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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思| 如何理解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

楞个想 2022-09-24

黑格尔的著名命题“哲学史是哲学"引发了对哲学与哲学史关系的重新思考。黑格尔对这个命题及其逆命题的论述,都存在着明显的思想前提。但无论从逻辑上分析还是 从历史上考察,”哲学就是哲学史"这个命题都是不成立的。通过对哲学与哲学史之间的思 想关系的分析,我们可以对哲学的性质给出否定性的定义,即哲学不是科学,不是宗教,也不是思想史,因为哲学是没有对象的,是不需要权威的,也是自由的。



在任何时候,当我们想要给“哲学”下定义之前,我们就必须考虑到一定有一个比“哲学”这个概念更大的概念,它可以使得“哲学”概念变成它的属概念。但这个定义前提却是几乎所有的哲学家感到为难的,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这样一个概念。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地说,目前为止,我们所看到的所有对“哲学”概念所下的定义,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定义。它们或者是把“哲学”概念归结为其他相关的但却并非能够归属其中的概念,或者是用比喻性的甚至是隐喻性的说法表达定义者对哲学概念的理解。它们也可能是用哲学的作用、功能或地位去定义哲学,或者是用哲学与其他科学的关系去定义哲学,或者是用哲学史去定义哲学,但没有一个是用比“哲学”这个概念更高的概念去定义它,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更高的概念。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概念是无法定义的。

然而,“哲学”概念无法定义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理解“哲学”概念,也不意味着我们无法形成对哲学这门学科的解释。从定义的角度看,我认为,虽然我们无法给出哲学的肯定性定义,但我们仍然可以给出它的否定性定义,就是说,我们不能说“哲学是什么”,但我们可以说“哲学不是什么”。因为对一个概念的否定并不需要提出这个概念的更高阶概念,而只需要说明对它的否定的逻辑根据。这样,我就可以提出对“哲学”概念的否定性定义,用以说明我对哲学概念的一般性理解。

罗素把哲学理解为介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东西,他认为,神学是对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这些是超出了确切知识的教条,而科学则是追问确切的知识,它诉诸理性而不是权威。与它们不同的是,哲学既不是思考那些不确切的知识,也不是追问确切的知识,而是思考在我们面临不确定的状态下如何使我们对确切知识的追问成为可能;哲学的权威当然不是教条,但也不是理性本身,而是社会实践活动。从肯定的意义上,我完全可以接受罗素对哲学性质的这种理解。但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的,我更愿意对“哲学”这个概念下一个否定的定义,说说它至少不是什么。

首先,我认为,哲学不是科学。我这里所说的“科学”是指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以及一切以自然科学的方式研究事物的知识体系,不是指黑格尔意义上的或康德意义上的科学概念。在我看来,科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我们的意识活动之外的客观事物,它关心的是外部事物是如何生成、运动、发展和灭亡的,它向我们提供的是关于外部事物的知识。人类的确是通过科学而获得对世界的认识,并由于科学而改变了人类自身的生存状态。当然,科学不仅带给人类关于世界的知识,而且为人类提供了认识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这就是以客观的、可观察的、可实验的、可交流的方式认识世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科学本身似乎并没有直接表明这种思维方式,就是说,科学研究本身并不关注思维方式,它不过是以自身的研究活动向我们显示了它的研究具有这样的方式,而让我们得到这种显示结果的不是科学本身,而是以科学研究的结果为研究对象的学科,这就是哲学。

我们通常把哲学解释为“世界观”,以为哲学可以给我们提供关于世界的看法。但实际上,我们真正得到的关于世界的看法并不是来自哲学,而是来自科学:科学能够告诉我们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世界为什么会如此变化以及我们如何获得关于世界的知识;但科学本身却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相信科学的说法?科学存在的根据和出发点是什么?科学为什么能够为我们提供世界的真实图景?显然,对所有这些问题的回答,并不是在给出我们对世界的看法,而是给出了我们对科学的看法。关于世界是什么的问题,应当由而且只能由科学来回答,所以,能够给出我们一个世界观的不是哲学,而是科学。哲学所能做的恰好是科学不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回答上述问题:科学是如何可能的?或者说,我们能够获得关于世界的看法是如何可能的?这样哲学就不是关乎世界的,而是关乎科学的,也就是说,我们从科学中获得的是关于世界的知识,而我们从哲学中获得的则是关于科学如何获得这些知识的学问。在这种意义上,哲学就不是科学。

根据以上的分析,当我说哲学不是科学,其理由就在于,科学是对世界的追问,而哲学则是对科学的追问方式的追问。因此,哲学并不以世界为研究对象,而是把科学对世界的研究结果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或者说,是把人类对世界的认识结果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所以,哲学非但不是科学,而且不是“世界观”。

第二,我认为,哲学不是宗教。我们知道,宗教是以信仰为核心的,而信仰则是以权威为根据的。宗教信仰往往被看作是可以接受而不可怀疑的观念体系。虽然有哲学家(例如霍布斯)认为,信仰超越了普通的信念,应当被看作真理而加以接受,但更多的哲学家则相信,宗教是建立在信仰之上的而不是理性之上的,以信仰为核心的宗教为了坚守自己的立场必然要求放弃理性,这是以理性为核心的哲学难以接受的。但我认为,哲学之所以不可能是宗教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理性的作用,因为宗教神学完全可以为了自身的需要而诉诸理性,但这样的理性要求最终都是以权威为依据的。所以,正因为要求以权威为最后的裁决标准,使得宗教与哲学完全分道扬镳。

哲学从来不诉诸权威,哲学家面临争论的问题,依据的是逻辑的推论和实践的验证。哲学家们对任何问题从来没有奢求得到最终的答案,哲学家们给出的任何答案最终都被看作是可以驳倒的或可以超越的;而且,有意义的是,只有那些不断地被后来的哲学家们驳倒或超越的哲学问题,才被看作是真正的哲学问题;而只有那些能够提出不断地为后来的哲学家们反复讨论的问题的哲学家,才被看作是伟大的哲学家。这些或许正是哲学的魅力,也是哲学区别于宗教的重要特征。

第三,我还认为,哲学不是思想史。这里所谓的“思想史”是指针对某个具体领域或具体对象的思想研究,比如政治思想史、经济思想史、科学思想史、美术思想史,等等,或者是以国别历史为对象的思想研究,比如中国思想史、英国思想史、印度思想史等等。总的来说,我是把思想史研究归类为历史研究,但与一般的历史研究不同的是,思想史研究试图从观念发展的角度梳理历史上出现的各种思想流派之间的逻辑关联,或者试图以这样的思想联系解释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历史作用,或者是用某些历史的偶然事件说明思想观念形成的必然因素。但是,无论是何种思想史研究,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这就是,它们都是以某个对象的存在为前提的,都是围绕这个对象展开思想的论述。更为一般地说,任何思想研究都有所思想的对象,所谓的思想就是对某个对象的思想。在这种意义上,思想史研究不可能是无对象的,不论这个对象究竟是具体的领域还是国家的历史。然而,与思想史不同,哲学研究恰好是不需要任何对象的存在作为自己的前提的,就是说,哲学研究并没有给自己规定一个对象,或者划定一个范围,相反,哲学本身是无对象的。如果一定要为哲学研究确定一个对象的话,那么,哲学就是以思想为对象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哲学是一种对概念的研究”,这里的概念研究,就是对思想的研究。

我们知道,思想总是有所思。但哲学则是所思之思,是对思想的思想。由于把思想本身作为对象,这也可以说,哲学是没有对象的,因为把思想作为对象,也就意味着哲学是把一切东西都作为对象,而把一切东西都作为对象,也就意味着没有对象,更准确地说,意味着没有确定的对象。那么,为什么说把思想作为对象就意味着是把一切东西作为对象呢?因为我们所谓的思想总是对某个对象的思想,而我们可以对一切东西都形成思想,都可以有所思;当我们把所有的思想作为对象的时候,我们就是在把一切东西作为对象了。这样,我们就从一切对象走向了没有对象,因为没有确定的对象。

哲学没有对象,也就意味着哲学是自由的,或者说,哲学思考是不受任何外在条件的限制的。首先,哲学的自由意味着没有对象的限制,就是说,哲学思考并不是对某个对象的思考,而是对一切对象所形成的思想的反思活动,是考察这些思想构成的逻辑机制,是验证这些思想形成的逻辑步骤。在这种意义上,哲学工作仿佛是在为思想的构成铺路搭桥,或者说,是为思想的形成验明正身,但我更愿意说,哲学家就好像马路上的清道夫,为思想的形成保驾护航,也像牛虻,不断地清理着思想上的尘埃。其次,自由是哲学的本性使然,就是说,正因为这种自由,使得哲学家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任何思想提出自己的意见,所以,哲学家不可能也不应当成为所谓的“御用文人”,哲学家只遵循着追求真理的道路。在这里,“真理”概念并不是指某个我们可以通过思想的方式得到的理想对象,而是我们以逻辑的或概念的方式澄清思想的论证过程。真理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也是一种活动。海德格尔继承了柏拉图的隐喻,把“真理”解释为让我们的思想走向敞亮的过程。这个敞亮的过程就是启蒙的过程。只有把真理解释为这样一个过程,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哲学研究的真谛。

当然,我以上对哲学性质的一般理解,主要是从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方面考虑的,反对把哲学简单地定义为哲学史,并希望用哲学与其他学科的区别来解释哲学的特殊性质。应当说,这样的理解还没有涉及到哲学研究可能的范围以及作用!,而我认为,只有对哲学的范围和作用有了清楚的认识,我们才能真正对哲学的性质有全面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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