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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哲:《金瓶梅词话》中的因果报应

魏 文 哲 金学界 2022-11-26


 

  



摘 要: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对《金瓶梅词话》有着明显的影响,这种影响表现在情节的设计、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命运的安排以及对人物形象的评价等诸多方面。从总体上来说,这种影响是积极的。与性描写一样,因果报应思想是《金瓶梅词话》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我们应当正视,并予以合理的分析与评价。

 

   关键词:《金瓶梅词话》 因果报应  影响


与很多明清小说的作者一样,《金瓶梅词话》的作者对佛教徒也是排斥的,厌恶的。

作者在小说中多次对佛教徒进行了辛辣的讽刺,严厉的批评。作者认为,佛教徒中间真正具有很高道行的人是极为罕见的,大多数佛教徒不过是假借宗教骗饭吃,甚至吃喝嫖赌,男盗女娼,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在《金瓶梅词话》第8回,作者写道:

世上有德行的高僧,坐怀不乱的少。古人有云:一个字便是‘僧,’二个字便是‘和尚,’三个字是个‘鬼乐官,’四个字是‘色中饿鬼。’苏东坡又云: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毒传秃,转秃转毒。此一篇议论,专说这为僧戒行。住着这高堂大厦,佛殿僧房,吃着那十方檀越钱粮,又不耕种;一日三餐,又无甚事萦心,只专在这色欲上留心。¼¼有诗为证:

色中饿鬼兽中狨,坏教贪淫玷祖风。

   此物只宜林下看,不堪引入画堂中。



在《金瓶梅词话》第40回,作者又忍不住跳出来大发议论:

看官听说:但凡大人家,似这样僧尼牙婆决不可抬举。在深宫大院相伴着妇女,俱以讲天堂地狱、谈经说典为由,背地里说条念款,送暖偷寒,甚么事儿不干出来!十个九个都被他送上灾厄。有诗为证:

        最是缁流不可言,深宫大院哄婵娟。

        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





《金瓶梅词话》中的和尚也多是不守戒律、鄙吝不堪的佛教徒。如那一伙替死去的武大郎做法事的和尚,看见艳丽风骚的潘金莲,立刻变得亢奋颠狂,丑态百出: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推到花瓶;秉烛头陀,错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称做大唐;忏罪阇黎,武大郎念为大父。长老心忙,打鼓错拿徒弟手;沙弥心荡,磬锤打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1]


小说中的女僧,如王姑子、薛姑子等人,为了争夺财物,勾心斗角,互相挤兑。

尽管《金瓶梅词话》的作者对部分佛教徒颇为反感,但这并不表示他对佛教本身是完全排斥的,因为并非所有的佛教徒都是不守戒律的假和尚,如小说中的普静禅师就是个有道行的高僧。

作者对佛教本身还是颇有敬畏的。佛教所宣扬的因果报应思想作者是认同的,接受的。如《金瓶梅词话》第62回回首诗云:

行藏虚实自家知,祸福因由更问谁?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闲中点检平生事,静里思量日所为。

常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理不相亏。


这首诗所表达的因果报应思想是显而易见的。再如第75回,作者写道:

万里新坟尽十年,修行莫待鬓毛斑。

   死生事大宜须觉,地彻时常非等闲。

   道业未成何所赖,人身一失几时还?

   前程暗黑路途险,十二时中自着研。

此八句单道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影随形,如谷应声。


可以说,因果报应思想是作者的创作思想的一部分。在创作《金瓶梅词话》的过程中,作者经常依据这一思想理念,来设计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安排人物的最后命运,对人物形象进行评价。

总之,因果报应思想对《金瓶梅词话》的创作具有很大影响。抓住这一点,有利于我们更加深入地理解《金瓶梅词话》这部小说名著。





西门庆是小说的主人公,是全书的核心,小说中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是围绕着他而展开,都是为了刻画这个人物而设计的。因此,越是与西门庆关系密切的人物,他们在《金瓶梅词话》中的重要性就越大。

西门庆的妻妾和家人中,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李瓶儿、春梅、西门大姐、陈经济、官哥、孝哥等人的命运、遭遇,均与西门庆息息相关,他们无不笼罩在西门庆的阴影之下,是西门庆这一人物形象的延伸和补充。

与西门庆一样,他们的人生经历都在演示着因果报应这一人生法则和宇宙定律。

《金瓶梅词话》是一部侧重于暴露社会黑暗、政治腐败、家庭矛盾和人性丑恶的现实主义文学巨著。

小说的主人公西门庆是一个典型的反面形象,是一个集地痞、恶霸、奸商、贪官等角色于一身的人物形象。

他贪财好色,虚伪狡诈,狂妄自大。他厚颜无耻,蝇营狗苟,骄奢淫逸,无恶不作,最终是纵欲而死,家破人亡,留下骂名,遭到了无情的报应。

作为一个反面的典型人物,西门庆做尽了坏事,有许多恶行。





西门庆出身于富商家庭,他本人也是商人,而商人的最大本性是贪财。在贪婪本性的驱使下,为了赚钱,西门庆必然会使用很多卑鄙的手段。

在当时的社会里,他的地位本来并不算高,只是一介平民。但在清河县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富人,并且与当地的官府相往来,在当地西门庆就是一霸,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近来发迹有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2]所谓“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就是协助当地官府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就此而言,西门庆是官府的鹰犬、帮凶。通过这种鄙陋的手段,他必定也捞到不少不义之财,因此,他的巨大财富并不干净。

与官府互相勾结,进行非法的交易,从而获得巨额利润,这是很多奸商积聚巨大财富的常见方法。西门庆正是这样做的。

他不但与当地的知府、知县互相勾结,互相利用,还通过亲家陈洪的关系攀上了权臣杨戬、蔡京等朝中大佬。西门庆经常向这些权臣送礼,献媚,于是西门庆凭空被提拔为理刑所的副千户,从而跻身于官僚队伍中。可见他的官位来路不正,是用钱买来的。

这时的西门庆不但手中有钱,还有权力,有地位。他手中的权力反过来又能保护、增加他的财富。





在中国古代社会里,权力与金钱经常可以互相转化,有权力者必然有钱。有钱者可以通过合法的或者非法的途径买来官职。

《金瓶梅词话》中的乔大户就是通过合法的途径买来官衔的。

除了贪财贪权,西门庆更加贪色好淫。他的正式的妻妾就有八人之多,其中两个先后去世了。

家里的女仆们只要稍微有点姿色的他都不会放过。只要是他见到的有点姿色的女人,西门庆都想方设法与之发生性关系,甚至完全占为己有。

在《金瓶梅词话》里,与西门庆有性关系的女人至少有二三十个,小说没有写到的这样的女人自然更多,这是可以想象的。

西门庆贪色好淫,这不仅有害于自己,更有损于他人。过度的纵欲必然戕害自己的身体,小则生病,大则丧身。这对家族来说是不孝。

好淫的西门庆经常在性生活中折磨、蹂躏女性,这是对女性的人格的侮辱。比如他喜欢在女人身上,尤其是女性生殖器附近烧香。

他还强迫女性品箫,喝尿。这些无耻下流的行为是对女性的极大侮辱!除了家里的妻妾和女仆,西门庆还经常逛妓院,在那里喝酒、嫖娼,花天酒地。





这种举动对他的妻妾而言是很大的侮辱。他的正妻吴月娘对此多次表示不满。西门庆在肉体上占有过很多女人。

这些女人为了谋取各自的利益而同意甚至乐意与西门庆发生性关系,这样的女人当然是可悲的,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这并不能改变西门庆蹂躏女性的性质,也不能减轻他的罪责。

权力和金钱在很大程度上刺激着西门庆去做坏事。有钱有势的西门庆必然会做很多坏事。西门庆做的坏事太多,小说作者不可能、也不需要一一记录下来,否则小说就会成为冗长乏味的账本。

作者只能选取典型事件加以叙述,因为典型事件更能表现人物的性格。西门庆做的坏事虽多,但其动机主要有两个:一是贪色,二是贪财。

西门庆好色贪淫,占有女性,玩弄女性是他最喜欢干的事情。

为了谋娶潘金莲,西门庆、潘金莲、王婆合伙毒死了可怜的武大郎。西门庆又贿赂官府,掩盖自己的罪行,将武松发配到外地。

在这一事件中,懦弱无能的武大郎不仅丢了老婆(被西门庆抢走),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又连累弟弟武松被发配远方。而杀人凶手西门庆等人却安然无恙,逍遥法外,继续过他们的骄奢淫逸的富贵生活。





两相对比之下,读者对社会黑暗、政治腐败的感受和认识更加刻骨铭心,对武大郎的不幸遭遇更加同情,对西门庆等人更加切齿痛恨!

李瓶儿本是西门庆好友花子虚的老婆。她漂亮、温柔、风骚,而且手里有钱。好色贪财的西门庆想方设法与之勾搭成奸,一心想把朋友的老婆占为己有。于是趁人之危,勾结李瓶儿,将花子虚的财产暗地里据为己有,花子虚则被活活气死。于是,西门庆不仅气死了朋友,还将朋友的老婆和财产占为己有,这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宋惠莲是西门庆家奴来旺的老婆,也是一个漂亮、风骚的女人。西门庆与她暗中勾搭成奸,甚是喜欢她。嫉妒心极强的潘金莲与宋惠莲争风吃醋,为了打击宋惠莲,潘金莲挑唆西门庆赶走了来旺,让宋惠莲蒙羞。性情刚烈的宋惠莲羞愤自杀。她的父亲宋仁为了替女儿讨回公道而状告西门庆。西门庆贿赂官府,反而将宋仁痛打了一顿,因此将宋仁气死。

西门庆喜欢宋惠莲,在主观上他并不希望她死,对宋惠莲的死他甚至颇感惋惜。但西门庆企图霸占宋惠莲,完全不顾及她的意愿,他的所作所为在客观上促成了宋惠莲的自杀,因此,对宋惠莲的死西门庆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

然而,杀人凶手西门庆不但不觉得内疚,反而利用金钱的力量又将宋惠莲的父亲气死。西门庆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西门庆本来是个奸商、小人,当官后必然是个贪赃枉法的贪官。

家奴苗青与强盗相勾结,谋死了自己的主人苗员外。苗员外的家人向提刑院告状。为了活命,苗青向提刑院副千户西门庆行贿。西门庆收了苗青一千两银子,将他私自释放,为他掩盖罪行,让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商人黄四的小舅子失手打死了人,被官府捉入牢中,准备拿他抵命。黄四给西门庆送礼,求他解救。西门庆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向有关官员行贿求情,免除了黄四小舅子的死罪。

清河县仵作何九接受西门庆的贿赂,替他掩盖武大郎的死因。他的兄弟何十做强盗的窝主,被官府捉住。何九送礼给西门庆求他帮忙。西门庆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擅自释放了何十,却硬将一个无辜的和尚代替何十受死。这种行径实在是丧尽天良,令人发指!因此,《金瓶梅词话》的作者义愤填膺地予以痛斥:

世上有如此不公事!正是: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上脱枝柳树上报。有诗为证:宋朝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忒不公。毕竟难逃天地眼,那堪激浊与扬清。[3]


纵观西门庆短暂的一生,他一直过着骄奢淫逸的纵欲生活,不仅干了很多坏事恶事,尤其疯狂地、变态地占有、蹂躏女人,结果是油尽灯枯,染病暴亡,年仅33岁。

在《金瓶梅词话》的作者看来,西门庆的英年早逝正是他奸淫女性、干尽坏事的恶报:“乐极悲生,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4]

西门庆病重期间,“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根前站立,问他讨债。”[5]

西门庆曾经害死武大郎和花子虚,现在他们的鬼魂来向西门庆索命来了。针对西门庆的死,作者大发感慨: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胎。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今日非古比,心地不明白。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6]这仍然是善恶果报的论调。





早死固然是西门庆的恶报。在《金瓶梅词话》作者的笔下,西门庆死后,他的家人的遭遇和结局同样也是西门庆的报应。因为西门庆是全书的主角,其他所有人物都是为了刻画西门庆而存在的。

西门庆是西门家的最高统治者,家里所有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是西门庆这个核心形象的组成部分。虽然西门庆肉体死了,但他的精神生命继续延续在他的家人身上。

比如,西门庆死后,孟玉楼改嫁李衙内。大街上人纷纷议论,

“也有说好的,也有说歹的。说好者,当初西门大官人怎的为人做人,今日死了,止是他大娘子守寡正大,有儿子,房中搅不过这许多人来,都交各人前进来,甚有张主。有那说歹的,街谈巷议,指戳说道:此是西门庆家第三个小老婆,如今嫁人了。当初这厮在日,专一违天害理,贪财好色,奸骗人家妻子。今日死了,老婆带的东西,嫁人的嫁人,拐带的拐带,养汉的养汉,做贼的做贼,都野鸡毛儿——零挦了。常言三十年远报,而今眼下就报了。旁人都如此发这等畅快言语。”[7]





他的最得力的家奴玳安最能代表西门庆的为人,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小西门庆。后来孝哥出家了,玳安就被吴月娘改名为西门安,继承了西门庆的家业,人皆称他为西门小员外,俨然就是西门庆复活了。

除了西门庆这个核心人物之外,小说中其他人物的种种遭遇也无不诠释着作者的因果报应思想。

西门庆生前通过种种不法手段积累财富,不断地升官发财,享受着荣华富贵,似乎一切顺利,万事大吉。然而,善恶报应,如影随形,无法逃避。

就在西门庆生前,他就已经遭到了报应。先是他的唯一的儿子官哥因惊吓而病死,接着他的爱妾李瓶儿也因丧子之痛而病死。这两件事都是对西门庆的巨大打击,尤其是李瓶儿的死更令他痛不欲生,他痛苦地对好友应伯爵说:

“好不睁眼的天,撇的我真好苦!宁可教我西门庆死了,眼不见就罢了。到明日,一时半霎想起来,你教我怎不心疼?平时我又没曾亏欠了人,天何今日夺吾所爱之甚也!”[8]

由此可见,万分痛苦的西门庆似乎也感觉到爱子爱妾的死是上天对他的严厉惩罚。他声称自己“没曾亏欠了人,”实际上这正说明他做贼心虚,是间接承认自己恶有恶报。





从表面上看,李瓶儿母子的死是潘金莲造成的。从更深层次上说,古代社会不合理的一夫多妻制家庭才是制造李瓶儿母子悲剧的根源。

官哥是西门庆的第一个儿子,但他才活了一年多一点就成了一夫多妻制的无辜的牺牲品,他的遭遇最冤枉最可怜,令人同情、惋惜。

在《金瓶梅词话》的作者看来,李瓶儿的不幸遭遇是她自己招来的报应。第62回回首诗云:“行藏虚实自家知,祸福因由更问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闲中点检平时事,静里思量日所为。常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理不相亏。”

李瓶儿死于第62回,这首诗显然是针对她的死而发的,明确指出李瓶儿的不幸遭遇正是她的报应。

李瓶儿生病期间,屡次对西门庆说,房中无人的时候,看见已经死了的花子虚向她索命。潘道士施展法术为李瓶儿驱邪,他也说李瓶儿之所以得重病是因为“宿世冤愆所诉于阴曹,非邪祟也,不可擒之。”

李瓶儿已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定数难逃,难以搭救了。”[9]李瓶儿是一个温柔、漂亮、宽厚、大方的女人,深得大家的喜爱。但她也曾做过坏事。当她还是花子虚的老婆的时候,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与西门庆勾搭成奸,一心要嫁给他。又将丈夫的财产偷偷地转移到了西门庆的手里。

花子虚生病时,李瓶儿又不好好地为他治病,结果将花子虚活活气死。花子虚死后没多久,李瓶儿就作了西门庆的第六个小老婆。

这件事大伤天理,令人义愤填膺。在《金瓶梅词话》作者的笔下,李瓶儿虽然死得可惜,但她既然作过丧尽天良的坏事,必然会遭到报应,这是无法避免的。李瓶儿的死给西门庆带来了极大痛苦,这同样是对于西门庆的报应。





西门庆死后不久,他的第一个小妾李娇儿就在老鸨的挑唆下哭闹着要求改嫁。李娇儿本来是妓女,送旧迎新、趋炎附势本是娼妓人家的特色、本分,所以,李娇儿要求改嫁也不奇怪。因为西门庆死了,西门家就将败落下去。

在夫为妻天、夫为妻纲的古代社会里,西门庆的妻妾们就失去了依靠。在宋代以后的中国古代社会里,妻妾守节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妻妾改嫁则是家族的耻辱。所以,李娇儿的改嫁,让作为主妇的吴月娘大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未能阻止李娇儿改嫁,因此令西门家蒙羞。

潘金莲是《金瓶梅词话》中最为淫荡的女人,用她的仇敌孙雪娥的话说,潘金莲“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背地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10]

西门庆死后,难耐寂寞的潘金莲很快就与女婿陈经济勾搭成奸。为人正派的吴月娘自然不能容忍他们败坏家族的荣誉,将陈经济赶出家门,命王婆将潘金莲领出去卖掉。武松为替哥哥武大郎报仇,遂将潘金莲、王婆二人杀死。





《金瓶梅词话》的作者认为,潘金莲、王婆二人最终死于武松之手是因果报应这一世间规律所决定的。

潘金莲、王婆死于第87回,该回的回首诗写道:

平生作善天加福,若是刚强定祸殃。

舌为柔和终不损,齿因坚硬必遭伤。

杏桃秋到多零落,松柏冬深愈翠苍。

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藏。


作者的意思显然是说,潘金莲、王婆既然害死了武大郎,她们迟早要受到报应,不管你躲到哪里,都是无法逃避的。王婆卖潘金莲,定要一百两银子。
在《金瓶梅词话》的世界里,这个要价是偏高的,所以要买的人必然要与王婆讨价还价。王婆的目的是想发个小财。正是王婆的贪婪使她自己与潘金莲同死于武松之手。
商人何官人与王婆讲价,谈不拢。周守备家人与王婆反复议价,还是谈不妥。陈经济答应了王婆的要价,但他手里没钱,要到东京他父母处要银子。这样三处一耽搁,正赶上被流放外地的武松遇赦回家,武松才有机会杀死这两个害死哥哥的凶手。假如没有前面的波折,潘金莲已经成为别人的老婆,那么,武松也就没有机会为哥哥报仇了。
总之,这一系列机缘巧合,在作者看来,正是因果报应的规律在起作用:“看官听说:大段潘金莲生有地儿死有处。不争被周忠说这两句话,有分交这妇人从前作过事,今朝没兴一齐来。”11(第87回)
所谓“潘金莲生有地儿死有处,”是说她必然死于武松之手,以偿还武大郎的命债。这是因果报应的规律所决定的,无法更改,也不可避免。潘金莲被武松残忍地杀死后,作者写道:
堪叹金莲诚可怜,衣服脱去跪灵前。
        谁知武二持刀杀,只道西门绑腿顽。
        往事堪嗟一场梦,今身不值半文钱。
        世间一命还一命,报应分明在眼前。12
作者对潘金莲的惨死表示同情,同时又认定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怨不得别人。




西门庆第三个小妾孙雪娥出身低微,所以不受众人尊重,西门庆也不大喜欢她。西门庆生前,孙雪娥与家奴来旺通奸,被西门庆痛打了一顿。西门庆死后,孙雪娥与来旺私奔,被官府抓获。

为了保护西门庆家的名誉,吴月娘将孙雪娥卖掉。此时的春梅已经成为周守备的爱妾。为了报复孙雪娥,春梅将她买来作家奴,时常打骂她,折磨她,后来又把她卖作娼妓以侮辱她,最后她连娼妓也作不成,被逼自杀,下场悲惨!

平心而论,孙雪娥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但她一生都在作奴才,甚至作娼妓,最后又被迫自杀,真是个可怜的弱者,令人同情!

她的悲剧是当时野蛮的奴隶制度造成的,与所谓的因果报应没有很大关系。作者之所以叙述她的悲惨遭遇,主要是为了彰显西门庆所受到的报应。

陈经济与潘金莲有奸情,这当然引发了他与吴月娘、西门大姐之间的矛盾。陈经济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庆家后,为了报复吴月娘,陈经济经常虐待西门大姐。西门大姐忍受不住丈夫的虐待与羞辱,愤而自杀,年仅24岁。

与孙雪娥一样,西门大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作者写她的不幸遭遇同样是为了彰显西门庆所受到的报应。





陈经济与春梅本有奸情。被赶出西门庆家后,他们二人又勾结在一起,继续保持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后陈经济被仇人杀死,春梅也因为纵欲过度而身亡。作者认为,他们二人的悲惨下场同样是由因果报应的规律所决定的。

纵观陈经济的为人,他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他与小丈母潘金莲通奸,与守备夫人春梅通奸,都是伤风败俗的丑行。他气死母亲,逼死老婆,在古代社会里都是极大的罪行。

所以,他的惨死也是他应得的报应。春梅同她的主子西门庆一样,都是好色贪淫、寡廉鲜耻的人。

她以守备夫人的身份与陈经济通奸,与家奴周义通奸,同样是伤风败俗的丑行。为了报复孙雪娥,她虐待孙雪娥,又故意将她卖到娼家作妓女。这是伤天害理的行为。

因此,她最后也不得善终,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陈经济与春梅,一个是西门庆的女婿,一个是西门庆宠爱的奴仆,他们的悲惨遭遇一方面是他们的恶行所招来的恶报,另一方面也是对西门庆的报应。

《金瓶梅词话》是一部着重暴露黑暗、讽刺丑恶的文学名著,所以其中的角色大多是反面人物,而吴月娘、孟玉楼则是小说中少有的正面人物形象。





孟玉楼为人温柔和气,心地宽厚,一生没有作过伤天害理的事。善有善报。所以,她后来嫁给李衙内,如鱼得水,琴瑟和谐,找到了幸福的归宿。

用小说中算命者的话说, 孟玉楼“一生上人见喜下钦敬,为夫主宠爱。¼¼你心地好了去了,虽有小人也拱不动你。”13

身为西门庆的主妇,吴月娘为人正派,严守妇道。她勤勤恳恳地主持家务,劝谏丈夫,协调家人之间的复杂关系,维持家庭内部的和谐关系,不护短,不偏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

她心地善良,吃斋念佛,广行善事。所以她虽然历尽艰难,唯一的儿子孝哥也被迫出家作和尚去了,但她本人与孟玉楼一样得到了善终,直活到70岁,“善终而亡。此皆平日好善看经之报也。”14

《金瓶梅词话》第100回,吴月娘等人在战乱中逃难,路遇普静禅师,同在永福寺投宿。丫鬟小玉夜里发现普静禅师诵经念咒,超度无数亡魂投胎转世,其中有西门庆、陈经济、潘金莲、武大郎、李瓶儿、春梅、西门大姐、宋惠莲、孙雪娥等人。

这段叙述既体现了佛教的因果报应的思想,同时也显示了佛教的巨大力量。佛教的因果报应有不同种类,有今生报应,有后世报应。

西门庆、陈经济、潘金莲等人虽然在今世里受到了恶报,但他们死后的冤魂仍然要继续受到恶报,无法转世为人。在佛教的帮助下,这些冤魂顺利得到解脱,转世投胎为人去了。

但这段叙述颇有漏洞。





根据小说的叙述,西门庆去世的那天孝哥出生,孝哥正是西门庆转世而来的后身。但到了《金瓶梅词话》最后一回,作者又说西门庆投胎于东京城去了。这是自相矛盾的。

因为此时孝哥并没有死,一个人死后不可能同时托生为两个人,这是不符合佛教教义的。

到小说最后一回,武大郎、花子虚等人去世已经20多年了,他们的亡魂到此时才去投胎。这种叙述也是错误的。因为按照佛教教义,人死后在七七四十九日内必然要依据业力而转世投胎,不可能等到20多年以后才去转世投胎。

因果报应是佛教的基本教义,对虔诚的佛教徒而言是毫无疑义的。没有宗教信仰的人经常将宗教斥为迷信,精神鸦片。这种态度和看法是简单粗暴的,无知可笑的。

不信佛教的人往往将因果报应视为迷信,这种看法也是简单粗暴的。比如,著名学者浦江清认为,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冲淡了《金瓶梅词话》的现实主义精神。15但经过上文的分析论述,我们认为,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对《金瓶梅词话》的影响总体来说是积极的,并未冲淡《金瓶梅词话》的现实主义精神。

就像性描写一样,因果报应思想已经成为《金瓶梅词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我们不应当无视它,漠视它,或者过分地贬低它,而是要正视之,对之作出恰如其分的分析和评价。

 


                         

注 释

       ①234567891011121314[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陶慕宁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0月北京第1版,2008年8月第1次印刷,第8、2、76、78、79、79、91、62、62、11、87、87、46、100页。

       15浦江清《中国文学史讲义》(明清部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1月,第149页。

[1][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陶慕宁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0月北京第1版,2008年8月第1次印刷,第8页。

15浦江清《中国文学史讲义》(明清部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1月,第149页。


                         

                         

                         

                         

                         

                         

                         

                         

                         

                         

                         

                         

                         

                         

 

 

作者单位: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2019,第1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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