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活态博物馆:理论逻辑、内涵特征和实践路径 ——以河北省怀来县“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为例
摘 要:乡村活态博物馆是中国博物馆界在乡村快速城镇化和现代化的当下,主动发挥博物馆的公共文化服务功能,为服务乡村振兴国家战略进行的博物馆新业态试点。从理论逻辑来看,传统村落遗产是乡村活态博物馆的文化基因,博物馆社会服务职能拓展是乡村活态博物馆的理论基础,赋能乡村振兴战略是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实践目标。乡村活态博物馆是一个没有围墙、涵盖整个完整村落的开放博物馆,包括集体记忆、公共文化空间和乡村居民三个重要元素。其本质是推动乡村振兴发展,具有活态保护、以人为本和体验思维三个特征。当前中国乡村面临的多维现实,决定了实现乡村振兴战略的长期性和复杂性。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实践路径包括:通过创新组织模式,多元主体推动乡村活态博物馆建设;通过转变理念,构建新型的乡村生态博物馆;通过完善造血机制,使乡村活态博物馆赋能乡村振兴。
关键词:乡村活态博物馆; 乡村振兴; 新业态; 集体记忆; 非遗保护
作者:红 梅,中央民族大学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博物院就是一所大学校。”[1]博物馆是记忆的载体与媒介,不仅能丰富人们的文化生活,也能生成、形塑和延续集体记忆。通过展览,人们触摸历史脉搏、感悟文化魅力、提升文化自信。正因如此,需要发挥好博物馆的“大学校”作用,让文化融入日常,引领生活。创新是最好的传承。从简单陈列到讲好文物背后生动可感的故事,从开展社会公共教育到打破时空界限服务社区,正是因为不断创新,才让博物馆和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近,成为社区发展的动力源之一。
乡村振兴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的新时代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大战略。乡村振兴的目标在于推动乡村人才、文化、产业、生态和组织振兴,实现城乡融合发展。2022年的“5·18国际博物馆日”以“博物馆的力量”为主题,重申了博物馆在社会发展中应有的责任担当和文化力量。在2022年9月举办的第九届“中国博物馆及相关产品与技术博览会”上,中国博物馆集体亮相。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会博物馆专业委员会(以下简称“博专委”)建设的河北省怀来县“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与腾博基金一起作为中国博协成立四十周年承前启后的重要单元参展,在主展区亮相后受到各界关注,正式开启了中国博物馆人用博物馆理念赋能乡村振兴的新篇章。乡村活态博物馆是中国博物馆人用博物馆理念赋能乡村振兴的新探索,也是博物馆的新业态。探讨乡村活态博物馆的理论逻辑、内涵特征和实践路径,有利于推动这一新业态更好成长,为博物馆界贡献新智慧和新力量。
一、乡村活态博物馆的理论逻辑
文化多样性决定了在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下,博物馆的建设和成长需要适应所在国家的文化与社会制度,会产生适应其国情并能推动社区发展的博物馆新业态。我国2017年实施的《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将博物馆的机构属性确定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博物馆是由政府主导、社会力量共同参与的公共文化设施,是提供文化产品和文化活动等有关服务的场所,主要目的是为了满足市民的基本文化需求。乡村活态博物馆是中国博物馆界在乡村快速城镇化和现代化背景下,在人口流失和传统文化衰落的当下,主动发挥博物馆的公共文化服务功能,为服务乡村振兴国家战略进行的博物馆新业态试点。
1.传统村落遗产是乡村活态博物馆的文化基因。
中国的传统村落是在自然及社会历史环境交互作用过程中产生与发展的,是依据血缘与地缘建构的,蕴含丰富的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文化体。传统村落被认为是具有生命机制和情感品格的,是活生生的非固化的存在。传统村落的文化,尤其是非物质文化,往往是无形的和动态发展的。“活态性”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核心属性得到确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发展必须以此为认知基点[2]。如果只是将传统村落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简单叠加,是很难观照和保持其延续性与活态性特点的。
传统村落是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结合体,是中华文化历时性活态演进与表达进程的载体。凡是强调着眼于某个特定的遗产要素而进行静态修护或者样本化保留的做法,均无法从根源上对传统村落遗产进行有效的保护,反而是对该类遗产活态养护的阻碍与破坏。传统村落文化保护的重点在于文化演进进程的养护,即要使文化不脱离当地群体特殊的生产生活空间,引导村民主动参与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积极发掘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新利用和重现重演的“活态”传承模式,强调非物质文化遗产整体性保护中的空间协调与融合发展的“活态”过程。
随着乡村旅游发展,传统村落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保护过程中,也会为了迎合商业需求而扩展传统村落文化内涵。如北京灵水村流传三百余年的“秋粥节”,就是为了纪念清代举人刘懋恒在荒年救灾济民的善行义举而举办的。文旅融合后的“秋粥节”内涵,在纪念意义之外又加入村落文化符号的宣传作用。旅游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当地人对其文化的再评价与再认同,使传统村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活态”传承中不断创新发展。
2.博物馆社会服务职能拓展是乡村活态博物馆的理论基础。
各国博物馆界都在推动博物馆转型发展,强化社会服务功能,积极寻求与社区的合作。为了推动博物馆转型发展,美国博物馆界长期以来积极争取和社区合作,通过调研社区的需求,主动参与社区建设,和社区构建合作共赢的关系,实现博物馆和社区的可持续发展[3]。美国学者伊丽莎白·克鲁克认为博物馆与社区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社区需要博物馆对自身历史与身份认同进行保存与解读,博物馆则需要社区居民认可自身价值并证明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博物馆要实现价值就必须从社区内发现存在的意义,如果不与社会接触,博物馆和博物馆藏品就会丧失其重要性。人们赋予藏品以价值与影响力,博物馆若无法与人们建立联系则将丧失其意义[4]。
国际博物馆协会自1946年成立以来,不断推动各国博物馆拓展视野和功能。博物馆内涵中的一些关键要素,如博物馆的定位、功能、非营利性等,虽然在各国有关博物馆的定义中普遍提及,但具体表达会因国家和地区经济文化等差异而体现出各自的侧重和特色。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博物馆工作的重心和方式也在不断调整改变。为引领各国博物馆的发展,国际博协70多年里修订和发布了7次博物馆定义。2022年国际博协公布的新定义为:“为社会服务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它研究、收藏、保护、阐释和展示物质与非物质遗产。向公众开放,具有可及性和包容性,博物馆促进多样性和可持续性。博物馆以符合道德且专业的方式进行运营和交流,并在社区的参与下,为教育、欣赏、深思和知识共享提供多种体验。”[5]为世界范围内的博物馆更好地服务社会,实现创新提供新的理念、新的思路。乡村活态博物馆是被赋予新定义的博物馆新业态,在21世纪中国快速发展环境和时代背景下,打破一些学者认为“博物馆的功能告诉我们,它只能固态保存而无法活态传承”[6]的认知局限,在乡村构建的一种全村庄的、活态的和村民参与的社会服务业态,是探索契合自身发展和服务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最优方案。
3.赋能乡村振兴战略是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实践目标。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高度重视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十三五”时期,各地在科学发掘、保护和利用乡村文化资源上主动作为,取得显著成效。例如2014年,山东省开展“乡村文化记忆工程”建设,各县充分挖掘地域文化、民俗文化、农耕文化等独具特色的乡村文化资源,关注村情、民情,充分利用村居社区合并后腾出的旧校舍、办公室等集体设施,村民闲置的院落、旧房等建筑,改建为博物馆、村史馆、民俗馆、纪念馆等。2015年,山西也启动了“乡村文化记忆工程”来留住乡土文化根脉。2016年,吉林省启动“吉林印记——乡村博物馆”项目建设,先后建成乡村博物馆91处。
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后,在建设美丽乡村让人们“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城乡和谐发展理念引导下,《浙江省乡村博物馆建设指南(试行)》由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浙江省文物局于2022年4月发布,第一次提出了“乡村博物馆”的定义:“乡村博物馆是位于乡村范围内,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重点展示、传播、收藏和传承地域历史文化、特色文化、革命文化及乡村生产生活、非遗保护、产业发展见证物,向公众开放,具有博物馆功能的文化场馆。位于乡村的国有和非国有博物馆可纳入乡村博物馆系列。”[7]“十四五”期间,浙江全省将建成1000家乡村博物馆。
我国从中央到地方对建设乡村博物馆的积极性,从侧面反映出,博物馆作为重要的公共文化服务单位,对于振兴乡村有着特殊的意义和价值。博物馆作为联结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重要载体,担负着文化传承、文化传播和文化创新等重要职责。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建设,强调“活态”保护,体现了对乡村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衍化和创新的尊重,保持着乡村文化对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通过推动村民日常生活与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形成互动,不断满足村民现代生活需求,维持一定规模的传承群体,以维护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和现代生活之间的自然传承的和谐状态。
二、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内涵特征
世界很多知名博物馆因为地处乡村,所以被称为“乡村博物馆”。国际博物馆学至今还没有对“乡村博物馆”形成明确而统一的概念和界定,其具体内涵因场景不同而有所变化。在中国,通常也把建设在乡村土地上的博物馆统称为“乡村博物馆”。中国的很多“乡村博物馆”基于历代保留下来的古民居、宗祠及不同时期建设的“村史馆”改建而成,存在民俗博物馆、非遗展览馆、古村落博物馆、名人故居等多种形态。
传统村落千百年来一直是我国社会的基本组织形式,浓缩了中华文明的精气神,形塑和保存了中华文化的底色。她既是传统文化的载体,也是中华民族精神寄托和信仰表达的重要文化母体,更是中华文化不断创新的基础和源泉。随着我国城镇化和现代化的进一步提速,作为中华传统风俗习惯、伦理道德和行为秩序的产生和培育场所的传统村落受到剧烈冲击,村落文化面临凋零甚至消亡的风险。如何有效保护和传承,成为新时代中国博物馆人的新使命。
中国现代意义上的乡村博物馆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其时,中国与挪威政府合作,引入最早由法国学者提出的生态博物馆模式,最初在贵州梭嘎建设,后陆续在贵州、广西和内蒙古等多地进行生态博物馆中国化实践,提出了充满中国智慧的生态博物馆《六枝原则》,强调对文化遗产进行整体保护,传统技术和物质文化资料是核心。相对固定地、静态展示物质文化资料的场馆成为生态博物馆的标准配置之一。生态博物馆以服务乡村为已任,但在二十多年的实践中,未能形成自我造血功能,面临各种发展困境[8]。中国博物馆界结合中国国情需要,为赋能乡村振兴战略,推出了更具发展潜力的乡村活态博物馆。
1.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内涵。
乡村活态博物馆理念吸收了传统博物馆学的精髓,通过多学科交叉合作和本土化、国际化[9],扩大了博物馆的公共服务范围,从保护存放和展示文物的建筑,发展到保护一个完整村落来营造保护和传承的文化氛围,并对其进行“活态”利用。乡村活态博物馆是一个没有围墙、涵盖整个完整村落的开放博物馆。所谓的“活态”,就是要一直存续,有未来,有持续发展的可能性[10]。
乡村活态博物馆注重对整个传统村落进行多维保护,尤其是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传统乡村社会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文化生活,挖掘和重塑乡村集体记忆,放大乡村文化与经济亮点,推动乡村文化经济试点。这对于保持乡村特色,激活乡村活力,实现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乡村活态博物馆对乡村进行保护和传承的思路,本质上是推动乡村振兴,实践村民从“形式参与”到“实质参与”的乡村文化与遗产的保护与发展模式,根本目标是发展乡村。主要涉及下列三项重要元素。
第一,集体记忆。传统乡村邻里之间是守望相助、彼此熟悉的熟人社会,乡村的社会结构决定了乡村人际交往关系的互助性、亲密性和淳朴性。集体记忆是指某一个特定社会群体成员间对过去事物的分享过程和结果,以及该群体内部特定的经验、文化和价值的集合,被人们一起建构、共享和传承的事或物。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保有该记忆的延续性,对于无法经历“过去”的群体成员来说,集体记忆就是其群体认同感的基本来源。乡村集体记忆隐性地表达出当地的民风民俗、独特建筑、独有风景、语言文化、传说故事等。乡村生活的集体记忆也是特有的文化遗产,对其进行价值提炼与文化传承,使其融入现代生活,能产生巨大的感召力,有利于吸引人才、凝聚人心。
第二,公共文化空间。乡村的公共文化空间是乡村空间架构的文化维度和高级表现形式,不仅强调空间的文化性,而且突出其公共性来塑造村民的集体情感和共同回忆。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实体空间由村内的公共空间及部分自愿承担展览项目的民宅组成,空间元素包括古迹、山水、房屋、树木等,参观路线包括村居小道、田间小道,通过组合设计,最大限度地将整个村落纳入活态博物馆范畴,来包容整个乡村的文化遗产。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公共文化空间设计,以人为中心,依据村民和观众的功能需求、审美需求,设立空间主题创意,赋予空间个性与灵性。在此空间中,乡村活态博物馆通过公共服务来满足村民身体感观上和心理感知上的体验感。推动乡村发展需要体现村民的自主选择,提供相应的社会服务功能。文化空间元素作为静态的展品,不仅是集体记忆的载体,具有历史价值,更因其承载着当地村民丰富的情感,进而演化为“活态”的记忆展示。
第三,乡村居民。村民生活在乡村寨子中,是乡村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活动的行为主体,也是乡村活态博物馆建设和运行的主要力量。村民既是乡村的建设者、居住者和拥有者,又是乡村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沉淀者,同时也是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的能动主体,更是表达遗产和延续遗产的关键要素。他们对于乡村的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具有天然的认同感与自豪感。乡村活态博物馆从建设初期就开始倾听村民的心声,树立村民的主人翁意识,使其主动参与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建设与运营,从而带动更多的人认同乡村文化,实现文化“活态”保护、传承与发展。
2.乡村活态博物馆的特征。
乡村活态博物馆所包涵的是与乡村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根源相关的集体记忆、地方性知识、群体想象、审美趣味等,即在人与人的地方性社会交往中,通过口传、表演、技艺等方式以及文字记载、物质遗迹等形态所保留的村民的知识、技能和艺术创造等。只有深入了解这些村民的日常生产生活习俗,才能较深层次地认识中国,增强对乡村口头传统文化价值的认识和体会,提高对“活态”的文化空间的认知,真正拥抱由村民自身构筑起来的一个“活态”文化史,从而充分理解乡村智慧。
乡村活态博物馆是因赋能乡村振兴的责任与目标而形成的博物馆的新业态,以保护、传承乡村文化遗产为己任,结合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内涵,其具有活态保护、以人为本和体验思维三个特征。
第一,活态保护。乡村活态博物馆关注的重点是乡村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所谓的“活态”就是要一直存续,有未来,有持续发展的可能性。承认文化不是一成不变的,文化始于交流、融于生活、变于传播,一切文化都是在传播的过程中发展的。传统村落千百年来作为中华文化农耕文明、渔猎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实践者和传承者,一是有必要保持连续性,即要保护传统村落有各个时代的留存,延续文脉;二是要保持发展性,对传统村落要合理利用,走可持续发展道路;三是要保护原真性,即采取原住民、原风貌、原历史的保护原则。传统村落“活态”保护的本质是持续演进的文化传承进程,即村民与其他遗产要素在日常生产生活中联系、联结、组织、互动,呈现出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和活态性。
第二,以人为本。“以人为本”理念是随着博物馆公众意识的发展推动博物馆社会角色的变迁之后所带来的必然结果[11]。博物馆现代化的标志之一,就是公众广泛地参与包括展览策划、文物研究、社会教育、志愿者服务等博物馆组织的所有活动。博物馆倡导的“以人为本”理念,将原来的以保护“文物”为主,发展到对“人”的关注。这里的“人”指的就是观众,坚持以人为本是博物馆作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使命与担当。《博物馆条例》(2015)指出:“博物馆开展社会服务应当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原则,丰富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12]乡村活态博物馆需确保村民在传统村落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中的话语权与参与度。从制度设计的角度来看,需要把以往村民的“形式化”参与转变成“实质性”参与[13]。从保护和发展计划的制订到实施,确保村民意见有征询流程、有制度保障、有落实反馈并有监测回访,制定合理有效的保护体系是恰当保护和发展传统村落的先决条件。
第三,体验思维。体验能带给人们感受,是人们认知世界的根本途径,也是文化得以传承和发展的重要途径之一。体验思维迭代了商业和服务创新,在人、价值、可持续三个维度上实现超链接。在体验经济中,人从消费者变成了服务的共建者,可持续的体验经济整合了服务与人、人与人、服务与服务三组关系,彼此赋能、协同发展,构建出一个共生系统。乡村活态博物馆为村民和观众提供乡村文化体验的平台,观众从被动地聆听讲解员的讲解转变为积极主动地参与其中,可以得到更为丰富的情感体验和自我实现。体验可分为认知体验、情感体验和行为体验,这些不同层次的体验将带来对于乡村文化更加细致和深刻的理解,进而实现感知。对乡村文化由浅到深的认知过程,经过体验可以跨越感觉、知觉和记忆阶段,直接到达认知高级阶段的思考和想象水平。
三、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实践路径
2021年,博专委承担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长城内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研究课题,对北京、山西、天津、辽宁、河北等地分布在长城周边的70多个村镇开展走访调研后,聚焦河北省怀来县东花园镇羊儿岭村开展系列实践活动。羊儿岭村现有村民566人,共202户。相传北宋时期,杨门女将穆桂英在此征战时生子杨文广,故后人将此地取名为养儿岭,后取谐音为羊儿岭,该村由此得名。据《怀来县志》考证,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由山西洪洞县移民到此落户,并在此修建营城烽火台[14]。此后,村民世代在此戍边守土。羊儿岭村里至今保有建于1556年的营城、21处70年以上的老宅、一棵500年老槐树等可观的文化与自然遗产。每年春节,村里会举办高跷舞会。村民种植小米、高粱、玉米等传统经济作物,其中小米远近闻名。当地政府积极开展乡村振兴建设,有良好的政府合作意愿和村民主动参与的基础。
在调研中,博专委专家学者们积极思考如何在乡村基层开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如何拓宽和加深新时代长城内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如何在长城沿线乡村贯彻落实国家乡村振兴战略,博物馆在助力乡村文化振兴中的角色担当等问题。基于问题意识,经过多次实地调研后,博专委专家学者们提出建设“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以博物馆理念来赋能乡村振兴。这个方案得到了当地政府和村民的支持,得到了中国博协的认可,成为腾博基金资助的首个长城沿线建设的乡村博物馆。两年来,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在传承长城历史文化、助力乡村振兴的探索方面树立了样板,吸引了社会各界积极参与,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开拓了博物馆建设的新形态新实践,得到了相关部委和当地县乡镇政府、广大村民的肯定和称赞。
1.创新组织模式,多元主体推动乡村活态博物馆建设。乡村振兴是国家主导的战略,中央政府通过相应的政策、具体的任务和指标,将乡村振兴的任务层层传达到各级地方政府和乡村,保证党中央乡村振兴政策在基层社会得到有效落实,背后的挑战是如何保持上下层级目标的一致性和积极的工作状态。从“上”来说,挑战在于如何通过地市级、县级政府的引领促进,充分调动农村基层党组织和村民的积极性,凝聚合力,推动乡村振兴。从“下”来说,如何能够让脱贫后的广大村民不仅仅满足于吃饱穿暖,而是能够找到致富的抓手,参与乡村建设。通过调研,为充分发挥羊儿岭村、地方政府和社会组织专家的各自优势,确定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建设采用上下联动、内外共生的政府、村民、社会组织三方合作共建模式。在主体层面,实现村民、政府上下联动,外部力量的适当介入激发地方自主性,形成内外合作机制。在行动层面,强调以乡村资本和村民参与为基础,从封闭性的地方实践走向开放性的超地域的多元共生实践。
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三方合作共建的组织模式在建设中发挥了较大作用。博专委专家调研后,与政府部门和村委沟通商量,决定首先建设能凝聚村民乡土情怀和乡土文化根基的“羊儿岭乡村故事汇”,并确定故事汇的场地为村委闲置的包含五间房的院子。故事汇的建设过程中,在村委号召下,村里能干活的劳动力都义务参与修建工作。经过一周时间齐心合力的努力,完成故事汇的基础设施建设。通过建设“羊儿岭乡村故事汇”和举办故事汇沙龙,很多村民重新找寻旧时的集体记忆,稳住了现有乡村人口,并吸引能人加入,开启了乡村活态博物馆与乡村生活的共生关系。
2.实现理念转变,构建新型的乡村活态博物馆。新时代对乡村博物馆建设提出了高质量发展的新要求,博物馆人立足乡村,服务乡村,以赋能乡村发展为目的,实现理念转变,构建了新型的乡村活态博物馆,为博物馆事业提供了中国智慧。
一是博物馆空间观念转变。“空间”一词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被广泛使用,特别是经由列斐伏尔、福柯、布迪厄、吉登斯等人的讨论, 引发社会人文科学的空间化转向。空间不仅具有自然和地理的属性,更具有社会、文化和心理的属性,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所需要的要素”[15]。羊儿岭乡村博物馆在空间上转变了过去博物馆静态的建筑样式,以乡村整体的时空范围为边界,把整个乡村作为博物馆收藏、展示、教育、研究等空间,是一种动态的、活化的、无围墙的新型博物馆形态。因此,我们可以把乡村活态博物馆定义为:以乡村整体空间范围为界,以乡村多元化的组织和村民个人为主体,在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开展实践活动过程中形成的一系列互动关系的总和。通过乡村活态博物馆实现乡村空间的再造,博物馆建设的过程就是一个融文化空间、经济空间、社会空间、环境空间于一体的乡村重构、乡村振兴的过程。
二是博物馆内涵转变。乡村博物馆展览内容主要是挖掘乡村本身资源,从建构意义角度对乡村资源进行整合与创新,通过不同方式进行展示展演,建构博物馆的全新内涵。首先是深入挖掘乡村资源,如乡村建筑、手工艺、农业生产技艺、饮食、服饰、方言、风俗习惯、民间艺术、公共设施区位、街道、院子等,分门别类进行梳理, 制定科学性、差异化的规划和保护措施。其次是整合式创新,主要是针对不同资源进行主题化、专题性整合,形成不同的展示活动。如通过挖掘羊儿岭村村民小院中都有棵山楂树的特点,策划《遇见山里红——家庭遗产主题展》,办起乡村山楂特色下午茶餐饮服务,增强其文化自豪感和自信心。也可以整合其他文化资源,如引入苗族刺绣和蜡染两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开展以村民为对象的非遗手工技艺培训,增添了羊儿岭村文化的新内涵,增加了农民的经济收入,彰显乡村文化的生命力。
三是内容展现活态转变。活态博物馆的核心在于“活态”,即鲜活的、生动的、可传承的、可持续发展的[16]。与传统博物馆的固态化不同,活态博物馆具有开放性、动态性、流动性等特点。首先是对乡村文化遗迹进行动态、活化的展示。博物馆既静态展示营城烽火台、民居、农耕用具等遗存,也动态展示居民生产生活、节日表演、民俗特色、场景活动等,实现文化的活态化保护和传承。其次是强调村民的活态参与。乡村活态博物馆是村民的生活空间场所,村民是乡村文化的活载体和活力源泉,是博物馆构成要素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村民的动态参与增强了文化的活态化演示和“活”的文化体验。村民对乡村情感深厚,本地文化认同感强,能够主动保护和活化乡村文化遗产,成为活态博物馆发展的中坚力量。
3.完善造血机制,乡村活态博物馆赋能乡村振兴。博专委专家团队在与村民充分沟通后,依托乡村活态博物馆逐步完善造血机制,使乡村拥有自我发展、自我提升的能力。主要包括教育培训、文化挖掘、经济助力、公共服务等多种方式,通过自我创新和发展,实现乡村振兴和可持续发展繁荣。
一是培训和教育投入。通过乡村活态博物馆平台举办非遗手工艺培训课程,让村民有机会学习并掌握一门技艺,为他们提供一份可持续的收入来源。如针对羊儿岭村务农和待业妇女的实际情况,引入苗族刺绣和蜡染两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通过网络教学和实地教学相结合的方式,在村里开设非物质文化遗产手工培训班,实现务农和待业妇女的再就业。
二是文化挖掘和品牌建设。利用乡村的特色文化资源,进行文化创新和开发。在博专委专家团队建议下,通过举办各种文化活动,如“故事汇”、“乡村有约”文化节、乡村音乐会等,展示并传承了乡土文化。同时,如前文所述,依托村民小院中的山楂树,帮助村民办起乡村山楂特色下午茶,拓展乡村特色品牌。
三是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变。羊儿岭村凭借乡村活态博物馆这个优质资源,依托现代商业技术和平台,将本地的土特农产品变为有市场竞争力的商品,而不仅仅依赖传统的农业生产和销售模式。如通过成功举办的“长城内外特色产品市集”,村民自产的小米和八梭海棠受到了消费者的喜爱,实现订单式生产,增加了村民的经济收入,也带动了乡村经济发展。
四是乡村公共服务的提升。通过建设活态博物馆鼓励村民参与乡村建设,增强社区的凝聚力。如前所述,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的建设过程,就是一个村民全体参与、自下而上的过程,这不仅使村民们共享了建设成果,也增强了他们的乡村认同感。同时,通过定期举办文化沙龙和市集活动,可以进一步促进乡村成员的交流和互动,增强社区的活力和凝聚力。通过乡村活态博物馆平台与近十家全国知名出版社联系,获得大量图书捐赠,进而筹建“长城书屋”,培养村民的终身学习意识,增强了公共文化服务的可及性。
在实践中,完善造血机制的关键在于:要能够充分利用和发挥乡村的内在资源,如自然资源、文化资源、人力资源等;通过教育培训、文化挖掘、经济转型、公共服务等机制,提升村民自我发展能力;同时,又能够吸引外来游客和消费者,实现乡村的可持续发展。
结语
“羊儿岭乡村活态博物馆”是在博专委、地方政府、村委会、全体在住村民的共同努力下创办的。经过两年多的实践,羊儿岭村的村容村貌、村民的文化自信得到了很大提升,同时为到访羊儿岭村的游客提供教育、欣赏、思考和知识共享等多种体验,促进了乡村振兴。乡村活态博物馆通过理念创新,对博物馆空间进行转化和再造、内涵转变、活态呈现,满足了村民的交通、居住、文化、休闲、消费等多种需求,使博物馆具有村民日常生产生活空间的包容性、文化的包容性、功能的包容性,进而提升了人气与活力。实践证明,乡村活态博物馆是一种非常有益的博物馆新形态新模式:用博物馆理念推动了乡村发展模式的转型,扩展了博物馆服务乡村的可及性,促进乡村文化的多样性和可持续性发展,使得乡村活态博物馆在营造展示氛围、表达情感上有着实体博物馆无法取得的效果,充分体现了其开创性和未来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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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程 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