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差之见》——呵护“绝对”
6月17日起义后
作家工会书记
在斯大林大街上散发传单
说人民已经失去了对政府的信任
要经过很大的努力
才能把他们的信任争取回。
不如让政府解散人民
然后重新选出新一届人民
这样不是更简单吗?
——布莱希特
1.无剥夺有
黑格尔不满先验论而提出了无预设——要尽可能地减少预设条件来发现精神形成过程。这里不妨用一种倒置的修辞:无预设也是在预设“无”,也就是从无开始,这里既是代表了空无一物(nothing),也是显现出空无(void)。
但是,无在这里恰好不是代表消极性,而是另外一种积极。让我们举一个例子,一个洞的内部是无,但是你会发现这个无不是没有东西,而是把所有东西都排除,它自身又佔据了空间,一旦倒进去某些东西,如泥土,水,那么无就不见了——无必须坚持自身才是无,而不应该被有的逻辑给影响。所以我们可以再得出一个反直觉的结论:我们可能会认为有剥削无,但是无才是对有的剥夺。
但是,void终究不是nothing。这里我们要用光学装置来解释。
光学装置
首先要讲一讲成像。光像是由光学仪器放射出来的光线的交集点。当这些光线会聚在以点并实际上经过这个形象或这个物体的点的时候,它们就被说成实像。当这个点在这些光线的延长线上的时候(如果没有放入光学仪器,它们将在那里交集),它们就被说成虚像。因而,用平面镜,实物被定位在一个真实空间中并被反射在镜子里,它产生了一个由把镜面上所反射的光线延伸到镜子的虚的空间里面而得到的虚像。
这个图其实很简单。作为实体的花瓶藏在盒子之内,而通过凹面镜来反射,而通过另一面镜子(即大他者作为中介)看到了虚像(符号),而实体的花瓶实际上不在我们的视野之内,我们所构成的自体(在这里首先是形成理想自我)乃至自我意识,都是经过镜子般的大他者中介完成,也只能看到虚像——你距离虚像越远,反而越清晰。所以,我们应该这么说,作为人的最重要的精神的结构中的符号界,并不是代表有,而是代表不存在却又投射出来的无——亦即符号。
2. 选择总是元选择
这里也可以引出视差。我以前把视差解释为从不同角度看到的花瓶的形状,这本身并不错,却忽略了一点——这是一中之二,回到光学装置则是意味着:我们知道实像和反射而来的虚像,却始终只有一个花瓶。这在性化公式中则是隐喻了性别的独一性——只有男性才能代表性别,而非男性-女性则不是性别——女性作为整体不存在。男女的视差是二,但归根结底是一。
这一男女的“抉择”实则不是抉择,或者说是无可奈何的被迫决定——男女互相使对方不可能,而在父之名的禁锢之下,男女的结合则意味着失去,也意味着因匮乏而贪婪——把自己想要的强加于对方,即便对方不想要或无法做到。这就是性关系不存在,这一惊世骇俗的观点意味着男女关系面临挫败,却不是后置的,而总是在最初就开始了——选择不是给你几个选项,而是在给出选项之前就已经挑好了。
性化公式
祁克果作为一名基督徒则更明白这一窘境。他需要的既是对上帝的虔诚,但是又在这种给信仰之中发现了矛盾——这既有退缩,又有坚持。亚伯拉罕为了体现自己的忠诚而献祭儿子,结果上帝不让他杀子。而另一个信徒却更尴尬而无助:约伯侍奉上主却遭遇浩劫,他面临了这一信仰之可怖,才真正面临了献祭的原初含义——那就是一个暴怒的超我吞噬一切,唯有淫荡补充才能维持它自身。
与其说约伯是不幸的,不如说我们面临上帝的时候,就别以为有着先甜后苦的戏码——亚伯拉罕的失而复得只是一种偶然,而上帝不是福利部门,它就是最大的不确定性(不完备)本身,但是这种不确定性既是偶然,也是必然。我们面临的是必然的不确定,以及根本说不准的未来(这也是“必然”)。所以祁克果的领悟就是:信仰是选择的,却也是元选择的——信仰上帝,就要预料到一切,选择在这里并不自由,因为特殊性时刻为普遍性“献祭”,选择的两项都是为了那个真正的抉择——也就是那个代表二者的某一方,选择是“偏心”的。
这里还需要重复萨特的那个故事。一个法国青年对同伴说要照顾母亲,对母亲说要和同伴参军抗击纳粹,结果自己躲在乡下看书学习。双性恋的“选择”不也是和这个青年的举动一样吗?一直有人诟病,认为双性恋是异性恋者的一个借口,姑勿论这是不是异性恋的伪装,毫无疑问,自称双性恋能够逃避异性恋,而即使按照异性恋行事也不至于受其束缚——异性恋才是元选择,而双性恋是真正的选择——什么都不选!这就是“把我包括在外”的意思——阴性政治就是不参与公民政治,不被国家身份所捆绑,而找到法外的空间。女性/阴性总是明白最重要的选择就是拒绝选择,布莱希特嘲笑东德政府,也在暗中讚扬阴性政治——为了让自己重新“当选”,统一社会党唯有解散人民——人们早就不想选了。
3.易碎的“绝对”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于我而言上帝存在与否并不关键,因为说到底仍然是人类社会的运作,而不是针对有什么怪力乱神。但是这一对上帝的否定却也是“肯定”——诸多在地神灵希望变成上帝,而不是把上帝当做消失的中介——这一点是基督徒的必修课。在和法利赛人的斗争之中,对于法和它的替身——国家,基督的答案也是拒绝,必须拒绝律法,不再让律法和它所规定并维持的罪恶继续存在——这一种坚持就是逾越——越过这一在地神灵才可能接触上帝——那个绝对的没有法律的自由社会域,从这一点看(以及耶稣受难),基督徒才是无神论者,而耶稣和其门徒则是为了非人——精神分析家是非人的生灵。
齐泽克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好坏参半的概念:现象学常识。这一种把现象当做现实的认识论在布哈林那里尤其明显:他为了鼓励经济发展,于是喊出来“发财吧”的口号,因为经济就是赚钱,赚钱就是发展,这就是他的常识。齐泽克的批评焦点实际上不在于现象,而是现象就不等同于现实(如影像的非实体性)。女人交易这一发现是种普遍现象,但是日益沉迷科学技术的恩格斯却把女人交易当做了某种实打实的社会制度,这体现了他对于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解缺陷——女人交易只是一个隐喻,而不能当做具体事实。同理,上帝一开始不就是隐喻吗?在马克思那里,共产主义也只是一个隐喻,而从来没有(也不应该)给予共产主义一个规范性概念。
因此我们经常可以在苏联中看到力比多错置。革命的常规套路(或许可以称之为规律)就是激进派夺权,然后面对着保守派的反攻而失败,这并不是革命被什么敌对势力破坏,而是革命者自己埋葬了革命。因此,热月政府乃至布尔什维克的热月(斯大林主义)虽说是反革命,却是革命的变奏。我们也可以看到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主体的不同,犹太教的上帝无比暴躁(血腥主体),而基督教的主体则更温和,但是这不意味着耶稣是个“善种”,基督教要求的是“受难”——革命者应该在革命的第二天自己解散,这也是个隐喻,却至关重要——他们唯有“受难”才能保存革命,而这则是一个整体社会(无阶级社会)的预演。
这仍然会引出一个误解点,上帝是大他者,那么耶稣是不是大他者?继续回到光学装置,镜子(大他者)使得我们看到虚像(符号),但是这面镜子是透明的,实际上这是消失的中介——耶稣也是如此,我们看不到耶稣,只能看到耶稣的影子——大他者不存在,却要求人们认清自己,人是上帝的自我意识,同样的,无产阶级是共产主义的自我意识,而无产阶级中强力部分则是其道成肉身——这一维持并且推进共产主义的引擎。
最后请让我以一个笑话来结尾:尼采喊出上帝已死之后,人们把这一言说者与被言说者的顺序倒转了一下,变成:尼采已死——上帝。这里面看似是人们嘲笑尼采不自量力,上帝已死却总是会在人们的脑海中萦绕,是一块硬骨头。我们应该说尼采是对的,上帝已死,但是上帝知道吗?早期基督教和诺斯替最大的分歧就在于,诺斯替希望以灵修神秘学来接触上帝,但是上帝不知道自己死了没有——祂不是善恶的裁判,唯有人才会在善恶中挣扎——为了维护易碎的“绝对”,上帝依然存在,却要时刻逾越之,这样才能呵护“绝对”——可以假设上帝,但是哪怕没有上帝,人也应该继续活下去,也正是人支撑上帝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