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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我们用知识体系取代了孩子天生就有的心心相印的交流方式

给孩子 2022-05-2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博雅小学堂 Author 刘亮程


孩子有远比大人更丰富灵动的心灵,因为很多人长大后把灵丢了,心就变成了肉心,所以即使是5岁的孩子,都能写出大作品。一个人最珍贵的故事往往是童年记忆,“你出生的那一瞬间,你的家乡已经把全部的世界都给了你。”


而文学写作,就是一场从家乡出发,最终抵达故乡的漫长旅程。


家乡在你出生的一瞬间

就把全部的世界给了你


我的童年跟那个年代大部分人童年一样,我是在村庄出生的,八岁时候我的父亲就不在了,母亲带着我们六七个孩子,在这村庄里面艰难地度日。

 

其实那样的生活应该说是很苦的,可能算是苦难者的童年。有时候吃不饱,因为家里面没有父亲,经常被人欺负。

 


但是后来我写这个村庄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童年时期是好的,并没有写那时所遭遇的痛苦不幸,但我回过头去想我的童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童年,尽管有家庭的不幸,但是毕竟那个世界是完整的,我感受到的世界是完整的。

 

当我一篇一篇地去把那个村庄呈现出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那么多的白天和黑夜,然后童年的自己在黑夜中穿过一条一条的巷子,追着树叶玩,在鸟林中醒来睡着等等那么多有意思的。

 

后来我一想,假如这样一种童年生活,让一个荷兰作家去写,可能就变成了一个逃难史了。

 

但是我没有,当我回过头去写这个村庄的时候,我内心充满了喜悦。我觉得我在跑步中,在这个村庄四季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这可能是记忆选择,好比一个人幸不幸福,不只是他过了怎样幸福或不幸的生活,关键取决于他选择了什么样的记忆。

 

我选择了那些好的记忆,没有选择坏的记忆,所以成就了那一本书。因为我觉得写作也是经历第二次人生,作家跟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普通人也回忆往事,也回想自己往年的经历,但是作家他获得了一个机会,去完整地回忆自己的人生。

 

当你回忆自己人生的时候,其实是重返人间,在经历人生。回忆的过程,会让你在当时生活中遗忘的许多东西,没有体味到的许多东西,完整的又被你补救回来了。

 

所以后来有记者采访说你童年那么苦,但是在你的作品中看不到这些东西,当然有忧伤,有孤独,但是看不到苦难。我说我也非常庆幸,能够有写《一个人的村庄》这本书的机会,让我回到自己的童年,把童年又完整的回味了一遍。

还有我《在新疆》这本书的最先一篇叫《先父》。因为我的父亲是在我八岁的时候不在的,我几乎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他跟我说过什么话或者在家里面做过什么事,都想不起来。

 

但是我就是想给我的先父写一篇文章,这样一个只记下名字,家里面有一张照片,也非常模糊的父亲怎么去写他?我们只是每年清明的时候一家人过去给父亲磕个头,叫一声父亲,上炷香。

 

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在你的童年中曾经存在过,后来早早就离开人世,你想着他的名字,你每年清明去给他烧纸,这样一个父亲怎么写呢?没办法写。但是我从二十多岁就想给父亲写一篇文章,一直到三十多岁,忽然就开始写了。

 

《在新疆》的一篇先父,突然我觉得可以跟父亲对话了。第一句话就是我长到四十岁的时候,突然觉得比那个少年的时候更需要一个老父亲。然后就开始,想父亲出面,开始跟父亲交流,然后一句一句的对他诉说。


我对他诉说的时候,我知道他在上面能听到,他在听我说。就这样把这一篇文章写完了。

 

写完之后我自己非常心酸,也非常欣慰。欣慰的是我终于对自己塑造的一个父亲,早年在我八岁的时候,去世的父亲,我把他从黄土中捡了回来,完完整整的出现在我的童年和我以后怀念他的那些日子,所以我塑造了一个童年,捡回了一个父亲。

 

其实文学写作就是对生活的重塑。

  

你出生的那个地方,你从母腹中降生的那一瞬间,其实这个世界已经把它所有东西都给你了。


世界不可能给你第二次,你从母腹中出生,睁开眼睛看到的天空就是永远的天空,你呼吸的那一口空气就是这一辈子永远放不下的那一口气。你闻到的花香,听到的鸟鸣,看到的父母、亲人怎么样,也是永远都不会再换的。

 

所以讲到新疆讲到家乡的时候我总是满怀激情,好多人不认可自己的家乡,以为自己的家乡没给过自己什么,自己的许多许多都是从外面获得的。

 

其实不是,家乡在你一出生的一瞬间就把全部的世界给了你,你只是拥有着家乡给你完整的世界,在世间活着而已长大、工作、生老、病死,最后当你走完一生,你放下的这所有所有也是家乡给你的,这就是家乡。


 我们跟这个世界的关系

是一种心灵关系


对于孩子来说,不要轻易丢掉自己的好奇,当你们学到知识的时候,不要轻易地用它去否定你内心的感受。

 

作为大人永远要把孩子的话当回事,孩子说的东西是对的时候,肯定是对的不会有错的。


我们往往用知识体系跟孩子讲道理,说你这个事不应该这样做,那个事不应该那样想,那个时候其实你就把孩子那种天性,靠你的知识一点一点的抹平,把孩子抹成跟你一样。

 

这样一种会对一朵花微笑的生活或者认知模式,其实我们古人早在人类的幼年时期就为我们构建起来。

 

大人们肯定读过《诗经》,它是我们人类幼年时期的伟大作品,《诗经》那个年代自然无比强大,人类他得掌握足够的工具来对付自然,人卑微地活在万物之中。所以那时候人的心态就跟一个小孩子的心态一样,战战兢兢,对世界和自然充满了好奇,充满了神往,心怀敬畏。

 

《诗经》中有300多种动植物,各个有名字、有声音、有形态、有色彩。古人在那个时候就用我们伟大的汉语,给我们建立起了一个完整的对花微笑的这样一个语言体系,我们所说的人与自然交流的这样一个语言体系。

 

《诗经》的首篇《关关雎鸠,在河之州》,“关关”是鸟叫,“雎鸠”是名字,你看这样一首诗,只写了一个叫雎鸠的鸟,关关地鸣叫着,促成了关关雎鸠。

 

他先把雎鸠的声音描绘出来,然后再把名字呈现出来,这就是古人在古汉语中塑造的一种人和雎鸠交流的一种方式,古人见到雎鸠也会关关地与雎鸠共鸣。当古人用雎鸠这个名字称呼那只鸟的时候,他也知道那只鸟会听懂,是这样一种关系。

 

法布尔的《昆虫记》,各位孩子看过吗?里面写了那么多昆虫的生活,但是它不是文学,它是田野考察笔记。

 

它为什么不能是文学呢?它跟中国人的这种与万物交流的审美不相一致,它是科学不是文学。

 

尽管法布尔把昆虫研究得那么仔细,昆虫的行为习性,昆虫的长相、声音等等,都非常透彻,语言也非常缜密。但是,那仅仅是一个人对昆虫的观察。


在整个观察过程中,他不像我们《诗经》是在我们古人建立起来那种物与我的交流,所以法布尔的《昆虫记》只是法布尔在看昆虫,昆虫没有看他。

 

我们中国人建立的这一套人与自然交流的语言体系是物物相融的,我看鸟的时候鸟也在看我,我用雎鸠呼唤那只鸟的时候,我相信雎鸠能听懂,它会有回应。

 

正所谓“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是”,这是中国人的欣赏观念。我们望山的时候,我们认为山也在望我们,盯着山看,看久了是不是山也在望你?当山望你的目光和你望山的目光交汇一处的时候,人完成了一场人和山的对话。

 

那么多的动植物至少早在两千年前,就被我们的古人赋予声色,然后我们再以这样的语言体系通过文学和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与自然交流,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自然观,我们的山水观。

 

我们跟这个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心灵关系,现在这个语言体系基本上没有了,原因是我们的教育体系中缺失了这个环节。

 

一方面,我们的生活离自然越来越远,我们已经不认识自然,或者说自然已经不认识我们。另一个原因就是,后来的知识体系取代了我们曾经在两千多年前,由我们古人建立起来对一代一代的孩子在童年时期应有的一种心心相印的交流方式。

 

现在我们到自然中,好多东西都不认识了。看现代作家的文学作品,基本上天上飞的都叫鸟,已经没有一个名字区别雎鸠这样一只鸟了。那地上长的全是草,写到草原,遍野都是草,他不去把那一丛丛草中的每一株草区分出来。

 

每一个草都有名字,当我们走进这棵草的时候,我们突然叫出它的名字的时候,这棵草是有回应的,它会认为你认识它,是会有感觉的。


文学家用他那童真之心告诉人们

这个世界每天都是新的


你们到山野中会遇到好多虫子,其实自然界虫子好多都不咬人,你只要不动它,它也不会动你。你一动虫子就防卫,它的防卫或者是给你留下一股臭气,那是它的防御气体;或者是你一拍,它咬你一口就跑了。

 

还有那些尘土、树叶对大家来说都不是脏东西,自然界没有脏东西。不要把脏的概念告诉孩子,只有城市有垃圾,自然界哪有垃圾。


我身上沾一些泥土,那都是最干净的,但是尘土是最干净的,所有的花朵都是从尘土中开放出来的,尘土是最干净的。


那些落叶、树叶落到地上,黑乎乎的,大家觉得它是脏吗?一点都不脏,它慢慢就变成了尘土,回到大地上。


还有苍蝇,苍蝇脏吗?苍蝇也不脏。我曾经仔细地观察过一只苍蝇。有一天中午,我午睡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只苍蝇在被面上,在那洗脸。


阳光正好照在白色的被单上,我发现一只苍蝇用它的两只前脚关节反复地洗过来洗过去,用中间的那只爪子洗它的脊背,反反复复洗,用左爪洗用右爪洗。洗了好长好长时间,你看苍蝇的这个动作,你会发现苍蝇是多么爱干净的动物,后来我一想,这个苍蝇为什么要这样洗,它干什么了?我突然明白了,在我醒来之前,那个苍蝇肯定是爬到我手上了,苍蝇知道这个东西脏,所以它要反复洗。


自然界的任何东西都是洁净的,我们不能那么定义脏和干净,让孩子天然地去区别这些东西。孩子的心灵保持是无区别的,他们认为一切都是美的,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像花开一样是芬芳的。


后来我们的教育告诉他们,那是坏的,那是方的,那是丑的,当告诉他们这些之后,这个世界就被我们毁了,这个曾经是天使般的世界,在孩子心中,就不存在了。


所以我们文学写作,要不断地回到童年去写,不断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去回味,你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看到的这个世界,呼吸到的那口空气。哲学家说这个世界是陈旧的,每天的太阳都是旧的,如此一个陈旧的世界我们如何去生活,怎么样满怀兴致地去生活。


但是文学家不一样,文学家用他那童真之心告诉人们,这个世界每天都是新的,每个角落都是新的。每个你认为简单的事物上,都包含着无限的丰富性,那样的丰富性恰好是一个人在幼年时代、童年时代感受到的世界,那个世界叫童话世界。


任何一部好的文学作品都是一个人类的童话,那些优秀的,伟大的文学作品,把人类的童心储存在一部一部的文学作品中,当我们老了,当我们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耐心和信心的时候,翻开一部文学作品,回到人类曾经拥有的美好自然和美好情感中去,在那里,人类所有的美好都依然存在,没有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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