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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诗写得真好,就是忘了加注” | 幽光里的雷徕

阿改 象外 2021-09-25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雷徕微个展

雷徕


策展人:阿改

联合主办:象外、如故照相馆

展览时间:2017·4·22~5·22

展览地点:北京市东城区方家胡同46号院西侧

如故照相馆



如你所见,我们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诉你,我们所策划的雷徕的微个展,还在继续进行中;而作为一个名不副实的“策展人”,我好像也的确需要写一篇介绍性的文章,来说明我对雷徕的人和艺术的看法。


作为主办方,好像应该出来露个脸——左边那个是我,中间是雷徕,右边是如故的主理人菲菲,不过,我跟雷徕为什么要这么深情对望……


更多的背景资料,看小白之前写过一篇文章:

“我穷和我做艺术家没什么关系,我做什么都会穷的” | 失语者雷徕


换句话来说,我的目的就是把自己当成一块砖,然后把“玉”引出来——以象外在过去近一年跟读者交流的经验来看,我们的读者群中,藏着无数眼尖嘴利,但又心地仁慈的方家。


这也是我之所以敢把自己拙陋的胡言乱语搬出来的原因。


文章的最后,我们预告了本周日在如故照相馆将举办的一个读者交流活动,邀请的嘉宾是美术史学博士、美术批评家和策展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学术部主任王春辰教授,有兴趣的可以直接拉到文末~


以下是我的“导览”——

(本文的图片都是大图,要看细节就单击)



幽光中的雷徕




《你的诗写得真好,就是忘了加注》,拼贴,120x78cm,2016


雷徕有一件拼贴作品,名字叫《你的诗写得真好,就是忘了加注》——这句被他直接书写在充满机关枪意象、人物剪影和五颜六色拼贴纸上的话,既是这件作品的“画眼”,也可以视为雷徕绘画的注脚——我们甚至可以从中窥见雷徕自身的个性:有略微的自矜,还有时不时蹦出来的自嘲。


在我看来,自嘲者莫不暗藏极大的自尊。对雷徕来说,其“自尊”的立足处,就是绘画,或者说,艺术。


无论任何时候——如果你认识雷徕的话——当问及如何看待自己的艺术,他永远会立时收起笑脸,露出一副耿直、严肃而又因为害怕表达不清而显得紧张的表情:“嗯……”


他以“嗯”和省略号来开始他的回答,常常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如何用口头语来表达那些复杂、微妙又曲折的所思所想,与其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不如在独自一人时,书写下来:


《既然没有说譬喻的天赋》,木板油画,120x100cm,2015


“小伙伴们都说我立了一个十字架。不是的;十字架的意义并不来自它庄严的美感,而是来自它对恐怖、死亡、卑贱屈辱的价值颠倒。所以这充其量只配得上视为一个构图元素。右边依稀不可辨的是对人的理想和局限性作譬的‘洞穴比喻’的图像。然后是对远山(=风景)的几种观看心得。没有完成的图像,自然没有教益性的隐喻,有的只是因为落寞而自豪的氛围渲染。”

——《既然没有说譬喻的天赋》


《无重复不能见差异、不差异无需再重复》木板综合材料,120x100cm,2016


“一个人作什么姿势?两个人作什么表态?历史的意义来自重复与差异,人生的日常作行也是在不断重做中仿佛有了意义;而我只是把我觉得有感受的形象和绘画方式重复画了N遍。有没有感觉,你说了算。”

——《无重复不能见差异、不差异无需再重复》


《槁木之日,highway上的红伞》,布面油画,110x152cm,2014


“这些并不具象的形象是乡村高速公路旁的一些景物。譬如上方的两棵枯树,下方的一丝并不人烟暖意的红伞。分割的色域是不同时空间的空气给人的感受。简单地说:在通过高速逃离生活重量的状态下闪过的一缕一缕自欺的慰藉感的可能性。”

——《槁木之日,highway上的红伞》


……


毫无疑问,雷徕是“难懂”的——以我们圈外人的眼光衡量之,他的作品大半没有情节,没有可辨识的人物形象;他多半也不画那些讨喜悦目的东西,比如花朵、山丘、风景,相反,他青睐的意象常常是:分叉的路口、开闭的门或廊,树和坟墓,当然,少不了的还有他那些剪影式的、灰突突的、影影绰绰的人。


那些人,其中有他的自况,如《密仪:遭遇缺失或情书片断》;有他和身边人的见证,如《Bunny&Lai,Darling's Gift》,图像虽来自一部小众的电影的截图,但表达的却是他和爱人的心境;还有一些画中人,说不出来代表了谁,却明明让人在疑惑中思索:“我”或许就在里面吧?



《密仪:遭遇缺失或情书片断》,布面丙烯,105x130cm,2012

以及同名铜版画,45.5x60cm。不同材质产生不同视觉效果,而这张画也是非常“不典型”雷徕的作品。


《Bunny&Lai,Darling's Gift》,板上坦培拉、油彩,80x60cm,2015


甚至还有少数的案例,画中人所处的境地显然是“犯忌”的,比如《废名画意:芭茅》,以及《说起影子,什么什么哈姆雷特的幽灵》,他们躺下的地方,不是坟墓或灵柩,又能是什么呢?


《废名画意:芭茅》,丝网版画,45.5x60.5cm,2012


《说起影子,什么什么哈姆雷特的幽灵》,布面油画,102x128cm,2014


雷徕并不描绘记忆,也不制造图式,甚至——容我妄自揣测:有一些画,雷徕自己也没有“中心思想”。


他从来不是一个“胸有成竹”的人。去年,在一个晴朗而清冽的冬日,我们在他的工作室对他进行“访谈”。可能因为认识已久,他不再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紧张(那时候他唯一的动作就是不停地喝水,以及傻笑),而是平静中带着些许出神的感伤:


“我画画的时候,每一笔下来可能都不是对的,都是错的比对的多。一方面我比较笨,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但留下来的是我的真实,既是画面的真实,也是我做人方式的真实。”


他不预设主题,或者说,不预设故事,但却着意于描摹一种氛围,创造一种情境,让观者无法急于下判断,无法掉头就走——你只能老老实实地看,直到“得意忘言”。


我记得第一次被他的画所感动,是在他那个狭小拥挤的书房,那时候天色渐暗,两壁书架上的书脊折射着窗户透进来的夕照微光,地上摆着几件装好框的他的版画,而在最暗的角落里,我看到了那张《拉结的偶像与被应许的;而我们只是国王杯和王后杯,好喝!》——它在幽邃之处就像黑洞的前身,吸引我的目光,让我无法挪动脚步。


《拉结的偶像与被应许的;而我们只是国王杯和王后杯,好喝!》,木板油画,80x60cm,2015


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无法说明为什么——日后我查阅这张画的名字,“拉结”为《圣经》中的年轻女子,是一个勤劳、美丽而又悲剧的人物,但这丝毫无助于解释我对这张画本身的感动;而且,我至今也不明了雷徕为何在标题的后半截加上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而我们只是国王杯和王后杯,好喝!”我的猜想是,雷徕之意并不在于重述一个悲剧的圣经故事,因此用这样典型的雷徕式的“冷笑话”来消解前半句可能引发的悲剧感。似乎听他说过,这是一张不悲伤,甚至还有些欢欣的画。


然而,这与我何干呢?艺术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脱离了创造者的掌控,拥有自衍的生命力。现代艺术的魅力或许也在于此——艺术家和观众的权力等而分之,创造者有自己的意图,而观者也可以有自己的解读或误读,在某种程度上,(在《拉结的偶像》这个例子里)误读是一种私密而无需与人分享的幸福。


《拉结的偶像与被应许的;而我们只是国王杯和王后杯,好喝!》在阳光下的局部,这样看起来似乎是免除悲伤的,是充满温暖的幸福的。


不过,说到这里,雷徕的画到底好不好呢?如果好,又好在哪里呢?


对我而言,他的油画显然是好的,不是说他的技巧有多么纯熟,技法有多么扎实(以学院派的眼光视之,他在形式层面有一些缺陷),或者作品反映了多么深刻的思想和情感,而在于,他创造了一种让人“欲言又止”的氛围,让人暂时放下对他的艺术史来源的追溯,放下对理性的思考,甚至放下对主题的思辨——正是在那种“放下”的状态里,人的“灵晕”开始显现。


换而言之,他提供了一个混沌的开始,而接下来的事情,则交付于你去探索。混沌意味着可能性,而探索则处处逢险,也就是在混沌和险境中,你因此得到了想象和感受的自由。而追求自由,不也是我们对艺术之所以伟大的最重要的期盼吗?



《螟蛉》,板上坦培拉,80x80cm,2015

按照百科的解释,“螟蛉”又名双带夜蛾、稻青虫、量尺虫等,《诗经·小雅·小宛》中有言,“蜞蛉有子,蜾嬴负之”,以“螟蛉子”比喻为义子。但此画中的“螟蛉”作何解,只有待你自己去琢磨了。


而雷徕,他是如何创造这种混沌的呢?


众多答案中的其中一个,是因为他与世界相处时的不知所措。敏感之人常常有一种人格分裂式的幻觉:外部世界如此“客观”,世俗生活如此“真实”,而偏偏是在那样的“客观”和“真实”里,自己——那个冷不丁会跳出来俯瞰肉身的“自我”,又常常觉得如此的不真实。“自我”既不知如何定位,与世界的关系当然也就模棱两可,落于现实,则难免格格不入。


现实中的雷徕不愿意外出,原因固然是绘画的光阴弥足珍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走出家门就意味着要进入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陷入一种碎片式的时空里。


他的妻子兔子告诉我们,雷徕有时候走在路上,忽然会对着空气打招呼,或者隔空自言自语。更迂而可爱的是,有时候熟人以为他跟自己打招呼呢,雷徕却会坦白:“我是在跟空气说话”,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雷徕,也叫雷小徕。这是他自己说的。


是的,他谦逊,真诚,唯恐在任何一点小事和细节上让他人不舒服,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敏感,那种敏感有时候让他出离,有时候让他哀伤,有时候却让他自嘲,如我们一开始所说的那样。


我并无意于塑造一个“伤感者雷徕”的形象,虽然那确是雷徕的一部分;实际上,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在生活中他有诸多毛病和缺点,而在创作中,他也绝非只有深情那一个面向。版画系出身的雷徕前几年做了不少丝网版画和拼贴画,在那些画里,我们可以见到一个游戏者的心态,有对时代的嘲讽,也有对生存境况和意义的消解。


正是由于这样,我们得以看到一个多样的雷徕,哪怕在画面上,也可以看到他丰富的可能性——油画深沉而悠远,版画和拼贴则轻松而戏谑。


《“穿上这件工作服,我们一起去为设计蓝图的哲人王加冕”》(上),拼贴,88x110cm,2016

《“誓死捍卫你反对田园诗的权利”》(下),拼贴,110x93cm,2016


《倾斜前五分钟》(上),丝网版画,37x24.5cm,2012

《Co-respondance》(下),丝网版画,60.5x45.5cm,2013


但是,不管是油画还是其他形式的作品,雷徕对空间、色彩、造型以及画面肌理的把握,都有其独到之处。我尤其喜欢他的油画,它们常常有着不拘一格的构图,异常丰富的色彩,以及细腻而天真的肌理和细节。


《她内在的生命在向另一种形态变化》,布面油画,128×102cm,2015


他似乎钟意用一种格子状的构图,以此来切割画面的空间——既非三维立体的,但又不完全是二维平涂的,而是在两者之间,让人的视线从一个格子跳到另一个格子,从一个色块移到另一个色彩,而那些色块的边缘,又常常令人想起罗斯科的色域绘画,不同颜色相互渗透,又相互模糊消解。


《生活使用手册》,布面油画,120x90cm,2013


他的色彩更值一提:雷徕尝试在印象派写生色彩方法和古典色彩暗示法这两种矛盾的方法中找到一个平衡,让它们在画面上同时成立,于此同时,他也放任自己的感性和直觉,让色彩自由地在画面上组合。因此你可以看到不管是哪一种颜色,都不是以鲜亮的原色出现,而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灰度,而那种灰色给颜色所增加的不确定性,正是我们观看雷徕油画的乐趣所在。


《南方,上层建筑或深层结构》及局部,布面丙烯、油画,110cm×152cm,2014


总体来说,雷徕偏爱哑光的质地,他的油画没有那种层层堆叠如蛋糕表面奶油般的效果,而是内敛的、朴素的,甚至是粗糙的。他在油画颜料之外,使用明胶液来兑色粉,以及使用坦培拉的技法,这都使他的画面朴实而素雅。画作完成之后,也多半上亚光的保护油,而某些表面洒满“细沙”(一种砂石胶泥材料)的作品,不仔细留意的你甚至会以为那是一件未完成的、蒙尘已久的画作。


《“那我就喜欢萝卜吧”“我偏喜欢白菜”》,布面油画,112x130cm,2015


雷徕不是一个“遗世而独立”的现代隐士,相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为生计而困扰,惴惴于吃穿用度的来源(可以想象,一个敏感之人在面对生存压力时会心生多大的不安和恐慌);但是,他的确是一个“蒙尘”的存在,等待着被发现,被共鸣——


在幽光之中。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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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东城区方家胡同46号院西侧如故照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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