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斯诺:蜘蛛网、宇宙起源与人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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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章前我想先表达一下我的忐忑,使用语言去对艺术做出介绍或者解释很容易将艺术的内涵限制在写作者有限的理解力里,而萨拉斯诺就是这样一位会让我对我有限的理解力感到局促不安的艺术家。
我想我可以选择以一种更简单易懂的方式介绍萨拉斯诺和他的艺术作品,以一种不用暴露自己无知的方式。但这样的介绍方式显然是对他以及他的艺术的折损。所以我还是决定提前袒露这些,希望大家明白这篇文章的叙述建立在作者对他所想表达的了解一些,但显然也并未理解透的基础上。但这也是艺术的魅力所在,我相信对于他脑子里所感受到的人与人,人与其他生物,系统与系统之间,整个宇宙之间存在的隐秘而真实的连接感,萨拉斯诺本人可能也没理解透。但这正是它们的意义,是驱使我们向前探寻的动力。
和上次写的埃利亚松一样,萨拉斯诺又是一个世人可能要从未来回望才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意义所在的艺术家。而且两者还是好朋友——曾经埃利亚松短暂当过萨拉斯诺的老师,后来两者成了好朋友。
萨拉斯诺,全名托马斯·萨拉斯诺(Tomás Saraceno),1973年出生于阿根廷的一户科学家家庭——母亲是名生物学家,父亲是名农学家,哥哥和叔叔都是物理学家,妹妹也学过生物学,“必定有基因决定了我”,萨拉斯诺自己说。他学建筑出身,在阿根廷和德国接受了建筑专业教育,现在则以艺术家的身份自居。为什么要成为艺术家呢?因为“我们艺术家处在科学探索、科技、理解宇宙的顶端”。
托马斯·萨拉斯诺(Tomás Saraceno)
这句话听起来很狂妄我知道,他还说过很多很狂妄的话,比如说自己“生活和工作在地球上,又超越地球外”,又比如“我讨厌敲开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的大门,问:‘嗨,我可以吗?’因为我们已经能做到了,但有他们的帮助,我们能做得更好。”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他是2009年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瞄准计划的驻地艺术家,也是麻省理工艺术与科学技术中心(CAST)的首席访问艺术家。
他在法国国家航天局驻地期间构想过一个名为Aerocene的艺术项目。
这是一个实验性的、开源的、跨学科的艺术项目。
简单来说,Aerocene是一种不借助太阳能板、电池、加热装置、稀有气体、引擎和化石燃料,仅仅依靠太阳和地表所给予的热能,即可在空中漂浮的“零排放”气球。经测试,它能在田野、沙漠、水面,很多复杂的自然环境中,实现顺利升空。
而制作这个气球的工具也很简单——剪刀、胶带、小刀、尺子、垃圾袋,以及和你协作的朋友(是的,朋友是必须的)。之所以是开源的,因为他在网站上公开了气球的制作以及放飞教程,图文并茂地鼓励你自己试试。
你还可以在Aerocene上可以搭载一个叫做Aerocene Explorer的“探测器”,有了它,你可以用这个“零排放”的气球在高空拍摄照片或视频,搜集空气质量、温度、湿度、气压等数据。
这当然不只是一个气球或者研究工具那么简单。萨拉斯诺希望它能改变人们的空中运输方式。他自己就利用小模型5小时内在柏林和波兰之间旅行了500公里,“没有使用一滴燃料”,赢得了两项气球旅行的世界纪录,“人类历史上只有12个人被太阳举起来过”。
他希望实现能在全球范围旅行的Aerocene,为此发起过各学科专家之间的讨论合作,探索怎么在“后人类中心说”的世界里使用Aerocene Explorer让环境、社会和精神生态充满活力:“我们想要激发热力学的想象力”,他说,“打开现在由于军事目的对科学、艺术、甚至更高领域的空间限制”,“如果使用喷气流,我们在天空中就有一条恒定的高速公路是免费的”。
“唯一的危险是继续我们今天的飞行方式”,他说。
毕竟我们所处的是环境已经开始展开清算的今天,有科学家通过建模推断预言,如果人类不找到一种可持续的发展道路,未来只有彻底灭绝和大规模灭亡两条路可选。
“寻找可持续的未来”一直是萨拉斯诺艺术创作里的重要主题。
他的许多作品都在致力探索人类未来世界模型的可能性结构和形态,探究人类如何以新的方式互动、居住、感知世界。不过不要误会,在他设想的“可持续”的未来里,我们并不是要恢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田园牧歌生活,而是,和他的气球一样,我们都需要离开大地,甚至离开母星,去往空中,前往宇宙。
早在2002年,他就开始了他最为知名的长期艺术项目《云城市》(Cloud Cities)/空-港-城市(Air-port-City)。在这个系列项目中,他尝试建造一个可供生物居住、由飘浮的泡泡一样的囊室组成的城市系统。这些漂浮的囊室像细胞一样不仅能不断聚合、分离,还可在地面上方二至三公里处漂浮飞行——如同天空中某种聚散离合的云朵。虽然那时Aerocene还没有产生,但他已经计划要利用气压与气流的力量,打造一座顺应自然迁变的游牧城市。
哦,不对,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云城市、空-港-城市可以是任意大小和形状,可以贴近地表形成,也可以存在于高空中,或者在外太空围绕轨道运行;依靠太阳能,它们可以由不同的集成过程而形成。”
cloud city,2012,saraceno
除了物理形态上的迁变,萨拉斯诺也设想过其中的社会形态。作为一座不属于任何大陆的城市,就像飞航区一样,它属于国际法管辖,人们可以合法地于世界各地穿梭,他们的行为也是依据国际标准评断。在他看来,这才会是真正的国际城市。
在我看来,其实萨拉斯诺后来的很多作品都是围绕着这个设想展开的。
如果不理解他的出发点,你会觉得这个人的兴趣实在太难捕捉了。比如,他的工作团队中包含设计师、建筑师、人类学家、生物学家、工程师、艺术史学家、策展人和音乐家等人在内,跟别说和他合作的各类科研机构里的不同学科的科学家们了。他关心包括蜘蛛网、细菌、云、气泡、引力波、宇宙尘埃、神经网络在内的各种自然现象,他的作品涉及艺术、建筑、化学、生物、物理、工程、天体物理、神经科学等各个学科。
《与霍金一起了解宇宙》中关于宇宙起源的模型
但如果围绕着他的云城市构想,你会发现他关心的其实很简单:
我们如何维持独立,又如何保持连接,找到我们自己的轨道(而不是去刻意制造航线),从而实现在脑神经网络→人际网络→社会网络→生态系统→宇宙间自由地漂浮。(再次提醒下,这些都是我个人(基于资料)对他作品的理解)
如果你觉得上面这段话有点抽象的话,我们回到《云城市》的构造——巨型的、轻质、柔软却能实现强支撑的气泡球体,以及复杂的、牵一发动全身的、相互勾连的三维的纤维网络系统,想象感知一下它们的结构,并在上述各个尺度上思考下它们的隐喻意义。
“气泡球体”和“网络”是他作品中最重要的结构,这两种结构反复出现在各个作品之中:
在2006年的圣保罗双年展中,萨拉赛诺展出过一件大型装置作品:《如何同住》(How to Live Together)。该件作品的外形像是三个重叠的大气泡,气泡中心则有一个连接上下层的环形梯可供攀爬。观众可以行走、躺卧于二、三层的“楼面”上,但由于“地面”是柔软的气泡,个人的每一步行走都会因自身的重量与压力产生凹陷,既无法不影响另一个人,也无法忽略另一人的存在。
在作品《星系沿着细丝形成,就像水滴沿着蜘蛛网的丝线》(Galaxies forming along filaments, like droplets along the strands of a spider' s web)中萨拉赛诺以无数的弹力线拉织成——你既可以说他在模仿蜘蛛网,又可以说他在模仿星系最初诞生时的样子,或者是我们脑神经元的网状结构。在布满整个展间的网络装置中,人们必须非常注意脚步,小心地线间穿梭。每个人只能独自行走,一旦轻微碰触到连接网络,你会迅速看到自己动作对整个网络系统的影响。
它们自然都不是无中生有空想出来的东西,作为一名拥有“科学”基因的艺术家,萨拉斯诺表示自己是从肥皂泡泡以及蜘蛛网不可思议的强韧性与稳固性获得的灵感。
他使用简单的机器演示过肥皂泡的成形过程,其形态是根据决定表面张力在整个形态上均等分布的膜表面物理原理自主生成的。这样的结构又叫做纽氏体(pneus)。它们体现了最精华的形态,是自然界中最基本的结构一一小到一个细胞的构成。膜能够自主成形。根据物理法则,它们将自主分布在任何三维结构,上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张力,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覆盖一定体积时的表面积,从而能减少材料使用。
他的作品包括水滴是如何附着在蜘蛛网上的摄影,以及有时候他只是展出一些蜘蛛和蜘蛛网,如果你不了解他想表达什么,你看到的可能就只是蜘蛛网。
其实他在利用活体蜘蛛织网做实验。在他名为《社会…准社会…孤独…蜘蛛…都在混合的宇宙之网之上》( Social ... Quasi Social ... Solitary.. Spiders... On Hybria Cosmic Webs)的作品中,他利用诸如桔云斑蛛这样的物种作为“社会性”蜘蛛来织网,因为桔云斑蛛共同建构并共享它们的网甚至还有它们的猎物。同时,他还介绍了一种在已有的网上再次结网的蜘蛛,他把这种网称为“混合网”。
通过与其他机构合作,他引领并开发了世界上第一项可以捕捉并将真实三维网数字化的机械解决方案和扫描技术。
“它措绘出所有不同的点,并输出与蓝图类似的东西,这个类似于蓝图的东西能够显示出任意高度和任意位置上的每个点需要有多少条线段与其相连。我们将所有数据打印在一张类似于地图的介质上,并一丝不苟地把它们放到地板和天花板上,慢慢地通过一系列操作用尼龙绳和弹性织物建造出这样一个网状物”。
“和很多人一样,让我着迷的一件事情是科学家们常年来是如何尝试用蝴蛾网作为宇宙结构的类比一一他们曾多次谈论星系的细丝。他们所找到的最好的类比就是在‘千年模拟’( villerniurSimlation)中的三维蜘蛛网……”
“当我看着透光线和球的多层水平,我想起了宇宙模型描述重力和行星。对我来说,工作的可视化的时空概念,蜘蛛的三维网络,暗物质的影响,或宇宙的结构,在轨道上的比例,等等新的关系;在我的大脑组织架构出原型,我将人体视为行星,分子,将社会视为黑洞。这些都是我灵感的源泉。”
欣赏萨拉斯诺的作品似乎高度依赖着我们自己使用自己的脑神经网络去想象去联想各种他所展示的结构在各个尺度上的隐喻意义——否则你看到的你感知到的就只是塑料膜、闪闪发光的结构建筑模型、蜘蛛网。
而如果你展开联想,不同人会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不同的东西。
法国哲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对萨拉斯诺简直不吝赞赏。
他在《对艺术与政治的若干实验》一文中,他用“伟大”形容萨拉斯诺的作品为社会理论(尤其是对哲学家斯劳特戴克(Peter Sloterdijk)的球体理论和行动者-网络理论)提供的隐喻。
“在2009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托马斯•萨拉斯诺(Tomas Saraceno)的作品为社会理论提供了一个伟大的且毫无疑问在他计划之外的隐喻。在双年展主馆的一整间展厅里,《细丝上的星系,犹如蜘蛛网垂丝上的水滴》由精心排布的弹性连接器构成,形成如同网络和球体的形态。如果你趁保安不注意轻轻晃动一下弹性连接器(这是被严格禁止的),你的动作会经由网络路径的链接和节点产生迅疾的反射,但是通过球体产生反射的速度就要慢多。这(种区别)并不意味着球体是由不同于网络的材料制成的,好像我们非得在栖息地和连接点之间、本地与全球之间而选一,甚至真的要在斯劳特戴克的球体理论和行动者-网络理论之间做出抉择。而萨拉斯诺的艺术和工程学作品恰恰揭示了:当使连接点的数量倍增并使它们的位置靠得足够近时,它们将会慢慢从网络(你可以看穿它)转向球体(难以看穿)。简单得漂亮,有效得惊人。”
他赞美了萨拉斯诺从艺术角度为人们理解概念提供的可感知模型的意义,他认为这有助于我们重新建立我们脑海中对“网络”的印象,从而可以从各个层面上重新看待“网络”的意义。
“‘网络’一词成了无所不在的指称,用于技术基础设施、社会关系、地缘政治、各种私密团体,当然还有我们新的线上生活。不过,网络正如它通常被描绘的那样,有着严重的视觉缺陷。用哲学家斯劳特戴克的话来说:它既“贫血”(anemic)又“厌食”(anorexic)。斯劳特戴克提出了一套球体(spheres)与包裹(envelopes)的哲学。与“网络”不同,“球体”是不“贫血”的,它不仅是点和链接,还是一套复杂的生态系统,在其中生命的各种形式通过设计防护墙和发明精密的空气调节体系来规定自己的‘免疫力’。在那些生命的人造球体内部,通过斯劳特戴克所说的“人类技术学”(anthropotechnics)过程,人类出生、长大。网络和球体两个概念彼此截然不同:网络长于描述从当地点出发的远距离以及意外连接,球体则有助于描述本地的、脆弱的并且复杂的“大气条件”(atmospheric conditions)——另外一个斯劳特戴克式术语。”
拉图尔的文章也反过来影响了萨拉斯诺,他曾谈到:“在读布鲁诺·拉图尔的文章时,我很欣赏‘网络的概念可以让我们分解毒害社会理论的“微——巨区别”。从个人到国家,到家庭、亲属关系、群体、机构等等的尺度的整体比喻将被联系的比喻所代替。一个网络永远不会比另一个更大,而仅仅只是更长或者连接得更加紧密。’”
他在作品中一边思考宇宙,一边探讨现实:
比如他最近的作品《时空泡沫(On Space Time Foam)》。
时空泡沫是量子力学里的一个概念,也叫做量子泡沫。科学家用量子力学理论预测时空不是平滑的,它像泡沫一样,不断地波动着,包含许多小的、不断变化的部分——在这里空间与时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而是不断变换的。这就是所谓的时空泡沫。而弦理论家猜测,大爆炸——我们已知的宇宙的起源——就是两个巨大的隔膜相互坠毁,引发了空间和物质的扩张。
萨拉斯诺用悬挂在高空的三层透明的隔离开的透明薄膜拟了这种对于宇宙规律的想象。
人在薄膜上感知到因为自己的质量对时空的影响:“如果有一个很重的人进入,他会下沉,如果有五个人非常靠近在一起,他们就不能轻易离开了,因为他们的体重会让他们下沉,一层膜会碰到另一层,这是一种社会黑洞。”
“在我的作品中,我不仅要考虑人类环境,还要考虑与我们有关的周围环境。这是一个意识到这种严格关系的问题:我认为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着特定的相互作用,我们应该开始意识到这种关系,并探索我们如何与不同的现实互动,我们如何在与太阳、地球、宇宙、蜘蛛、热量、宇宙尘埃我们的关系中相互影响。我们需要扩大我们对人类和“超越人类”世界的看法。我们需要发现这些现实之间的联系,观察它们,解释并且构建。”
对我们这个学科被高度细划,对自然的感知被高度割裂的时代来说,要解决很多时代问题,重新感知到事物之间的联系或许是真正良方。
“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新时代,在这个时代,人类必须放眼地球之外。虽然我们目前还能力有限,但这种能力可以帮助人类观察到地球生活中的社会政治方式,改变现有的立场,并寻求一种新的关系。有了这种能力,我们的眼界就能超越地球,看到地球与其他行星发生的联系。除了创造新的联系,我们还能摆脱空间的限制,去理解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资源。这实际上是在帮助我们理解,人类到底应该如何与地球一起和谐共生。”
而他相信艺术的意义:
“艺术与任何其他学科一样,可以在这个你我他生活着的相互关联的生态系统网络中发挥作用。一旦我们想要一些东西,一切都可以实现。问题在于刺激这些愿望。许多想法处于潜在的状态,需要翻译、解释……但没有什么比我们参与对话更加真实。”
“没有什么比我们参与对话更加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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