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可爱的鸟坚强
2019年的第一天，我们从四川出发去海南避寒避霾，在三亚市崖州区和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居住了一个多月。
海南属热带季风性气候，太阳辐射量高，降水丰沛，长夏无冬。这里四时花开，万物怒张，生长着几乎所有的热带植物，是鸟类重要的栖息地。一月气温暖如初夏，满目瓜果花木，随处雀跃虫鸣。仅在个别景区、所住小区及周边，就观察到黄腹花蜜鸟、朱背啄花鸟、叉尾太阳鸟（编注：据最新分类应为海南叉尾太阳鸟Aethopyga christinae即原叉尾太阳鸟指名亚种，而叉尾太阳鸟则指Aethopyga latouchii即原叉尾太阳鸟华南亚种）、北灰鹟、绿鹭、中白鹭、小白鹭、池鹭、大麻鳽、中杜鹃、红尾伯劳、棕背伯劳、黑喉噪鹛、灰脸鵟鹰、普通鵟、红耳鹎、白头鹎、乌鸫、鹊鸲、崖沙燕、家燕、灰燕鵙、斑文鸟、白腰文鸟、八哥、暗绿绣眼鸟、黄腰柳莺、苍背山雀、树麻雀、小白腰雨燕、红头潜鸭、赤麻鸭、疣鼻天鹅、黑天鹅（编注：应为人工饲养个体）等40余种鸟类，我以习拍水平对其中的绝大多数作了图记。
其中引起我高度关注的，是四只残缺的太阳鸟。
1月9日，我在崖州椰岛阳光小区周边的乡野转悠，发现挂着桑寄生花果的几棵树上有小群的黄腹花蜜鸟和朱背啄花鸟觅食。这是几棵楝树、榕树和龙眼树，树上寄生的桑寄生开着繁多的时管状红花，由于细小而难以察觉，鸟儿们将细长弯曲的喙伸进细细的花管吸食花蜜。
接下来的四天，我从早上8、9点到中午，以及下午4时许到6时左右，在此地观察记录。体长不超过十厘米的两种鸟在浓密枝叶间快速移动，时隐时现，我的拍摄捉襟见肘。加上农家狗群干扰，工作难度加大。下面依次是朱背啄花鸟雄鸟和黄腹花蜜鸟雄鸟的图片。
1月14日下午四时许，在一棵牵挂着不少桑寄生的榕树旁，一座农家小院矮墙外面晒衣服的电线上，近距离拍到下面这只黄腹花蜜鸟雄鸟（幸亏农家涂着灰漆的两扇大铁门关闭着，两只黄狗出不来）。
没想到鸟会飞下来，这张图片拍自半幅机。单纯追求长焦距的结果，640的感光度，画质已不理想。但是画面清晰，可明显看到鸟儿嘴部的残缺：在鸟的上喙有一个球状隆起，距离喙尖很近。
比较前面一只黄腹雄鸟，可以确认电线上的鸟确实存在喙部的残缺。那么这是什么病变呢，是肿瘤还是增生？我没有查到相关资料，经请教自贡鸟会的朋友，分析该残缺是由硬角质鞘变形而形成的球状体。
随之而来的一些问题是：鸟喙的硬角质鞘变形是怎样产生的？会影响鸟的进食吗？对鸟的生存有无影响？这些问题也没有查到有关资料。结合观察主观分析，桑寄生花长约3-4毫米，细窄，鸟喙尖端有进入花管的长度，宽度可能因球状改变而不足，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进入花管的深度，影响吸食花蜜的效率。至于繁殖方面的影响则几乎可以肯定，因容貌不佳而求偶困难的现象在鸟类当中普遍存在着。
紧接着拍下的照片显示，这只鸟在电线上捕食蜘蛛，并且得手了。
太阳鸟科具杂食性，以花蜜为食，兼食昆虫。这正是鸟儿冒险从树上下来的原因。那么，捕食昆虫的活动会不会受到喙部改变的影响呢？估计这样的影响会小于吸食花蜜的不便，因为除了喙部多出的负担对于灵活性带来的影响，捕捉蜘蛛并没有花管那样的宽度限制。另外，如果该鸟吸食花蜜受限，它是否因此而需要更多地捕食昆虫？这个问题萦绕脑际，仅凭有限的观察尚不足以认识。
目镜中的鸟儿目光炯炯，叫声清亮悦耳，动作迅捷生猛，俯冲，腾飞，观察，出击，捕获，俨然一个壮硕小伙，丝毫看不出残缺的影响来。它上体橄榄绿色，颏及胸呈金属黑紫色，美丽的胸带绯红带灰色，丝质羽的肩斑艳橙黄色，腹部淡黄色，很是漂亮。我由此怀疑自己的所思所想是否多余。有言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愿是我多虑。
1月16号我们离开崖城去保亭，2月3号回老地方寻找无果，4号大年三十启程回川，再也没有见到这个美男子。
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位于海南岛中部的五指山南麓，鸟类资源丰富。我居住的桃源居内外种着不少红花羊蹄甲，蓬勃地开满花朵，花叶中传出黄腹花蜜鸟“啾啾”的叫声，鸟们两三只、三四只结小群活动。驾车前往五指山市，沿途经常听到看到黄腹，上网查询，果然是海南的常见鸟。此外，行道树上还活跃着朱背啄花鸟、北灰鹟等，灌丛斑文鸟及乌鸫觅食，灰脸鵟鹰、普通鵟、游隼、野鸽等在蓝天飞翔，电线上站着棕背伯劳。清晨，黑头的白头鹎在小区大树上发出“jio ju jio jio”的奇特叫声，引人入胜。在呀诺达雨林听到不少闻所未闻的鸟鸣。
1月25日上午，我在桃源居小区的两株红花羊蹄甲旁，发现一只始终大张着嘴巴的雌性黄腹花蜜鸟。
接下来的六天里，我每天去记录，拍下近200张图片。图片上的鸟始终以相似的大开口度张着嘴，无论觅食、飞行还是休息，无一例外。当鸟从花朵吸蜜的时候，下喙的喙尖接近胸部，说明此时的开口度没有明显的改变。
下面是正常黄腹花蜜鸟吸蜜的情形，鸟喙以闭合姿态深入花管。
红花羊蹄甲旁紧挨着一棵凤凰木，鸟儿觅食中时不时飞到树上休息，别的黄腹休息时有理毛动作，但一次也没有看到残缺鸟理毛。它的毛凌乱、干燥，貌似营养不良，推测和嘴部的残缺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似乎它不能完成正常理毛的动作，或许同时存在营养不良的问题。鸟儿需用嘴巴从尾脂腺取脂涂抹羽毛以防水，喙部的残缺无疑会导致完成这一动作的困难或不能，使鸟羽干燥凌乱，降低防水功能。由此想到这只鸟在8、9月雨季生存的艰难。资料显示海南的雨来去匆匆，这对防水不好的羽毛来说相对有利，有迅速放晴的老天帮忙，这是不幸中的有幸。
始终没有观察到此鸟和同类的接触。上午、中午和下午，鸟从小区后山方向飞过高楼间的通道来吸蜜，中途在凤凰木或红花羊蹄甲树枝上休息，然后再觅食，再飞向后山，如此反复，独来独往。每天都有别的小群在这两棵树上活动，和它保持距离，甚至有雄鸟把它赶跑。它飞到树子另一边隐入花叶，一会又出现在远离雄鸟的花枝，顽强地继续觅食。也许，它是因为残缺或疾病而被同伴抛弃了？动物界比人更偏重于以貌相取，由此推想这鸟的择偶可能有一定难度，而这又将影响到它的繁殖。
我记录到两只欺负它的强悍雄鸟，以及树上觅食的一些别的鸟。
黄腹花蜜鸟觅食往往伴随着叫声。一小群鸟边叫边飞往花枝，或先飞到凤凰木上，从那里疾冲下来，吸蜜间隙也发出欢快清亮的鸣叫，花枝摇动，场面热闹。但是好几天我都没有听到残缺鸟发声，也没见它迅疾地飞来飞去撒欢，直到最后两天才确认它有很少的鸣叫。那是难得的一两声，频率明显低于同类，音色较暗，音量弱小，声线很短。这和口腔部的问题应该也有直接的关系。这只孤独的病残鸟艰难地活着，它没有朋友可供呼唤，它鸣叫吃力，更无力于引吭高歌，在维持基本生存尚且困难的条件下，它似乎不可能有精神上的追求。
看起来鸟尾也有残缺：
健全雌性黄腹的尾巴如下图：
鸟儿在树枝上休息的时候，我拍到它疲惫虚弱甚至是痛苦的表情，也许它已不堪觅食的重负，不知它是否同时遭受着疼痛的煎熬。
从上面的图片看，这只鸟的年龄不大。它的嘴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原因所致？是先天的畸形，还是后天的创伤——争食，抢地盘，天敌袭击？或者是疾病造成？我想了解这个问题，反复努力，拍到下面的图片。
第一图显示，鸟嘴右侧的上下喙间有两个金黄色的东西。这是肿瘤，还是天生什么多余的组织呢？抑或是感染细菌或病毒产生的脓肿？这是不是鸟喙不能闭合的原因所在？又或许，这两个组织并不存在，它就是鸟儿嘴边的毛，由于角度原因予人错觉，导致鸟喙不能闭合的罪魁不过是鸟喙变形，幅度过大地弯曲而已？
下面两张图片，右侧面一图可以看到嘴角有黄色组织存在，正面的图片却看不出问题。
我没有能力解读这几张图片，种种猜测在脑子里转动，莫衷一是。第二图的舌头，我也看不出名堂，只有留待专家去解释了。我只知道，人类有医院治人，有兽医疗兽，有相关组织救助野外危困的动物，但是人类无力在野外发现和救助每一只困厄的小鸟。
相信这一次上帝笑不出来。
1月18日下午三点半左右，我在桃源居住宅楼下的高大红花羊蹄甲旁边偶遇一群鸟，匆忙中抓拍到一只尾羽部残缺一条延长羽的雄性叉尾太阳鸟，图片模糊。
同时在树上觅食的还有小群的黄腹花蜜鸟。之后我扩大范围多次寻找，尽管小区的叉尾比较活跃，却没有发现这一只。1月23日上午我们去登紧邻小区东南的山，中午返回途中被一阵突然爆发的天籁般的急骤的鸟唱惊住，潜行靠近，惊喜地发现一只残缺一条尾羽延长羽的的雄性叉尾太阳鸟。它也许和同伴走散了，情急中亮出最为美妙悦耳的高音，在枝叶的掩蔽下尽情呼唤。我不敢惊动它，逆光抓拍了几张图片，它就消失在雨林中，再也没有观察到。
我在当时很粗心，以为这位男高音和先前拍到的叉尾是同一只。直到今天我在四川的家里写到它们，才发现二者并非同一个体：前者断掉左侧延长尾羽，后者失去了右侧延长尾羽。这不禁使人感叹自然界生存竞争的残酷，区区几百米空间，被发现的同种尾羽残缺鸟至少达到两只。
尾羽在鸟的运动中具备重要的平衡功能，尤其是悬停的动作。平衡能力差将引起飞行、觅食、打斗等运动方面的能力降低，如前所述，形象不佳也不利于求偶繁殖。遗传是不可能的，两只雄鸟多半在格斗中或是天敌袭击下失去了一侧延长尾羽。鸟会的朋友告诉我，鸟的尾羽如果连根断掉，会迅速重新长出，若逢中断掉则要等下次换羽才能新生。由此看来两只鸟儿的康复要等上一阵了，这真是一个坏消息。不过，观其生龙活虎的模样，闻其天籁般的歌唱，人不必怀疑它们在逆境中顽强生存的能力。
后 记
古往今来，关于美、美感和残缺美的论述林林总总。无论美学家们的观点如何的分歧，如何的南辕北辙，美一定根源于美的性质。太阳科鸟艳丽的体羽，美妙的歌喉，流线型的纤小体态，灵巧轻盈的飞行，尤其是和鲜花绿叶相依偎的锦上添花的形象，使之天生具备美丽可爱的属性，予人美感。纵然失去外形的完整美，纵然形容憔悴，它们与严酷的生存环境及自体残病抗争，其惨痛凄然的情状引人悲悯，其生命的尊严吻合人类的尊严与价值，而与弱小生命不相称的求生的勇气、力量与坚韧，则令人长久地感佩。海南的四只鸟坚强，它们虽然渺小，却在自然界默默演绎着悲壮的美。
愿苍天保佑它们。
（2019年3月23日）
自贡市观鸟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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