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珂：还你一个明晰动人的中国神话

袁珂是贯穿二十世纪后半叶中国神话学研究的一位学者。二十世纪的中国神话学研究者基本都是自有专业，兼职做神话学研究的。顾颉刚、茅盾、闻一多都另有专业。唯一的例外是袁珂。

袁珂青年时代从事创作，1948年开始业余研究中国古代神话。1961年开始专职研究神话至今，是迄今唯一的一位专职神话学家。他是近五十年中国神话学的活见证。袁珂总结自己的神话研究工作有六个方面：1、中国古代神话的整理。2、关于《山海经》的研究。3、《古神话选释》及其他。4、《中国神话史》。5、神话词典及神话资料萃编。6、神话论文[ 袁珂著，贾雯鹤整理《袁珂学述》，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1页。]。这六个方面可以合并为基本资料建设与理论研究两大类。

先说基本资料建设方面。中国上古时代没有产生一部完整的神话集，神话材料十分零散地分布在各类古籍之中。缺乏神话作品、缺乏神话叙事体系，让许多神话学家痛心疾首，所以现代神话学史上的学者们对于“神话历史化”总是耿耿于怀。袁珂精心挖掘，认真整合，积数十年之功，先后出版了《中国古代神话》（简写本）、《中国古代神话》（增订本）和《中国神话传说》，最终实现了一个完整的中国神话叙事体系。《中国神话传说》每一条叙述都注明了资料来源，融合之处也都说明了理由。态度极为严肃。这个似乎是白话翻译古神话的书，实际上包含了深入的研究。尽管其中有不妥之处，但它圆了众多神话学家的一个梦。

袁珂、周明合编的《中国神话资料萃编》收录资料详备，出处明确，排列有序，是一部很好的中国古代神话资料集。《中国神话传说词典》、《中国民族神话词典》和《中国神话大词典》是袁珂对于中国神话学基础工作的独特贡献。

袁珂对于《山海经》十分钟情。他的《山海经校注》是目前最好的《山海经》注本。《山海经校注序》强调：“《山海经》非特史地之权舆，乃亦神话之渊府”。“史地之权舆”是虚，“神话之渊府”是实。其重点是对其中的神话内容进行注解。他对《山海经》的研究，受到鲁迅判断（《山海经》“盖古之巫书也”）的很大影响。他认为禹、益虽非《山海经》的直接作者，但《山海经》仍有可能是经过原始社会末期酋长兼巫师的禹和益口述而世代相传下来，所以才被后人附会为作者。正因为是巫书，《山海经》全书笼罩着浓厚的巫术和宗教气氛[ 袁珂《〈山海经〉“盖古之巫书”试探》，《社会科学战线》，1985年6期。]。

1982年，袁珂谨慎地提出了“广义神话论”。他罗列了广义神话所涵盖的九部分内容，包括狭义神话、仙话、佛教神话、具有神话色彩的地方传说等等。后来改为八部分：狭义神话、活物论神话、历史人物神话、仙话、佛经人物神话、地方风物神话、神话小说。并重新定义神话：“神话是非科学但却联系着科学的幻想的虚构，它通过幻想的三棱镜反映现实生活并对现实生活采取革命的态度。”[ 袁珂《从狭义的神话到广义的神话──〈中国神话传说〉序》，《社会科学战线》1982年4期，第259—260页。]。

后来，袁珂自己总结“广义神话论”的两大特点是：“一是文学属性是神话的主旋律。”“二是神话并非与原始社会同始终，而是一直进入了阶级社会尤其是长期的封建社会。”“广义神话论”一下子突破了马克思主义神话学理论的经典观点，也突破了茅盾长期以来“狭义神话论”独领风骚的局面。袁珂的文章在当时学术界引发一场激烈、持久、广泛的争论，参加者众多，其中主要批评者是武世珍。争论双方都利用马克思的言论作为论据，可是，各自的理解不同。因此，这场争论的纯理论价值不高，实际上是中国神话学界解放思想的一场演练。此后，袁珂的神话研究都是在“广义神话论”前提下进行。《中国神话传说》的熔铸，三部神话学词典的写作、《中国神话史》和《中国神话通论》的基础都是“广义神话论”。

《中国神话史》是中国第一部古代神话发展史和神话研究史。从原始社会前期的神话一直写到明清时代的神话小说和民间神话。没有“广义神话论”，这部《中国神话史》是无法想象的。

本文摘自陈连山文章《20世纪中国神话学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