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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弗洛伊德的方式走近闻一多

楞个想 2022-09-24

人格发展主要探讨随时间流逝和情景更迭,人格是否会改变。究竟是“变”还是“不变”?学者观点不一,争论悬而未决。本文遂以闻一多毕生的人格发展为例,来探究此问题。结果发现,虽然有少量人格特征一以贯之,如认真、专注、果断、积极、热情、快乐,但这些看似“稳定”的特征也有不同程度的变异;其更多人格随世事改变,如童年时期的好学老成、清华求学时的独立多才、留学美国期间的孤独反抗、回国七年里的矛盾彷徨、清华任教时的安逸谦虚以及抗战南迁后的慷慨自觉。闻一多的“人格”会随时间而变异,“不变”成分很少,即使这看似“不变”或“相似”的特征,在其一生中也有相当的“变异”。


小时候的闻一多是专注、果断、积极、热情、快乐和认真的。


他自小读书,认真专注(刘烜,1986),一次有蜈蚣爬到脚上,他毫无察觉,家人把蜈蚣弄走,他还嫌别人吵了自己读书(陈明华,1988)。1911 年 10 月 10 日,武昌起义爆发,他受到革命热情的鼓励,果断地剪掉了自己的辫子(徐有富,1999)。


他总爱在晴好的傍晚,带着弟弟家驷爬到西边的土山顶上,看炊烟袅袅、扁舟行过,直到母亲喊他们吃饭,兄弟俩才快快乐乐地回到温暖的大屋子去(刘志权,1999)。


同时,他也是好学、老成、恬静、文雅、拘谨、好奇和聪明的。

闻氏家谱记载,祖上对子孙寄予厚望,手定世谱「佳启昌盛世,贤良佐邦家,立心期中正,厚德焕光华」,闻一多是「家」字辈。祖辈花巨资专门置办书房、开辟私塾,聘请名师教授闻家子弟(闻黎明,2016),此事在闻一多的自传《闻多》中最先出现(闻一多,2001),恰好符合 Alexander(1990)的「初始性指标」条件。

另外,闻一多的父亲是清末秀才,忠厚开朗、认真好学,赞同变法维新。于是,祖传的学风与闻父的言行熏陶着闻一多,他从小勤学爱问、好学不辍(郭道晖、孙敦恒,1980;黄海源,2012)。


当时的闻一多「尚幼,好弄,与诸兄竞诵,恒绌」。「恒绌」的挫折、技不如人的沮丧,很可能促使幼年闻一多不服输且加倍努力。每天回家,闻一多跟随父亲阅读《汉书》,他「数旁引日课中古事之相类者以为比,父大悦」。自己的学习进步能令父亲喜不自禁,这是世儒之家子弟的孝顺之举。此后,作为褒奖,父亲每天晚上都给他讲解汉书中的名人言行(闻一多,2001)。日常的亲子互动强化着闻一多专注于课业、刻苦读书的动机与行为。根据马斯洛(Maslow, 1954/2012)的需要层次理论,个体有获得归属与爱的需要和自尊的需要。正因为勤勉、刻苦、认真、专注等与好学相关的特质有助于闻一多获得重要他人的爱与尊重,于是这些特质被激发出来。当然,传统的家庭教育还是把闻一多规范成喜欢安静、酷爱书本、勤勉拘谨的老成少年(臧克家,1980)。科举考试取消五年后,闻一多考入位于武昌的高等小学。次年,闻一多目睹辛亥革命爆发,他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李娇、郭雅静、王婷婷,2011)。尽管年幼的他并不了解革命实质,但激昂的革命场景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个时段,闻一多在家学滋养中成长,祖辈父辈的言行是塑造其人格的主力。他与长辈建立了良好的客体关系,在彼此的互动中了解着自己和他人,渐渐将自己视为独立的实体。诚然,无论是外在形式还是内心深处,幼小的个体尚无需要、亦无能力从大家族中独立出去,他依恋于家庭所赋予的养育和庇护。就这样,平稳且顺利地,他的人格向着长辈们既定的目标稳步前行。然而,此刻出现了一个转捩点(本阶段最后两年),亲历辛亥革命对他产生了极大的震撼,此事成为他生命中的关键事件,他激动地剪辫子、返乡画故事、讲见闻,用孩子的方式表达兴奋,与之前拘谨、恬静的他判若两人。别人的反馈(包括家人的担心、乡亲的钦佩)对他也是强化,他品味着激进革命带来的新鲜感和刺激感,更加认同革命这样的社会事件。不仅如此,直到成为清华学校的学生,他还乐意绘制海报、提笔成文,足见此事影响之深远。

留学时的闻一多是热情、快乐、积极、果断、专注与认真的。


他赤诚地维护着民族尊严:一方面反抗种族主义者的凌辱,另一方面满腔热情地赞许美国人民的善良友谊(陈明华,1988),莫逆之交美国人温特说:“他就是一包热情”(何兆武,2008)。尽管为人热情似火,然而在男女感情方面他总是萌芽时就果断掐死它(梁实秋,1986;闻立雕,2009)。1923年2月,他在家信中高兴地汇报自己的成绩:“现在的分数是清一色的超了”(陈文,2001)。闻一多刻苦学习,在色彩和颜料的王国里,专心致志,没日没夜地努力创造着,达到了痴迷的程度(黄海源,2012)。


同时,他也是孤独、出众、自尊、烦躁、真挚、幽默、优柔、执着和反抗的。


带着婚姻的痛苦、离别的惆怅、对未知前途的茫然,闻一多开始了留学生活。枯燥的旅程让他感到无比的寂寞和失落(方仁念,1985;李娇等,2011;陈明华,1988)。许多留学生沉浸在旅途的欢乐中,但孤独和忧愁,始终伴随着他(陈明华,1988)。刚到美国时的孤寂、惆怅、失落感,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为国家、民族命运操持的忧心忡忡所代替(方仁念,1985;刘烜,1986)。远离祖国,他常有孤独感,更有屈辱感(刘烜,1986),称自己是“孤苦伶仃的东方老憨”,诗作《长城下之哀歌》中带着孤寂和悲哀(唐鸿棣,1996)。丑陋的现实令民族自尊心和自卑感混杂纠缠。出国前美术与文学的两难选择依旧困扰着他,他说:“我既不肯在美弃美术而习文学,又决意归国必教文学,于是遂成莫决之问题焉”(闻一多,2014b),“跑到这半球来,除了为中国多加一名留学生,我们实在得不着什么好处,中国也得不着什么好处”(闻一多,2014c)。


他先后在三所学校学习美术,因着才华和刻苦,他很出众,但孤独烦躁挥之不去。民族歧视随处可见,闻一多每每提及都极为愤慨。强烈的自尊使他执着地反抗种族歧视,同时也以真挚和幽默对待美国友人难得的温情。值得注意的是,转入纽约艺术学院后,闻一多认识了研究戏剧的熊佛西等新朋友。他们爱好戏剧、相互切磋,排演了《牛郎织女》和《杨贵妃》。两幕戏剧公演后的效果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闻一多认为寻找到了救国良方。激动之余,众人决定回国开展京剧运动。于是,几个人天天讨论、天天计划(计划书写过几十次)。在他们的宏伟蓝图里,有《傀儡》杂志,有戏剧图书馆、戏剧博物馆,有北京艺术剧院,有演员训练学校、留学基金,还有邀约诸多戏剧名士的请柬……在纽约,一群热血的中华青年越谈越兴奋,越想越有希望。闻一多始终认为,中国命运的危机不仅在于政治经济方面,更危险的是文化很可能被征服,而文化被征服“甚于他方面之征服千百倍”(闻一多,2014d)。在异域的戏剧公演成功也成为闻一多在留学美国期间的关键事件,促使他迫不及待地返程救国。当时的规定是,闻一多可公费留学五年,中断一年内亦可复学,但他怀着文化艺术救国的美好憧憬,留学三年就义无反顾迫切回国,并未再赴美。


概言之,闻一多在此阶段历经了自我觉醒。留学初,他始终弄不清赴美的意义,他只是遵照世俗的眼光,用周遭的胃口代替自己的胃口,作了一个留美预备学生“应该”作出的选择。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思考回国后如何弘扬中华文化、陶冶民众道德,并相信自己能在戏剧方面大有作为。于是,自我效能感给闻一多压抑的留学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


……

慷慨自觉的民主斗士


此时的闻一多依然表现出热情、快乐、积极、认真、果断和专注的人格。


他不仅专注于自己的学术研究,还热情认真地阅读马列主义哲学书籍,并密切关注现实(何善周,1980;郭良夫,1980)。他赴路南圭山采风时,积极支持彝族青年到昆明公开演出歌舞,使得少数民族民间文艺第一次突入昆明文化阵地(彭允中,1980)。他在周恩来同志的关怀和帮助下,拍案而起,毅然参加了民盟云南省支部的工作(楚图南,1980)。1944年护国纪念中,很多群众在昆明市区游行,他回头看到越来越长的队伍,十分高兴,说:“这就是人民的力量”(马识途,1980)。


同时,他也是慷慨、自觉、英勇、坚强、自责、亲切、年轻、无私、真诚、慈祥、风趣、偏激、耐心、坦率、坦然、庄重、紧张、乐观、天真、细心和正直的。


1937年到1946年,闻一多从北京到武昌、驻足长沙,步行至西南边陲。他从养尊处优中走出来,真正走到了学生中间、百姓身边。他直率“偏激”地抨击时局,自责曾经“听任丑恶去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自觉研读马克思主义著作,在赤贫的状况下仍保持着正直无私、英勇坚强(闻黎明,2016)。他待人真诚亲切、耐心慈祥、风趣坦然,展现着青春的活力与乐观。


卢沟桥事变前,闻一多的妻子思念老人,带两个大一些的儿子回乡探望。闻一多想多做些研究,就与另外三个孩子(两个五六岁,最小的只有一岁半)留在清华园中。时局突变,他必须带着孩子们迅速逃离。可是车站上逃难的人群如潮,大家都拼着命要挤上车。闻一多和仆人赵妈带着三个小不点和行李,一路上排队、买票、上车、倒车、换船都需要鏖战,吃饭、喝水、上厕所都十分困难,加之盛夏酷暑、臭汗淋漓,车厢船舱里空气浑浊,味道刺鼻。一路艰辛,闻一多吃了平生从未吃过的苦,遭了从未遭受过的罪(闻立雕,2009)。根据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的观点,身体的感知和行为动作都是完整认知过程的有机组成部分,有实验证实,高级认知过程受到身体感受(如体验到轻重、冷热、软硬等物理性质)的影响:譬如皮肤感受到温暖时,人们倾向于判断陌生人是热情的;身负重物时,人们常常在困难面前产生更沉重的心理负担;触摸粗糙的硬物时,人们通常会用更加苛刻的眼光来评判他人(叶浩生,2015a)。逃难途中,闻一多背负行李怀抱小儿,这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湿热拥挤的环境也会影响他对社会现状的认识和理解,促使其人格发生变化。社会认知来源于身体,本质是社会互动过程中基于身体的内隐性具身模拟过程(叶浩生,2015b)。


此外,抗战时期,大后方昆明的物价飞涨,仅以白米、猪肉、木炭为例,四五年间(1937—1941),其单价分别上涨了35、306、333 倍(王文俊,1998)。然而教授闻一多的薪水微薄,家中人口众多,是当时西南联大人所共知的贫困户。物质生活的极度贫乏确实历练着闻一多。虽身处陋巷,仅有“一箪食,一瓢饮”,但闻一多仍以饱满的热情和满腔的斗志乐观地工作着、生活着;尽管“国无道”,但闻一多的气节“至死不变”。

综观闻一多人格的发展,在其生命的六个阶段中,每一个阶段都表现出热情、积极、快乐、专注、认真、果断的人格,似乎是一以贯之、稳定不变的。但事实上,即便每个阶段都出现,这些人格特征也由于其对象不同而具有各异的表现状态。而且,这些词语中的任何一个在不同阶段的排序(重要程度)也有差异,具体频数也不尽相同。所以,这些看上去“稳定”的人格实质上是变化的。


同时,由于时间的更迭、空间的转换,闻一多身处的物理环境和人际关系均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因此闻一多的人格发展出了一些新的(不同于其他时段)的特征,包括童年时期的好学、老成、恬静、文雅、拘谨、好奇和聪明;清华读书期间的活泼、幼稚、孝顺、早熟、独立、多才和有恒;赴美留学阶段的孤独、出众、自尊、烦躁、真挚、幽默、优柔、执着和反抗;归国七年里的矛盾、彷徨、成熟、满足和谦逊;回母校任教时期的谦虚、严厉、安逸、崇高、和气、清高和消极;抗战南迁之后的慷慨、自觉、英勇、坚强、自责、亲切、年轻、无私、真诚、慈祥、风趣、偏激、耐心、坦率、坦然、庄重、紧张、乐观、天真、细心和正直的。这些新特征的出现,使得闻一多的人格发展呈现出变化的主旋律。


此外,还有一些人格在中间某些时段出现或消失,有些人格在首尾两段出现或消失,各种变化情形不胜枚举,亦说明其人格是变化的。‍

转自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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