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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布里希:没有所谓的艺术,只有艺术家

贡布里希 楞个想 2022-09-24

古代岩画


没有所谓的艺术,只有艺术家。

所谓的艺术家从前是用有色土在洞窟的石壁上大略画个野牛形状,现在则是购买颜料,为招贴板设计广告画;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艺术家还做其他许多工作。

只是我们要牢牢记住,艺术这个名称用于不同时期和不同地方,所指的事物会大不相同,只要我们心中明白根本没有大写的艺术其物,那么把上述工作统统叫做艺术倒也无妨。


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塞萨尔.艾利素描



事实上,大写的艺术已经成为叫人害怕的怪物和为人膜拜的偶像了。要是你说一个艺术家刚刚完成的作品可能自有其妙处,然而却不是艺术,那就会把他挖苦得无地自容。如果一个人正在欣赏绘画,你说画面上他所喜爱的并非艺术,而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也会让他不知所措。实际上,我认为喜爱一件雕塑或者喜爱一幅绘画都有正当的理由。有人会因为一幅风景画使他想起自己的家乡而欣赏它,有人会因为一幅肖像画使他想起一位朋友而喜爱它。这都没有不当之处。


法国雕塑家罗丹创作的雕像《思想者》,塑造了一个强有力的劳动男子。这个巨人弯着腰,屈着膝,右手托着下颌,默视下面发生的悲剧。他那深沉的目光以及嘴唇咬着拳头姿态,表现出一种极度痛苦的心情。他渴望沉入“绝对”的冥想,努力把那强壮的身体抽缩、弯压成一团。他的肌肉非常紧张,不但在全神贯注地思考,而且沉浸在苦恼之中。



我们看到一幅画时,谁都难免回想起许许多多东西,牵动自己的爱憎之情。只要它们有助于我们欣赏眼前看到的东西,大可听之任之,不必多虑。只是由于我们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而产生了偏见时,由于我们不喜欢爬山而对一幅壮丽巍峨的高山图下意识地掉头不顾时,我们才应该扪心自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了我们的厌恶,破坏了本来会在画面中享受到的乐趣。


《有乌鸦的麦田》是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文森特·梵高创作于1890年7月的一幅油画。通常的解释是,这幅画是以黑暗,严酷的天空显示了梵高的精神状态的困扰,与徘徊不决的通往不同方向的三种途径,与黑色乌鸦架空的预示死亡迹象。


确实有一些站不住脚的理由会使人厌恶一件艺术品。大多数人喜欢在画面上看到一些在现实中他也爱看的东西,这是非常自然的倾向。我们都喜爱自然美,都对那些把自然美保留在作品之中的艺术家感谢不尽。我们有这种趣味,而那些艺术家本身也不负所望。


鲁本斯画家之子尼古拉斯肖像  约1620年黑、红粉笔,纸本,25.2x20.3cm Albertina, Vienna。伟大的佛兰德斯画家鲁本斯在给他的小男孩作素描时,一定为他的美貌而感到得意。他希望我们也赞赏这个孩子。


丢勒画家之母肖像1514年黑粉笔,纸本,42.1x30.3cm Kupferstichkabinett, Staatliche Museen, Berlin。然而,如果我们由于爱好美丽动人的题材,就反对较为平淡的作品,那么这种偏见就很容易变成绊脚石。伟大的德国画家阿尔布雷希特·丢勒在画他的母亲时,必然像鲁本斯对待自己的圆头圆脑的孩子一样,也是充满了真挚的爱。他这幅画稿是如此真实地表现出老人饱经忧患的桑榆晚景,也许会使我们感到震惊,望而却步。可是,如果我们能够抑制住一见之下的厌恶之感,也许就能大有收获;因为丢勒的素描栩栩如生,堪称杰作。


穆里略街头的流浪儿约1670-1675年画布油画,146x108cm Alte Pinakothek, Munich


事实上,我们很快就会领悟,一幅画的美丽与否其实并不在于它的题材。我不知道西班牙画家穆里略(Murillo)喜欢画的那些破衣烂衫的小孩子们是不是长相确实漂亮。但是,一经画家挥笔画出,他们的确具有巨大的魅力。


皮特尔·德·霍赫一位妇人正在削苹果的室内图1663年画布油画,70.5x54.3cm Wallace Collection, London 反之,大多数人会认为皮特尔·德·霍赫(Pieter de Hooch)那幅绝妙的荷兰内景画中的孩子相貌平庸,尽管如此,作品依然引人入胜。 


梅洛佐·达·福尔利天使约1480年湿壁画局部Pinacoteca, Vatican


梅姆林天使约1490年祭坛画局部,木板油画koninklijk Museum voor Schone Kunsten, Antwerp


谈起美来,麻烦的是对于某物美不美,鉴赏的趣味大不相同。上面两幅都是15世纪的作品,而且画的都是手弹弦琴的天使。相比之下,很多人会喜欢意大利画家梅洛佐·达·福尔利(Melozzoda Forli)的优雅妩媚的动人作品(上图),而不大欢迎同代北方画家汉斯·梅姆林(HansMemling)的那一幅(下图)。我自己则二者都爱。要想发现梅姆林画的天使的内在之美,也许要多花一点时间,然而,只要我们对他的动作略欠灵巧一事不再耿耿于怀,就会发现他是无限可爱的。


圭多·雷尼头戴荆冠的基督像约1639-1640年画布油画,62x48cm Louvre, Paris


托斯卡纳的画师基督头像约1175-1225年耶稣受难像局部木板蛋胶画Uffizi, Florence


美是这种情况,艺术表现也是这种情况。事实上,左右我们对一幅画的爱憎之情的往往是画面上某个人物的表现方法。有些人喜欢自己容易理解因而也能深深为其所动的表现形式。17世纪意大利画家圭多·雷尼在画十字架上的基督的头部时(上图),无疑希望人们在这张脸上看出基督遇难时的全部痛苦和全部光荣。在其后的世纪里,很多人从这样一幅救世主画像中汲取了力量和安慰。这幅作品表现的感情是如此强烈,如此明显,以至于在路边的简陋神龛里和边远的农舍中都可以见到它的摹本,而那里的人们对艺术一无所知。尽管我们很喜欢内在感情如此强烈的表现,却不应该因此就对表现方法也许较难理解的作品不屑一顾。




那位画耶稣受难图的中世纪意大利画家对耶稣受难一事感受之深切一定不亚于雷尼,然而我们必须首先学会理解他的绘画手法,然后才能了解他的感情。在逐渐理解了那些互不相同的绘画语言以后,我们甚至有可能对表现方法不像雷尼的画那么明显的艺术作品更觉喜爱。正如一些人比较喜欢言词简短、手势不多、留有余意让人猜测的人一样,有些人喜爱留有余韵让他们去猜测和推想的绘画或雕塑。在比较“原始”的时期,艺术家不像现在这样精于表现人们的面目和姿态,然而看到他们依然是那样努力表现自己想传达的感情,往往更加动人心弦。




卢浮宫里面确实摆着一些东西,是谁把他们和一面普通的墙区分开?


可以用道德来比喻。我们都知道,并不存在一套上帝给世界创造的审美的法则,就像没有一套完美的行为准则一样。但是作为某个群体的成员,人们如今还是会选择好比不要施舍,因为施舍是一种纵容,尽管昨天它还是怜悯和美德,这样的电车难题虽然无解,可是也无时无刻不在给出答案。不存在伦理,世间却有纲常和法律,同样,没有艺术,却有艺术家。艺术家试图为审美立法,用敏感和热情劝说其他人什么应该更美,于是慢慢有人发觉好像是对的,我们跟从他们,不过大写艺术已死,我们并不尾随他们。



(本文 节选自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


傅雷译《艺术哲学》:一部“详尽的西洋美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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