知书逐字逐句的翻译给程亮听。内容包括药品情况及可能存在的副作用跟导致的后果等。流程走完后,医院前往医药公司帮程亮取药,因为该公司恰好在洛杉矶附近,当天下午6点程亮便用上了该药。那时,程亮才知道,这个药的中文名叫“瑞德西韦”,而他也是全球第二例通过该药治疗新冠肺炎的患者。让人惊喜的是,第二天,程亮便退烧了。四天后,程亮便不需要再继续吸氧,可以自主呼吸,食欲也开始慢慢恢复。“医生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几个医生过来看我。主治医师问了我两次,问我自己觉得是药物原因,还是自身抵抗力上来了?我回答他,我觉得两方面原因都有,沉着冷静的乐观心态也帮了很大忙。”程亮说,随后,程亮的情况一路走好,x光显示肺部感染逐渐吸收,血液检查结果除了肝功能有些受损,其他都还好。医生后来告诉他,他是当时发现病的最重的病人,但同时也是恢复最快的病人。目前,程亮已经做了一次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医生告诉他,连续两次核酸检测结果呈阴性,他就可以出院了。目前,医院正在帮他联系住处,出院后隔离观察14天无异常,程亮就可以回国。程亮说,在美国就医期间,中国驻洛杉矶领事馆工作人员几乎隔三差五都会打电话关心并询问康复情况。程亮回忆,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在脑海中总会想起第一次一家人抽血检查时,儿子在旁边握着拳头对他喊“爸爸,你一定要坚持啊!”这个画面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在他呼吸最困难的时候,他一直回忆这句话,告诉自己要挺过来。在未来的人生中,他更会将这段特殊的时光铭记在心,不辜负未来的每一天。(考虑到患者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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