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论《金瓶梅词话》的“镶嵌”

黄 霖 金学界 2022-11-26






  


《金瓶梅词话》成书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镶嵌”了前人书籍中的大量文字。这在小说行世时,袁中道等就注意到“乃从《水浒传》潘金莲演出一支”①。

1930年,有署名“三行”者发现《金虏海陵王荒淫》也是《金瓶梅》的“蓝本”②。

四年后,涩斋发表文章明确指出:“《金瓶梅》一书,并不完全是创作的,好多地方是抄旧有的话本,有的地方尚改头换面,有的地方则直把原文搬将过来。”③

之后,许固生、吴晓铃、吴晗、赵景深、郑振铎、冯沅君、叶德均等陆续补充其镶嵌的材料。在此基础上,韩南完成了《金瓶梅探源》一文,全面地综合与钩稽《金瓶梅》的素材来源,取得了集大成的优异成果。

之后,虽有学者也陆续有所发现,但只是一些局部的补充。

韩南研究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并没有将《金瓶梅词话》所镶嵌的材料仅仅看作是“本事”或“史料”,而是也看到了这种“探源”工作有助于“人们对作者的写作方法和意图的探求”④,也即文学性的研究,可惜他未及细论。

后来者中也有人零星谈及这些镶嵌的文学价值,但总体上只是顺便带及而已。

实际上,《金瓶梅词话》的镶嵌是中国文学史上一种特殊的创作手法,正确认识这种镶嵌,不但对理解它的文学创造意义重大,而且对我们今天如何研究《金瓶梅词话》也至关重要。

 

  西门与潘偷情



一、 《金瓶梅词话》的镶嵌是一种特殊的艺术创造


假如现在有一个电脑软件来给《金瓶梅词话》“查重”的话,肯定会轻易得出“抄袭”的结论,因为这部小说确实有大量的对于原著未经或基本未经修改的抄录。
但这些抄录一经作者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地镶嵌到独特的构思蓝图之中,便发生了一种神奇的变化,成为一部全新作品之中的有机部分,于此可见作家的点铁成金之力,可赏作品的脱胎换骨之妙。
这种抄录,就是一种艺术的创造。
这种袭用前人的作品而能作出另类诠解、创造出全新作品的现象,在我国古已有之。
最典型的莫过于集句诗之类,因为它们全是集合前人的句子后拼凑而成的。再如一些“剥皮诗”也是如此,如唐代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⑤

后来经宋代诗人莫子山调换了句子的位置,本来一首抒发闲情逸致的诗却一变为讽刺庸僧的诗:

“又得浮生半日闲,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终日昏昏醉梦间。”⑥

这不是一种全新的创造吗?至于在文备众体的小说中,引用前人的一些诗词歌赋、情节故事来抒情写景、叙事写人,也屡见不鲜。
这里要区别的是,长篇通俗小说中有“世代累作型”与“镶嵌创新型”的不同。
像《三国志演义》、《忠义水浒传》之类,它们有一个原始故事很早就存在了,后来长期在民间流传,不断有人加以修改或丰富,后来终于由一位作家将它写定。
这类作品就是“世代累作型”(称“世代累积”不甚确切)的。
而《金瓶梅词话》等,先前没有一个基本的故事框架,作家经过独立的构思之后,在自己设计的情节布局和人物形象的蓝图上镶嵌了前人的一些作品,这就是“镶嵌创新型”的作品。
《金瓶梅词话》的镶嵌不过是服务于个人独创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而已。


毒死武大


《金瓶梅词话》开头入话即抄了前人的一首词: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请看项籍并刘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⑦

 

这首词原为宋卓田所作,见于蒋正子(一作蒋子正)《山房随笔》。
《全宋词》引《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五七,题作《眼儿媚·题苏小楼》。
此词也为《清平山堂话本·刎颈鸳鸯会》的入话词。
将《山房随笔》、《清平山堂话本》与《金瓶梅词话》相校,即可见《金瓶梅词话》的文字与《刎颈鸳鸯会》相近,且《金瓶梅词话》紧接此词之后有一段论“情色二字”的文字,也是抄自《刎颈鸳鸯会》,可见《金瓶梅词话》的开头是镶嵌了《刎颈鸳鸯会》的文字。
但是,它又不是完全照抄,而是有所取舍与修改。
最明显的是,《刎颈鸳鸯会》的入话本有一诗一词,在词“丈夫只手把吴钩”之前,还有一首“眼意心期卒未休,暗中终拟约秦楼”⑧的律诗被删去不用。
《刎颈鸳鸯会》写的是两个女性偷情而致两对情人双双被害的短篇故事,用这首诗入话比较切题。
《金瓶梅词话》尽管也有一些偷情的情节,但内容远比这丰富,假如将这首诗也抄在前面,就显得有些狭隘,不能统括全书的内容。
《金瓶梅词话》之所以选取了《刎颈鸳鸯会》的入话而又删去一首诗,就是为了用“丈夫只手把吴钩”与一段有关“情色”的议论来突出全书的主要内容,为小说的主题服务。
在更多的场合,《金瓶梅词话》在抄录前人作品时,作了若干修改,这更能看出作者的匠心。
这里且以一则《水浒》故事为例。天都外臣序本《水浒传》第二十四回有这样一段文字:
却说本县知县自到任已来,却得二年半多了。撰得好些金银,欲待要使人送上东京去,与亲眷处收贮,恐到京师转除他处时要使用。
却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须得一个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当日便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城里住,欲要送一担礼物去,就稍封书问安则个。只恐途中不好行,须是你这等英雄好汉方去得。你可休辞辛苦,与我去走一遭。回来我自重重赏你。”⑨

 

《金瓶梅词话》第二回则改成:

 

却说本县知县,自从到任以来,却得二年有余,转得许多金银,要使一心腹人,送上东京亲眷处收寄,三年任满朝觐,打点上司……当日就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个亲戚在东京城内做官,姓朱名勔,见做殿前太尉之职。要送一担礼物,稍封书去问安。只恐途中不好行,须得你去方可。你休推辞辛苦,回来我自重赏你。”⑩

 

这段话,粗看两书差不多,但已略有修改。
《水浒传》只是要武松将好些金银送与亲眷处收贮,准备以后转除他处时使用,三年后具体怎么使用,没有明说。
而《金瓶梅词话》将前面说得比较模糊的“转除他处时要使用”,明确地改成了“打点上司”也即贿赂,后面又明确地说明了要打点的就是当朝大奸“见做殿前太尉之职”的朱勔,加强了全书暴露朝中“卖官鬻狱,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夤缘钻刺者骤升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11}的主题。


打秋菊


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金瓶梅词话》抄录酒令、相书等来展示人物的性格,预示各人的命运,就是一大创造。
第二十九回写吴神仙为西门庆、吴月娘等众妻妾及西门大姐和春梅共九人一一相面,最后吴神仙给众人所下的判词,一般都是从当时社会上流行的诸如《神异赋》、《麻衣相法十三部位总要图》、《人相篇》、《女人凶相歌》、《纯阳相法入门》等本本上抄来的。
下面,我们就抄一段吴神仙给西门庆相面的描写,另用括号摘录有关相书的语言,以作对照:

 

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便道:“先生,你相我面何如?”神仙道:“请尊容转正,贫道观之。”
西门庆把坐儿掇了一掇。神仙相道:“……吾观官人,头圆项短,必为享福之人;(《人相编》卷二:“头短圆,福禄绵绵”,“头上方圆额又平,定是富贵有高名”。)
体健筋强,决是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禄无亏;(《神异赋》:“天庭高耸,少年富贵可期。”)
地阁方圆,晚岁荣华定取。(《神异赋》:“地阁方圆,晚际荣华定取。”)此几桩儿好处。
还有几桩不足之处,贫道不敢说。”西门庆道:“仙长但说无妨。”神仙道:
“……两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诈;(《神异赋》:“两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诈。”注:“目一大一小曰雌雄。有如此,虽然财富,必多谲诈。”)
眉抽二尾,一生常自足欢娱;(《神异赋》:“眉抽二尾者,谓眉首尾清秀如新月也。其人多恋花酒,一生喜乐相也。”)
根有三纹,中岁必然多耗散;(《神异赋》:“根有三纹,中岁必然多耗散。”)
奸门红紫,一生广得妻财;(《神异赋》:“奸门青紫,必主妻灾。”)……又有一件不敢说:泪堂丰厚,亦主贪花;(《神异赋》:“眼堂丰厚,亦主贪淫。”)
谷道乱毛,号为淫杪。(《神异赋》:“谷道乱毛,号作淫秒。”注:“糞门乱毛,由膀胱气盛而生,此人必多淫。”)
且喜得鼻乃财星,验中年之造化;(《神异赋》:“鼻乃财星,管中年之造化。”)
承浆地阁,管末世之荣枯。(《神异赋》:“承浆地阁,管尽末年。”)”{12}

从中可见,吴神仙给西门庆相面所下的断语是搬用了《人相篇》、《神异赋》等书上的现成文字,却自然而正确地描写了西门庆的外貌、性格与命运。
其他八人,也都是借用了相书上的语言来点出她们的主要特征,预示了她们的最后归宿。这种表现手法的妙处,张竹坡早就看出,他批道:
 
此回乃一部大关键也。上文二十八回一一写出来之人,至此回方一一为之遥断结果,盖作者恐后文顺手写去,或致错乱,故一一定其规模,下文皆照此结果此数人也。此数人之结果完而书亦完矣,直谓此书至此结亦可。{13}



“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


后来,《红楼梦》第五回写到了太虚幻境中的《金陵十二钗正册》、《金陵十二钗副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的判词以及《红楼梦十二支曲》,第二十二回又写了各人所制的灯谜都成“谶语”等等,其表现手法明显是从《金瓶梅词话》写相面、写酒令那里学来的。
清代哈斯宝评《红楼梦》时曾说:“我读《金瓶梅》,读到给众人相面鉴定终身的那一回,总是赞赏不已……《金瓶梅》中预言结局,是一人历数众人,而《红楼梦》中则是各自道出自己的结局。”{14}
另外,还有一点不同:《红楼梦》的曲词与谜语是作者的创造,而《金瓶梅词话》中的吴神仙判词与酒令,都是抄来的。
用抄来的文字描写人物,其实也有它的难处与妙处。
有时候,《金瓶梅词话》抄了一段话,不但刻画了不同人物的不同心情与性格,还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开展。
第七十三回写孟玉楼生日,当众姊妹安席坐定后,月娘吩咐小优唱一曲《比翼成连理》。
西门庆这时心中只想着去世的瓶儿,哪有心情去听《比翼成连理》,即吩咐:“你唱一套《忆吹箫》我听罢。”
这套曲很长,《词林摘艳》、《雍熙乐府》、《北宫词纪》等都收录了。
《金瓶梅词话》借小优的演唱,抄录了十五行文字。当两个小优从“忆吹箫玉人何处也,今夜病较添些”起,唱到“我为何在家中费尽了巧唳舌,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时,潘金莲看破西门庆是在怀念她的情敌李瓶儿,嫉妒之心猛然而起,当即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脸上,这点儿、那点儿羞西门庆,说道:“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那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好了没羞的行货子!”就与西门庆在席上只顾拌嘴起来。
这时的月娘还对金莲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烦,两个只顾且强什么!”劝她出去陪客人。
西门庆也到前面去陪吴大舅、应伯爵等人喝酒。到二更方散时,金莲出来看着西门庆走进吴月娘的房间,就悄悄地走到窗下偷听。
当听到月娘对白天两个唱曲的有所不满时,金莲就蹑足潜踪地掀开帘儿进去,又发作道:“你问他,正景姐姐吩咐的曲儿不教他唱,平白胡枝扯叶的,教他唱什么‘忆吹箫’、‘李吹箫’,支使的一飘个小王八子乱腾腾的,不知依那个的是。”
这时,潘金莲巧妙地将吴月娘引在西门庆的对立面,以争取她的支持,接着又劈头盖脑地大批西门庆和李瓶儿道:

“哥儿,你脓着些儿罢了。你的小见识儿,只说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怀春女’?他和我多是一般后婚老婆!什么他为你‘褪湘裙杜鹃花上血’,三个官唱两个喏,谁见来?孙小官儿问朱吉,别的多罢了,这个我不敢许。可是你对人说的,自从他死了,好应心的菜也没一碟子儿。没了王屠,连毛吃猪。空有这些老婆,睁着你日逐只■屎哩!见有大姐在上,俺每便不是上数的,可不着你那心的了。一个大姐怎当家理纪,也扶持不过你来?可可儿只是他好来!他死,你怎的不拉掣住他?当初没他来时,你也过来,如今就是诸般儿称不上你的心了。题起他来,就疼的你这心里格地地的,拿别人当他,借汁儿下面,也喜欢的你要不的,只他那屋里水好吃么?”

经潘金莲的一批一挑,吴月娘的心动了,开始倒向了她这一边,到最后潘金莲不由得冲出了心底的一句话:“到明日,再扶一个起来和他做对儿么?贼没廉耻撒根基的货!”
这是因为她敏感到如意儿有可能被西门庆再扶起,成为她争宠道路上的又一障碍。
一曲《集贤宾》,就这样经过反复皴染,把西门庆对李瓶儿的眷恋与对潘金莲的无奈,潘金莲对李瓶儿的嫉妒与对吴月娘的利用,吴月娘被潘金莲的打动而对西门庆的不满,写得丝丝入扣{15}
不但写出了潘金莲的“骄极满极轻极浮极”(张竹坡批语){16}与西门庆、吴月娘的一时情态,而且又括进了如意儿,推进情节的展开。
张竹坡在《读第一才子书金瓶梅法》中说:

“蕙莲才死,金莲可一快;然而官哥生,瓶儿宠矣。及官哥死、瓶儿亦死,金莲又一大快。然而如意口脂,又从灵座生香,丢掉一个又来一个。”{17}

小说的故事也就这样一环一环地向前推进。



清宫皕美图1


一般说来,《金瓶梅词话》镶嵌时,将诗、词、曲、赋或一段故事用在一处,个别的诗词在重复使用时也往往是完整的,但对于故事情节,则有时分拆在多处,这更见作者的良苦用心。
比如,《水浒传》的故事,就被多处借用。不过,它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本身故事情节丰富,分用多个情节也可理解。
使人感到诧异的是,有时一部短篇小说,竟也被《金瓶梅词话》多次袭用来塑造多个人物。
比如《警世通言》中的《张主管志诚脱奇祸》一篇{18},《金瓶梅词话》在塑造金、瓶、梅三个主角时,竟都袭用了它的情节与文字。
比如,《张主管志诚脱奇祸》中写到小夫人“是王招宣府里出来的”,长得“新月笼眉,春桃拂脸”{19}。而潘金莲是“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20}。两者何其相像!
《张主管志诚脱奇祸》中的小夫人有“一串一百单八颗西珠”{21}。李瓶儿财产中最值钱、最引人眼球的也是“一百颗西洋大珠”{22}
当然,《金瓶梅词话》袭用《张主管志诚脱奇祸》最多的笔墨是有关春梅的描写。
小说写春梅叫养娘于晚上送衣服与五十两大元宝给李安、李安回家听母亲的教导后装病出逃等等基本情节都是照抄的,却镶嵌得十分融洽。
除金、瓶、梅三人之外,《张主管志诚脱奇祸》中对媒婆的刻画及小夫人的鬼魂投靠张主管的韵语,在《金瓶梅词话》中描写王婆与韩爱姐时都被借用{23},于此足见《金瓶梅词话》的作者镶嵌手段还是相当灵活与高妙的。


清宫皕美图2


二、 镶嵌的疏误影响了《金瓶梅词话》的艺术声誉


假如从大的方面来看,《金瓶梅词话》在中国小说艺术发展史上,贡献极大。
如它使小说面向现实,能进行客观的描写,塑造的人物走向立体化,情节开展有一个网状的结构,使用的语言注意口语化、个性化等等,说它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并不过分。
但假如仔细阅读的话,不免遭到诸如凌乱、矛盾、浅薄等等诟病,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在镶嵌过程中的疏误造成的。这种疏误,约有以下三类。



问题最严重的是第一类:前记后忘,顾此失彼。这类现象的特征是,作者在前面镶嵌了某部作品的某个部分,有时为了适应创作的需要,作了某些改动,而到后面抄用此书的另一部分时,却忘记了前面改动的成分,于是就产生前后矛盾的现象。

这种现象,一般是在袭用有较多情节的小说时居多。

比如《金瓶梅词话》第一回,写潘金莲与武大婚后居家及武氏兄弟相见等故事,基本上抄自《水浒传》,然为了展开故事的需要,作了一些改动或增补,至少出了三个明显的错误。

第一个问题是,武大居处阳谷还是清河的错乱。

《水浒传》写武氏兄弟为清河县人氏,武松醉酒伤人,逃到清河县以北的沧州柴进处,一年后回清河县看望哥哥,却先来到阳谷县地面,打虎,做都头,遇到了从清河县搬来的哥哥。

《水浒传》这样描写,在地理方位上已有问题,因为武松从北方的沧州到清河,根本不会经过清河以南的阳谷。

《金瓶梅词话》作者或许因此而将清河、阳谷两县倒换,写成武松兄弟原是阳谷县人,武大是后来才搬至清河的,武松从沧州回来就先到阳谷,后至清河。谁知这样一换,漏子更多。

且看《金瓶梅词话》开始写道:“(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阳谷地方。那时山东地方,有一座景阳岗。”

这里的景阳岗明明是在山东的阳谷县,可是打完虎后,武松被猎户们送去领赏的县衙门竟一下子变成了河北的清河县:


“知县见他仁德忠厚,又是一条好汉,有心要抬举他。便道:‘虽是阳谷县人氏,与我这清河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我这县里,做个巡捕的都头……’”{24}


这样,一会儿把山东阳谷的景阳岗移到了河北的清河,一会儿又把不同州郡、并非邻县的阳谷、清河两县说成“只在咫尺”,真是十分混乱。

第二是武大家住在紫石街还是县门前的错乱。

《金瓶梅词话》第一回写到张大户死后,主家婆“怒令家童将金莲、武大即时赶出,不容在房子里住。

武大不觉又寻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赁内外两间居住,依旧卖炊饼”{25}。

后来,由于一些风流子弟的骚扰,武大在紫石街住不牢,听了老婆的话,“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26}

可是到第三回抄《水浒传》时忘记了武大已经搬到了县门前,却还是写“西门庆刮剌上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房里坐的”{27},将武大的住所仍然定在紫石街。

第三,《金瓶梅词话》中的武大家多了一个《水浒传》中没有的十二岁的“小女迎儿”。

如在第八回写潘金莲因西门庆一个多月不来,盼得急了,拿迎儿出气,写得非常精彩,所以添加迎儿这个人物是有用处的。

可是在第六回写武大被害死后,西门庆与潘金莲“不比先前在王婆茶坊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武大已死,家中无人,两个恣情肆意,停眠整宿”{28},把家中还有个迎儿忘掉了。

这些应都是《金瓶梅词话》镶嵌时所产生的明显的纰漏。


大连图书馆藏“第一奇书”本


还有一类是由于作者镶嵌时着眼一点、不计其余所致。
这往往是抄录诗、词、歌、赋时产生的。诗、词、歌、赋的语言本身比较含蓄,容量较大,读者可作多方面理解。
《金瓶梅词话》抄用时,往往只看到其内容有某一点与正文相合,就引来作回前诗,或在正文中间作写情写景、烘托气氛等用,而不去考虑所引文字是否完全相合。
这就使一些读者感到遗憾,认为有的所引诗词与上下文完全不能搭界,再加上传抄过程中产生的豕亥鱼鲁,以致怀疑作者的文化水平。
比如第五十九回,写西门庆与郑爱月云雨后,抄了《怀春雅集》中的一首诗:
 
带雨尤烟匝树奇,妖娆身势似难支。
水推西子无双色,春点河阳第一枝。
浓艳正宜吟君子,功夫何用写王维?
含情故把芳心束,留住东风不放归。{29}
 
这首诗与原文相校,有几个异文误字,这里且不去细论。
原诗是一个相国千金与一个世家子弟偷情媾欢后小姐赠给情人的诗,如今用在一个嫖客与妓女身上,让人就觉得不伦不类了。


东吴弄珠客《金瓶梅序》


另外有些镶嵌重复出现、来源集中,这就显得作者腹笥不丰,也给读者带来不良印象。
比如天都外臣序本《水浒传》第二十三回写酒家劝武松过景阳岗时要结伙白日而行,武松听了,误认为:“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鸟大虫唬吓我?”这时,插入诗一首:
 
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过了亦如然。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30}
 
这首诗用在这里还是比较确切的。
而《金瓶梅词话》将这首诗用了三次:第九回、第十八回、第二十回。
其中第一次就用得不太好。当时写潘金莲刚进西门家,她百般讨好吴月娘,以致“把月娘喜欢的没入脚处,称呼他做‘六姐’,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吃饭吃茶和他同桌儿一处吃。
因此,李娇儿等众人见月娘错敬他,各人都不做喜欢,说:‘俺们是旧人,倒不理论;他来了多少时,便这等惯了他,大姐好没分晓’”{31}
文章写到这里,突然嵌进了这首诗。显然,作者的用意是将李娇儿等众人的话当作“忠告”,但由于小说没有接着写吴月娘如何将众人的话“当恶言”,况且李娇儿等人的话也只是发牢骚而已,不太有“忠告”的味道,所以一般读者读到这里就会觉得这首诗嵌在这里有点莫名其妙。
后面两次,虽然用得还比较合适,都是说明吴月娘的“忠告”被西门庆当作“恶言”,但靠得那么近,很容易使读者产生重复之感。


日本德山毛利氏栖息堂藏本

重复感的产生还由于作者取材的来源有时过于集中。
梅节曾指出:“《雅集》不到三万字,就采录了二十多首诗文,而又集中用在从五十九回到八十回这二十一回某些人和某些事上。其中第七十八回五首,七十二、七十七回各三首。”{32}
比《怀春雅集》选录得更多的是《水浒传》,据我在《〈忠义水浒传〉与〈金瓶梅词话〉》一文中的统计,《水浒传》中的人物,除西门庆与潘金莲外,还有宋江、柴进等二十五个同名。
至于故事情节,一般人认为《金瓶梅词话》只与《水浒传》的第二十三回至二十七回有关,其实远不止此,两书相同或相似的描述至少还有十二处,其他如《金瓶梅词话》中生辰纲、参四奸等描写,也显然与《水浒传》有关。
至于韵文,据十分粗略的统计就有五十四首被引用{33}。
除《水浒传》之外,如《如意君传》、《宝剑记》及《词林摘艳》、《雍熙乐府》等采录得也比较多。
假如处理得好(如《张主管志诚脱奇祸》),也不会使人产生重复、厌烦感;假如处理得牵强,而又比较集中、靠近,就会给读者留下不良印象。
不过总的说来,《金瓶梅词话》作者的阅读面还是相当广泛的,全书镶嵌的素材来源还是比较充分的。


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藏本


《金瓶梅词话》在镶嵌的过程中产生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主要是由于作者创作理念的局限造成的,又加上成书仓促,篇幅较长,难免就有纰漏与不足。想想经过“披阅十载,增删五次”{34}精心雕琢的《红楼梦》也还有不少矛盾与疏误的话,也就不难理解、不必苛求了。


1987年黄霖在日本讲金瓶梅,左为日下翠教授


三、 镶嵌为《金瓶梅词话》研究者布下层层迷网


《金瓶梅词话》镶嵌的成败得失自可讨论,而它对后来研究者制造了麻烦,布下了迷网,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主要是由于它所镶嵌的原始材料的出处未曾注明,我们现在苦苦考索而得的只是部分而已,不少原始文本久已亡佚,谁也搞不清楚它究竟抄用了多少文字,这就无法全部分清楚哪些是镶嵌的文本,哪些才是作家的语言,也正因为不能正确认识镶嵌的问题,往往会在这里迷了路。
下面就几个重要的问题谈谈我的看法。



(一)成书问题。
《金瓶梅词话》究竟是集体创作还是个人创作,争论不少。
对集体创作说论证得最充分、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徐朔方《〈金瓶梅〉成书新探》。
这篇文章下了很大工夫,为论证《金瓶梅词话》是累积型集体创作,徐氏列举的理由有十余条之多,有的每一条下又收罗了好多例子,概括起来,约有三点:
其一,它是一部“词话”;
其二,行文有粗疏、重复以及颠倒、错乱之处;
其三,抄引前人作品极多。
我看了这三点,觉得一条也不能证明是集体还是个人创作,因为不论是集体还是个人创作,以上现象都可以产生。
那么徐朔方为什么觉得理由很充分呢?他的推理逻辑是这样的:
“它是词话”,就“不是个人创作”。
它抄引了前人大量的作品,并产生了种种粗疏的现象。
这正是词话等由书会才人、说唱艺人等“世代累积型的集体创作”的基本特征,“个人创作出现明显的抄袭现象,那是不名誉的事”。
为此,他强调《金瓶梅词话》镶嵌的都是前人作品的“平庸部分,艺术上成功的描写都是它的创作”。
因此,《金瓶梅词话》就是集体累积型的作品而不是个人创作{35}。
这样的推理至少有两个问题:
一是其前提就是武断的,因为“词话”与“集体创作”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个人创作的“词话”也存在。
二是镶嵌之作未必就是集体之作,也可以出自个人之手。
《金瓶梅词话》中也有不少镶嵌是十分精彩而不平庸的,反之,个人创作同样可以产生重复、错乱与抄袭等问题。
《金瓶梅词话》的作者把前人作品中的个别片段汲取过来,作了某些改动,融化到自己的作品中,这完全是一种个人创作的过程。
所以,不能正确地理解与看待《金瓶梅词话》的镶嵌问题,就会在成书问题上走入迷途。



(二)作者问题。
在研究《金瓶梅词话》的作者是什么地方人时,分析其文本所用的语言与所写的习俗等当然是一条路径。
我早年也热衷于此,但后来想想,假如没有搞清楚小说中哪些部分是镶嵌的、哪些部分是自创的,胡子、眉毛一把抓,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甚至完全可能作出错误的判断,将被镶嵌的前人作品中的语言当作《金瓶梅词话》作者的语言。
比如,现代最早用方言来考证作者的戴不凡就陷进了这条迷途。
他在《金瓶梅零札六题》中说:“改定此书之作者当为一吴侬。此可于小说中多用吴语词汇一点见之。”{36}
可惜的是,他举的一些所谓是吴语的例子不少是《金瓶梅词话》从《水浒传》中抄来的。
例如《金瓶梅词话》第二回“武松便掇杌子打横”等的“掇杌子”,第九回武松对郓哥道“待事务毕了”等的“事务”,都是《水浒传》中原来就有的{37},故不能以此说明《金瓶梅词话》作者的用语。
早在1982年我写《〈忠义水浒传〉与〈金瓶梅词话〉》一文时,就提出应当注意这个问题。
可是时过三十年,不少人还是在不分辨是作者语言还是镶嵌文字的情况下,随便掇拾几个词语来证明《金瓶梅词话》作者是何方人氏,真是有点“可怜无补费精神”{38}。


作者2016年在暨南大学讲金瓶梅


(三)情节问题。
《金瓶梅词话》的情节开展常有违背常理的错乱缺失和回目的文辞与内容不符之处,日本小野忍与千田九一翻译《金瓶梅词话》时,以及魏子云撰《金瓶梅札记》时均指摘甚多。
日本阿部泰记还写过《论〈金瓶梅词话〉叙述之混乱》,后徐朔方在《金瓶梅成书新探》一文中也指出了不少。
这种现象之所以产生,多数是由于作者在仓促成书过程中,东拼西凑地镶嵌所造成的。
前面所举的镶嵌《水浒传》所造成的武大居所与迎儿问题讹误因有原本可对,故能使人知其所以然,但大量的看来是镶嵌的文字已无原始文本可证,故只能凭推测判断了。
比如《金瓶梅词话》第十七回宇文虚中参本的邸报中开列王黼、杨戬手下的人犯有:董升、卢虎、杨盛、庞宣、韩宗仁、陈洪、黄玉、贾廉、刘成、赵弘道等,要将这些人“俱问拟枷号一个月,满日发边卫充军”。
在这份名单中,并无“西门庆”的名字,可是西门庆见了这份邸报竟“魂魄不知往那里去了”,“惊损六叶连肝肺,唬坏三毛七孔心”{39},急忙派人进京去打点。
第十八回科中开列的名单上其他人名除贾廉换了王廉之外都不变,后面就加上了“西门庆”及另一个显然胡乱加上去的“胡四”,于是西门庆派去的来保花了五百两金银请礼部尚书将“西门庆名字改作贾庆”{40},使西门庆逃过了一场灾难,将故事的叙述接上了榫。
这里,看来前面的邸报是抄来的,中间本无“西门庆”之名,后来为了让西门庆派人去京打点等故事有个交待,就加了个将“西门庆”改成“贾庆”的情节。
当然,事实是否如此,在没有文献可征之前只能猜想。看来,镶嵌的粗糙,无疑会使情节的组织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作者2016年秋在云南大学呈贡新区参观


(四)人物性格问题。
《金瓶梅词话》中有的人物性格前后明显不一致,且这种不一致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演变、过渡迹象。
最突出的是李瓶儿,前面是一个心狠手辣、口舌如刀的淫妇,后面却一变为性温心软、忍气吞声的富婆,假如说这种性格的变化符合生活的逻辑,是高度真实的,那未免令人感到勉强。
因为李瓶儿不同于西门庆,西门庆尽管是个恶棍,但写他“仗义疏财,救人贫难”{41}并不与他性格的主色调相对立。
正像写曹操之“奸”,与写他的“雄”完全可以统一,都是为了显示其性格的复杂性。
李瓶儿也不同于韩爱姐。韩爱姐从一个权门管家的小妾到一个落魄的私娼,再成一个彻底守节的少妇,其性格的变化有脉络可寻。
而李瓶儿从狠毒到软弱,从极其贪淫到性趣淡薄,将其性格的主色调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又没有将这种变化的脉络显现出来,这实在是一个问题。
对此,现在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比较流行的是用弗洛依德的理论,认为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作为一个女性的本能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于是就变得温顺和善起来。
我起初也觉得这种理解有点道理,但后来想想也不尽然。
李瓶儿到西门家后,首先遭到了一番冷落与一顿马鞭,尽管后来“情感”{42}了西门庆,但家中还有一个明显占着上风的一心想“霸拦汉子”的潘金莲,更何况西门庆一直在外边吃野食,她什么时候得到了如前半部她所贪求的本能的满足?
所以,这种解释充其量只是用一种西方理论来套用中国小说实际的尝试而已。
后来读到日本川岛优子的论文,从小说的结构与成书问题的角度来探讨李瓶儿前后性格不一致的原因,认为《金瓶梅词话》与《三国演义》、《水浒传》一样,其成书是由几个小故事串联而成,所以并不太重视整个形象的一贯性、必然性{43}。
她的这个观点,使我恍然大悟,因为换句话说,这就是镶嵌所致:
前半部的李瓶儿是根据一部小说改写而来,后半部的李瓶儿又是根据另一部小说改写而来。
如果不这样假设,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说呢?
所以说,在分析《金瓶梅词话》的人物形象时,我们也必须从镶嵌的迷宫中走出来。


1931年山西省发现的《金瓶梅词话》


其他如《金瓶梅词话》中年序的错误、称谓的混乱等等都与镶嵌问题有关。
不关注镶嵌,将使有些研究误入歧途,如上述想通过一般地摘录几个方言语词来解决作者的出生或籍贯的研究就是典型的例子。
再如有人根据第二十一回西门庆与众妇人行令时所引的《西厢记》语词,就认为作者对《西厢记》异常熟悉,甚至据此来研究作者所据何种版本的《西厢记》而推定作者是谁等等,也完全是被镶嵌所迷惑。
其实,《金瓶梅词话》在这里完全是直接镶嵌了当时社会上流行的酒令而并非从《西厢记》文本征引而来。
这些酒令,在一些日用类书中可以非常方便地找到。
我看到的大陆所有研究《金瓶梅词话》中的《西厢记》的文章,几乎都犯了这一错误。
总之,镶嵌问题对于《金瓶梅词话》研究非常重要,不可不知,不可绕过。
但困难的是,目前《金瓶梅词话》中还有大量的文字不知它镶嵌自何书,镶嵌时又是否有所修改。
要彻底了解它的镶嵌情况,事实上已无可能,我们的研究必须从事实出发。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再一次提醒大家:
我们的《金瓶梅词话》研究必须注意它的镶嵌,千万不能被镶嵌遮蔽了眼晴。


① 袁中道:《珂雪斋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316页。

② 三行:《金瓶梅》,载《睿湖期刊》1930年第2期。

③ 涩斋:《〈金瓶梅词话〉里的戏剧史料》,载《剧学月刊》1934年第9期。

④ 徐朔方编《金瓶梅西方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

⑤ 李涉:《题鹤林寺僧舍》,彭定求等编《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5429页。

⑥ 白珽:《湛渊静语》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⑦{20}{24}{25}{26}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一回,古佚小说刊行会1933年影印本,第1页,第10页,第4、8页,第11页,第12—13页。

⑧ 洪楩编《清平山堂话本》,中华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第119页。

⑨ 施耐庵等:《水浒全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年版,第363—364页。该本底本是天都外臣序本《忠义水浒传》。

⑩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二回,第1页。

{11}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三十回,第5页。

{12} 参见小川阳一《日用类书研究明清小说》,日本研文出版1995年版,第228—233页。

{13} 兰陵笑笑生著、张竹坡评《彭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第一奇书》第二十九回,清康熙间刻本,第1页。

{14} 哈斯宝:《新译红楼梦回批》,亦邻真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2页。

{15}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七十三回,第3—8页。

{16} 兰陵笑笑生著、张竹坡评《彭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第一奇书》第七十三回,第2页。

{17} 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彭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第一奇书》卷首,第7—8页。

{18} 《警世通言》目录此篇题作《张主管志诚脱奇祸》,正文题为《小夫人金钱赠年少》。《京本通俗小说》题《志诚张主管》。《警世通言》虽晚出,然其所叙习俗、语言近宋元话本,当出自旧本。《金瓶梅词话》成书时镶嵌了其旧本的若干故事与文字,而《京本通俗小说》现学者多认为是伪本。

{19}{21} 冯梦龙编《警世通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4页,第11页。

{22}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十回,第7页。

{23} 韩南:《〈金瓶梅〉探源》,《金瓶梅西方论文集》,第12页。

{27}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四回,第6页。

{28}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六回,第3页。

{29} 《怀春雅集》,《花阵绮言》,《古本小说集成》第5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830页。

{30} 施耐庵等:《水浒全传》,第344、345页。

{31}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九回,第3页。

{32} 梅节:《瓶梅闲笔砚——梅节金学文存》,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版,第70页。

{33} 黄霖:《〈忠义水浒传〉与〈金瓶梅词话〉》,湖北省《水浒》研究会《水浒争鸣》编委会主编《水浒争鸣》第1辑,长江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34} 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第11页。

{35} 徐朔方:《〈金瓶梅〉成书新探》,载《中华文史论丛》1984年第3期。

{36} 戴不凡:《小说见闻录》,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37页。

{37} “掇杌子”,见《金瓶梅词话》第九回第6页,《水浒全传》第411页;“事务”,见《金瓶梅词话》第二回第2页,《水浒全传》第364页。

{38} 王安石:《韩子》,李壁《王荆文公诗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3页。

{39}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十七回,第5—6页。

{40}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十八回,第3—4页。

{41}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六回,第1页。

{42}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十九回,第1页。

{43} 川岛优子:《李瓶儿论》,载《九州中国学会报》2005年第43卷。

   

作者单位 复旦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文艺研究》2017,第3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