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学校老师：对中国文化缺失认同感的学生最难教
授权转载自：爸爸真棒（babazhenbang）
为了给孩子找“更好”的教育，很多家长在搜寻更国际化、更能和未来世界对标的教育内容和形式，但另一方面，如何让走得出去的孩子保持对自己的文化渊源的自尊心和研习兴趣，成了更让我们头痛的问题。
何玉帛老师是沪上一所国际学校老师，她直言“对中国文化缺失认同感的学生最难教”，追根溯源是我们传授的文化和可感世界之间，缺失了一个连接通道。今天，她将以瑞典学者林西莉的《给孩子的汉字王国》为例，讲讲如何让孩子与本国文化发生真实的、正向的体验。
”三难之迷
周末参加一个朋友婚礼，席间归国友人问我，什么样的国际学生最难教？
我沉吟片刻：对中国文化缺少认同感的最难教。
数个案例在脑中回闪，很多的“难”其实都是跟汉字有关：
中文口语流利，但最基本的汉字都不会写；
基本汉字会写，但是对于一字多义的情况，理解困难；
会读会写也会认，但是缺少继续深入学习的动力。
归结起来，就是“书难”、“义难”和“心难”。
而这些案例中的孩子，有金发碧眼的欧美学生，但更多的是国籍改了、但父母有一方甚至双方都曾是中国人的学生。
家长会时，我常常会听到这些家长感叹：自己也从小让孩子读《论语》、《千家诗》等国学经典，可不知为何长大了就这样了。
我也与他们一起，也陷入了迷思。
01“罗”“丧”之思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中文学习，要让学生知其所以然很必要
IB中文B（注：针对母语非中文但有一定中文基础的学生的学科）早年的考题中，有一道是根据500多字的现代文，从10个解释中选出对5个成语的解释。
历届的学生在模拟考时都很容易在“门可罗雀”和“垂头丧气”这两个成语上失分。
最初我在给他们讲解的时候，除了结合文义的代入推测，当然也要从字面上解释这个成语的意思，可当我直接说到“罗雀”是捉鸟，“丧气”是失意不顺的时候，学生脸上露出了“短路”的表情，仿佛我在指鹿为马，他们对于接收到的信息难以消化。
我开始意识到：对他们而言，“罗”跟“张网捕捉”之间，“丧”与“失去”之间的距离还有些过于遥远。
他们眼中的“罗”，虽然也认识，但更多地是从姓氏“罗”开始，罗伯特、特拉法尔加·罗（注：《海贼王》角色）等，“捕鸟的网”这个本意以及其他常用义项，如果没有平时阅读交流方面的积累，基本上就是不知道的；
“丧”这个独体字的写法，则根本很难去想象它跟“失去”之间的联系，如果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强行记忆如果不常用，过不了多久也会忘记。
后来我追根溯源，分别用这两个字的金体和篆体字形解释了这两个字的来历：
▲字形来源：汉典（zdic.net）
学生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啊，这个“罗“字的写法就是用网和线来捉鸟啊，这个“丧”好像一张在哭泣的脸呢，哈哈。
于是，我开始反思：也许，这才是解开“三难”之谜的关键。
02“手足”“鱼鸟”
连接语言和现实
基于这样的经历和感悟，暑假里选择了一个解释汉字源流的微课，课上老师推荐了一本书：《给孩子的汉字王国》，是一个叫林西莉的瑞典汉学家写的。
▲瑞典汉学家林西莉和她心爱的古琴
看完很惭愧，自己作为一名在中国土生土长的纯种土著，对汉字源流的认知确实还不如一个外国人，这感觉，不亚于家底被人知悉而自己全然不察。
看完也很遗憾，如此“轻松、自如、优美、动听”的关于中国语言和文字的作品，却并非出自中国人之笔。
正如林西莉在序言中所说：
“1961年至1962年我在北京大学学习汉语，后来在音乐学院学习古琴。我惊奇地发现，即使一些受过很高教育的中国人对自己的语言的根也知之甚少。人们在小学、中学和大学机械地进行着汉语教学，却很少加以解释。”
虽然也在各种情境下学习过“六书”，但是例子始终局限于那么几个，而且也很少涉及到繁体字的字形讲解，其它的汉字，因为汉字的流变和简化，则常常会出现难以解释的情形。
“手足”之情
这本书里有关“手、足”的讲解已足令人对许多汉字豁然开朗：
“手”在这里不再只是我们熟知的“提手旁”，它还有左手和右手的形状：
如此：
“友”字的写法不再是“一横一撇下面一个又”，而是“伸出两只手以真正朋友的方式共同做一件事情”，后来字形的变化变成“左手、右手相交”，字形美观，且意义符合现实的理解。
“雪”字的下方，也不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彐”，而是幻化出的一只手，托出从天而降的另一种“雨”。
同理，用“手”从“火”烬中扒出的，就是“灰”了。
至于“取”字，造字的本意则是割下死敌的耳朵，以示战功，这里的“又”也是“手”字的变形。
▲“友雪灰取”的篆体字，来源象形字典（vividict.com）
关于我们下肢和脚，古人有很多描绘的方式，最初也和手一样，直接画出脚趾分开的一只脚的形象，后面逐渐演变成“止”字。
步一只右脚跟着一只左脚
一只脚和一个人甩开双臂，大步向前
一只脚从什么东西里出来
▲“步”和“走”的金文
▲“出”和“武”的甲骨文
武“武”字的造字本义也应是士兵肩扛兵器，出征作战。
而非许慎《说文解字》里的“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武力的作用，就是用来平定乱世，建立战功，止息战争。所以‘止、戈’会义为‘武’字。
“鱼鸟”之形
我上幼儿园的儿子最近主动要求我教他画的，是鱼。
这跟“人类在河谷定居下来并且开始耕种以后”对事物的认知需求也是一致的。
不过我擅长绘画的鱼形，跟“鱼”字在甲骨文和金文里的形象，相差了90度。
▲《给孩子的汉字王国》内页
当然，师从高本汉的林西莉女士，对这260个汉字的讲解，不仅仅只限于最初字形与实物之间相似度的解说。因为在深入学习的过程中，除了研究技术方面的材料，她还曾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中国，去了解“汉字所反映的现实以及我作为学生所看到的但实际并没有理解的一切”。
所以对于鱼，除了与人类基本生存有关的事实，林西莉也介绍了它在中国人节日习俗和佛教文化中的象征，甚至介绍了中国人是如何养以及如何吃鲤鱼的。
▲《给孩子的汉字王国》内页
又如“鸟”和“隹”。除了展示大量的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以展示它们与“长尾鸟”和“短尾鸟”的联系，也花了大量的笔墨对中国黄土高原地区的剪纸艺术进行了介绍。
▲《给孩子的汉字王国》内页
所以“本书的中心是在讲述一个‘故事’，这就是在汉字的起源及其发展中的中国文化史。”
▲《给孩子的汉字王国》内页
回到开头的话题，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我，孩子之所以会对某种文化缺少认同感，最关键的原因之一就是找不到这种文化与自己真实体验之间的正向关联。所以，中文对他们而言，能够交谈对于他们在中国的生活是非常必要的，有时甚至在自己本国的圈子里也是一件很酷的事；而汉字的字形及书写，则除了考试要求，则很难与他们的最基本的生活、丰富的意义以及有趣的探究联系起来，所以才会有“字难写”、“义难辩”和“心难向”这三难。
但是如果我们在教孩子汉字的时候，能够联系到他们身体的手和脚，能够给他们解释出里面的鱼和鸟，相信汉字对他们而言，将不再只是需要抄写多次才能生硬记住的一个符号，而是与我们所处的真实世界有着确切关联的生活必需。
这种“手足”之情，“鱼鸟”之形，就是连接语言与现实的一个重要通道。
03“自由”之感
知根源生出自我认同感
于是，我也尝试开始推荐各种资源，鼓励学生在课余制作汉字源流探究的海报。在学生充满灵气的呈现中，汉字不再只是横平竖直的一些表意符号，形声字也不是简单形旁和声旁的叠加，而是与我们的躯体手足有着紧密联系的有故事的象形文字。
▲我班里的乌克兰学生做的汉字源流探究的海报
另一方面，也是非常非常关键的是，赵校长说：“我会鼓励孩子：假设你是孔子，你想怎样用文字表达你的想法，你就怎样写。”
我们也可以受到的启发是：对于字理的探究和学习可以是一种根据需要进行了解和记忆的基本常识，也可以是一种象形思维的训练手段。对字理的解释不需要那么拘谨，拘谨到每个字一定要追溯和坚守所谓最初和最权威的本源，汉字的字理按照说话人的意思进行自由解释，也是一件有趣且有创意的事情。
例如，本意用来形容窗牖玲珑的“囧”字，在基本的象形思维和网络表达的需求下，如今已经没有人会使用它的本意，而是根据它的字形和读音来表示尴尬窘境。
再如我的学生，虽然我给他们解释了“武”字的造字本意，他们仍然坚定的表示，“止戈为武”的解释让他们觉得更美好，更愿意接受。
林西莉在序言中表示，自己讲述这个“汉字王国”这个“故事”时，也没有采用学究式的论文体，它是自己个人经验、经历和观点的一部分。
如此，我能理解赵校长为何允许孩子自己“说文解字”，提倡他们“说我的文”、“解我的字”，甚至让孩子根据他们自己的观念对现有的《论语》句子玩接龙游戏。古人造字本意固然是我们认识汉字字形与现实联系的钥匙，但是进入这个王国以后，我们也完全可以根据已经变化的现实和观念利用汉字字形进行独有的解说。
以下这个TED视频也是一个佐证，并非字字遵循古意，但是很好地体现了中国道家思想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观念。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n1311drb955&width=500&height=375&auto=0
新一代渴望自由的父母和教育者，可以带领孩子回到汉字的文字故乡，和孩子一起拾起祖辈的智慧，修复和重建文化家园。寻根的同时，给跟孩子一起拓展出一个可以值得继承和自由驰骋的精神疆土；掌握汉字思维，把汉字从工具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成为有尊严和意义的存在，陪伴和守卫我们的孩子，让他们成为精神意义上的“小皇帝“或“小公主”。
给孩子读一读这本《给孩子的汉字王国》可以是迈向这种自由的第一步。“美芹”之献
推荐书和网站
除本书之外，笔者觉得用起来不错的书籍和网站还有：
汉典：zdic.net.cn （手机和电脑皆可打开，“罗、丧”字源出自于此）
象形字典：vividict.com（除了字形和解释，还有引申线索和网友讨论）
秀文苑：xiuwenyuan.com（可以根据需求转换各种时期的汉字字形）
《给孩子的汉字王国》，中信出版社，林西莉著，2016年8月出版，北岛主编“给孩子”系列，语言篇幅上较之《汉字王国》有所删减。
（文章来源：爸爸真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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