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幻想也许会有另一个空间的入口,就在森林里出现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
凡胎 Mortal 布面综合材料 发光二极管 120x100cm 2016
栗子说自己能看见灵魂。
比如小时候在武汉——那时候江城还是一个很开放的城市,人们会在酷暑把竹床搬到大马路上过夜——
“我记得有一次半夜起来,很远地就看到一个胖胖的发光体,银色的,没有脸,就是一个影子,在竹床那边扭来扭去地绕着人走,然后就不见了。”
我对这样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试想一下,连竹床都得绕着走,这样的灵魂得有多累?
但栗子对此深信不疑。
这样的故事栗子还有很多,例如深夜里徘徊在垃圾堆边上的红脸的木头人,例如有着人形的一道灰色亮光,还有——那时候她已经到了北京,在日后被拆迁的著名艺术村“黑桥”,看到过一个灵魂沿着墙根疾走。
因为这些个说不清的原因,热心人栗子有时候会打电话给物业,“比如说我们楼道里忽然多了一个沙发,我就会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把沙发抬走。”当然物业例行要问一下为什么,但栗子不能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我的感觉是:会有灵魂坐在那里——你能坐那儿,灵魂就不累吗?”
看完这些,你肯定觉得栗子是一个神神叨叨的人吧?
其实完全相反。
不开口的时候——如我经常跟她开玩笑时说的,栗子就是一个“小贵妇”。在我的印象中,她似乎永远一身黑,也因此衬得皮肤愈加白,红唇愈加烈,颇有美艳不可方物的气势。
不过她一笑起来——哎呀,什么高贵矜持都不要了,“咯咯咯咯”地花枝乱颤如一串清脆响铃。
私下里朋友聚会她会撒娇;朋友有难,她会立即拔刀相助巾帼不让须眉。她在这市井凡尘里从来不离烟火气,然而一做起作品来,那可是六亲不认,上天下地唯我独尊。
是的,我们不要忘了,栗子其实是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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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所有的艺术家小时候都喜欢画画;栗子也不例外。
“如果给我一摞纸、一支笔、一个橡皮擦,我可以在那儿坐一天,就画画。”
画什么呢?“就画人、画故事,然后为了不让大家看得懂,我还会把故事打乱——其实别人也看不懂。”
那是四岁左右的事儿了。
到了十二岁,她去上美术班,老师说,同学们可以带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到课上跟大家分享,别的孩子拿的都是梵高或印象派的画册,她呢?拿的是马格利特和德尔沃。
邂逅这两位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栗子将之视为“艺术的初恋”。
“你想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马格利特和德尔沃,里面全是一些很精神性的东西。”
她并非没有留意到塞尚和梵高,但对此并不感兴趣,觉得他们那一群人追求写生,很轻松,很舒服,“但是,我是走精神路线的”。
十几年后的2006年,一个意大利的教授对她青眼有加,推荐她去意大利做展览,她因此在意大利短期驻留,学画画。教授对她说:西方艺术从两个人开始,一个是米开朗基罗,一个是拉斐尔,拉斐尔这个体系衍生出印象派,而米开朗基罗这个体系衍生出当代艺术。
“我发现我就是米开朗基罗这个体系的,”去年冬的一天,栗子在工作室里对我说,“拉斐尔的东西特别美,但我不是这个体系的,我就是要追求米开朗基罗的那种力量——惊醒的力量,以及张力。”
所以现在可以让你看看栗子的艺术了——
圣徒 Sain 综合材料 77x87x10cm 2018
时间的复现、气味、 圣徒、普罗米修斯……我虽不尽然赞同单单从标题去撬开艺术家堂奥之大门,但标题,那些只言片语,的确为读者提供了一丝线索——
从这个角度来看,艺术世界里的栗子,显然不是现实生活中那个“咯咯”笑的爽朗女人了。
相反,在这里,她是缄默的,拒绝透露故事和细节,但又在黑暗中横冲直撞,指涉时间、空间、永恒、历史、神话、灵魂、人性之幽微等重大的命题,而且从不提供答案。
如其宣称的,栗子是一个神秘主义者。
她画灵魂——并不一定是人的灵魂,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种气氛,一种玄思,一种灵晕。语言无能为力的疆域,正是艺术家任意驰骋的大地。
当然,这样说似乎有些拔高的意思了;那不妨让我说得更具体一些。
栗子画过一个诡异恐怖的故事:黑色大丽花。
“黑色大丽花”(The Black Dahlia)是二战后美国加州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一桩命案:1947年1月14日,23岁的受害人伊丽莎白·萧特(Elizabeth Short)被发现陈尸路边,其生前惨遭凌辱,然后被拦腰斩为两段,分尸后,内脏被掏空,血液被洗净,面容则被割成小丑式的笑脸,其黑发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因此得名“黑色大丽花”。
洛杉矶警方花了三年时间侦办此案,调查人数超过千人,但最终无法确认真凶。超过半个多世纪,“黑色大丽花”仍是美国最大的一桩悬案。
有一个说法是,医生佐治·霍德(George Hodel)是真凶,因为后者做警察的儿子发现父亲藏有一些伊丽莎白的照片,而且医生的技艺也更能解释受害者尸体被如此整齐切割和处理的问题。
2009年,栗子基于这个故事画了一系列画作。她相信,医生就是凶手。我问她为什么,是因为只有医生才有这样的解剖技术吗?
“不是,而是他对美的欣赏。”
栗子说,自己这个系列画完后,美术馆不愿展出,放在工作室也不知谁会有兴趣买,直到有一天,一个做过医生的收藏家跟她说,自己太喜欢这个系列了。他买走了整个系列。
这位收藏家觉得自己不能不买,而栗子是觉得自己不能不画。说不清具体的原因,她就是觉得这个故事跟自己有点关系,“一定要表达出来,我才不会那么难受”。
如此笃信冥冥中的这点联系,不是神秘主义者,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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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大丽花”或许是唯一有故事作为底本的系列,其他的大部分作品,栗子所表达的都是一些碎片化的观念或感受。
比如她画过中性人。她说,“我当时认为,情感是不分国界,不分性别,不分种族的,爱情实际上是灵魂的相爱,而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她画“迷失”——那正是自己感到迷失的时刻,艺术市场似乎到了垮塌的边缘,前景一片灰暗,“我不知道要画什么,当时看过一张风景照片,觉得特别好,于是就画河塘,画树林”。
单纯的风景是不足够的,但具体的人入画又会显得过于现实,栗子的做法是在树林中置入一个人影,仿佛那就是灵魂的化身。
后来她在《古兰经》上看到一句话,“天使不进有肖像的房间”,于是她又尝试将一些残破的雕塑放到空间中,换而言之,还是灵魂。
而绘画的优势在于:一支笔,几管颜料,一张画布,就足以容纳广阔无垠的天地。
“迷失”的树林,派生出“第五类森林”——仍是昏暗沉重的树干和枝桠,仍是影影绰绰的人形或残破雕像,但感受却弥漫于画里画外,如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画家也笼罩观看的人。
第五类森林 布面油画 220x120cm 2012
画“第五类森林”有一个很奇怪的理由——其实我一直对森林充满恐惧。我觉得那是非常神秘的地方,古罗马帝国血战了几次也征服不了黑森林。在森林里你会感到自己的渺小。霍金针对地球人向外星发射信号曾经说过:“地球人只不过是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女孩,这时候你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通过这个比喻你也能想象到森林的神秘是需要你敬畏的。我在“第五类森林”系列的作品中会在某一个地方画一些线条,那也是我在幻想也许会有另一个空间的入口,在森林里面出现。
——栗子
值得注意的是,直线被引入画面。在虚构的自然中,冷而硬的几何空间被置入——想想培根的画,正是几何形体的出现,让力的冲突在感性和理性、自然和人工之间得到最大的拉扯和释放。
张力——顾名思义,如同有弹性的线,或相互连结、相互牵制的网,张力的多寡,决定了美感的高下。而在把控张力的尺度、维持画面的平衡上,栗子显然是一个熟练的高手。
还有很多人,喜欢的是栗子的“160分贝”系列。
160分贝是人类耳膜所能承受的极限。这一系列,据说源自栗子在德国驾驶一辆租来的赛车、在赛道上飙到210码的经验——刺激,失重,几近失控,濒临毁灭边缘的危险,给她带来巨大的冲击力。
“那是我怀孕时画的作品,”栗子说,“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我体内酝酿。”
女性特有的这一经历对栗子而言是“神奇的”,她终于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可直接影响于创作。
160分贝系列 布面综合材料 尺寸不等 2013
“很多人喜欢这个系列,可能是因为他们能感受到一种能量,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不断酝酿,然后即将爆发。”
那里危机四伏,攻击性甚至大于赤裸表现的杀戮和献血。“那种感觉就是:一头狮子,你把它放到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没有窗户和门,什么都没有,而狮子是要奔跑的,封闭的限制让它发出吼叫——那个声音就有160分贝。当你觉察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你已经血肉模糊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它的攻击性是很强的——它是哲学上的攻击性,而不是可见的。”
“如果把自己比拟为一种动物,你觉得自己应该是哪种动物?”
“也许是我画狮子的缘故,我觉得我是一个狮子。充满母性感但又充满危险。”
栗子也画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一个悲剧性的人物。
他为人类偷盗火种,并因此触怒宙斯。宙斯将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每天派一只鹰去吃他的肝,又让他的肝每日重新长出,使他日日承受被恶鹰啄食肝脏的痛苦。
这种周而复始的牺牲和痛苦,令栗子深深为之吸引。但同样地,她并不通过画面去歌颂这位伟大的盗火者,而是意在表现那种绝望与希望交替撞击的张力,她想要表现那种火山即将喷发的愤怒,而那种愤怒可能产生的,正是一种“趋于绝望的攻击性”。
普罗米修斯 布面综合材料 250x200cm+80x70cm 2016
普罗米修斯 布面综合材料 200x150cm 2015
普罗米修斯 布面综合材料 52x42cm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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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是一个幸运的艺术家。
她在湖北美术学院接受油画训练,毕业后进入武汉的一所高校任教,但她不久后放弃教职,改而读研,最后选择成为职业艺术家。
2005年,研究生在读的栗子尝试给一些画廊发一些自己的作品,看看是否有人感兴趣。那时候中国艺术市场刚刚进入起跑期,今日蜚声中外的北京798艺术区还未成气候,栗子因此选择“投标”海外画廊——她得到了美国、台湾和香港三家画廊的回复,最后选择了台湾的那家,因为后者不仅与她的老师有合作关系,也代理了日后中国最贵的其中一个艺术家。
见面的时候,画廊老板问她:你想怎么合作呢?
栗子想了想:“你喜欢就买吧。”
开诚布公的结果,就是对方直接掏出了现金,而栗子签约画廊五年——她的“第一桶金”,就是这样来的。
普罗米修斯 布面综合材料 50x60cm 2016
有人劝她买辆车,栗子心想,我还是个学生,“就算现在挣了钱,我也不能跟人家说我挣了钱——我不能脱离群众啊,是吧?”
“我肯定不能买车,”栗子想;作为替代性方案,她买了个房子。事实证明,那也许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栗子并不讳言这个“原始积累”。“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如果你租一个工作室,明年的房租你都付不起,那你就没办法进行你的创作。”
今天,当我们谈论艺术家的时候,其实我们在谈论一个复杂的“受体”(recepter),Ta不仅行进在变动的艺术史中,更行进在变动的现实中——政治的,经济的,市场的,人情世故的,林林总总,都对Ta施加影响,供其拣选,并容纳后者的反哺和创造。
经历中国艺术市场的起步、腾飞、疯狂、跳水及至今日的平淡乃至沉寂,栗子如何处理这一系列起起伏伏?
她的方法也许是:分离和超越。
让世俗的归于世俗,让精神的继续精神。“我不太喜欢把现实生活直接放到作品里,也许这和我喜欢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有关系。”栗子说。
“我喜欢在神话或神秘的故事中找到和现实的联系,然后通过作品来呈现我提出的问题。”比如《时间的复现》,她在第一层纱布上画了一张古罗马贵妇的脸,在第二层的玻璃上则画了一张普通的中国妇女的脸,当两层媒介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就像两个非常好的知己一样,融入了彼此”,这种奇妙而又戏剧化的处理,是栗子喜欢的创作方式。
时间的复现 综合材料 33x26x13cm 2019
回到现实问题吧——那天我问栗子:做艺术会让你在某些时刻抽离你在现实处境的感觉吗?
她的回答是:“在现实中我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舒服。我是这么觉得:如果你感到不舒服,那你就把它搞舒服了就好了。”
她并不是一个戏剧性的艺术家,相反,她在现实中是能干甚至精明的,而创作就像是一次表演,“就像我在唱歌,大家听得声泪俱下,被打动得要死要活的,但我不能也跟着哭,我必须拿着话筒最后说:谢谢大家。”
投入,抽离,你不能把自己完全陷进去,这是一种能力,“你不能恋恋不舍”。
“那你会有所谓的艺术史焦虑吗?”我问她。
“一定要进入艺术史吗?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话题。”栗子露出她一贯的直截了当了:“没有必要想着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留名——因为你是留不住的。”
“历史永远不是按照你的想象留下什么,你能考虑的,就是怎么表达自己。什么都抵挡不过命运,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也许我们追求了一辈子也达不到不朽,但你不要磨灭了自己的追求,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
那时候正是冬天,我们在栗子的工作室里已经聊了两个小时,暖气不足,我们两个人都感觉又冷又乏。但是,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栗子——再也不是那个小贵妇了。
第五类森林 布面综合材料 1000x250cm 2018
这是采访那天在栗子工作室看到的大画。她说某天北京刮大风,天昏地暗的,到了晚上就下起了大雨。这张画,就是源于那场大风。她在上面写了一些基督教圣人的名字,“就像一个隐喻”。
看到这里的,应该要给你们一些鼓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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