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对我来说,就像好吃一点的饭菜、舒服一点的房间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
Lai Wei, Touch You, 2019
作为一个写作者,一个很大的烦恼是重复/重新写一个人——当我重看几年前自己写的赖巍,这种烦恼就如期而至,让我心浮气躁又无可奈何——因为我感觉自己再也写不出比原来更清晰简明的稿子了👇。
对艺术、心理、哲学、符号、数学、物理感兴趣的,please come in
但我仍然愿意继续向大家推荐赖巍,就如此前我们业已做过的那样(赖巍,月亮。)原因是,在我看来,她是非常摩登的艺术家。
在鄙视链无处不在的艺术圈,赖巍的作品/绘画,显然不会是备受推崇的那种,因为它既无强烈的观念,看上去也没有太学院派的技巧功力,更要命的是,它还挺好看的。在当代艺术圈,好看几乎就是原罪,没有之一。
但她的摩登,也正在于此:古典的枷锁隐身了,现代主义的余绪还在,观念——如果说有的话,那是隐藏在她自己所编织、构造和强行规范的数理逻辑中的。她几乎是一厢情愿地建构自己的“系统”,并企图用这套进化中的系统去解释万事万物,扮演着占卜者的兼职身份,而且,这一切,都在美的面纱之下大行其道。
而我喜欢的,固然包含了上述的理由,但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她的直接,就像她的Touch You系列,其实没那么多沉重的负担,其动机,仅仅是来自一己的“肌肤之亲”。
Touch You
“我应该是皮肤感官特别灵敏的人,对气温、湿度等等都非常敏感。”她说。空气、气场的变化,就像风吹皱湖水,刺激触感,勾引她拿起画笔,或者直接用手指在平滑冰冷的iPad上涂抹,以期记录或还原触感引发的心声。
皮肤饥渴——如果弗洛伊德在场,他定会如此诊断。
“从小受西方式的教育,看的西方小说和电影里,人们都会拥抱、亲吻,但我所处的现实世界完全不是这样的,”这种应然和实然的落差,导致她的皮肤饥渴,导致她每年回去成都看望家族亲戚的时候,都会拥抱、亲吻他们,让他们惊讶,也让她意识到那道观念的鸿沟。
而她就是要填补那道鸿沟;如果不能,那就画出来。
2018年夏天,赖巍开始在iPad上作画。就像一个孩子,她这里涂一块,那里涂一块,诸般颜色次第铺陈,覆盖,互斥出自己的领地。或粗或细的线条搭建成栏杆,或者成为破坏领地完整性的意外。而最令我喜欢的,无疑是与点线面亲密无间的色彩。那是平滑的色彩,是浅薄的,是轻浮的,是略带冰淇淋味的可爱马卡龙色,可是又干干净净,适可而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赖巍是中庸的——不是孔夫子说的那种温良恭俭让,而是恰当,合适,你知道它偏左一步就成故作深沉,偏右一步就成甜腻烂俗,可是,它竟然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走在中间路线上了。
正因为如此,我在此向大家推荐她近期的这一系列,以及此前在重庆所做的艺术项目。我不想牵强地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因为那将陷入生硬和自以为是;我更愿意呈现我们之间的对话,就像朋友聊天——而朋友之间,本来就可以是随意而松散的。
Ps :
发稿之前,我跟赖巍有一段短暂的交流,我认为,虽然自己的本意是希望更多读者可以通过这篇文章来全面了解艺术家,但却有可能因为采取了问答的形式,而丧失了可读性,因而让读者望而却步。如果是后者,那真是莫大的遗憾。因此,我还是真诚地要求读者们耐心地阅读,以及观看她的作品。
为了增加一点互动,我决定在评论区抽取三位读者,每人送一张赖巍此前送我的、她亲自制作的彩色滴画包装纸——你将它理解为艺术家版画也是可以的。
评论的题目是:你怎么看待赖巍的这批iPad绘画?
象外 x 赖巍
01
象外 :你对色彩的敏感是从哪里来的?
赖巍 :不太好说。刚开始学画的时候,我画了好多年素描,我爸爸都不让我画色彩,因为他说画色彩是很容易的——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他不太懂画色彩。后来请了老师来教色彩,好像一教我就会了。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我画的所有画都没有色彩,因为那段时间情感处于死机状态。过了那个时期,色彩感又回来了。所以对我来说,色彩可能更多属于情绪上的东西。有时候等画出来了,我才知道自己今天过得挺糟糕的——有时候我会拿画来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02
象外 :你早期画的“梦”的系列很多人都喜欢,虽然它偏向于灰色调,但大家都能看到那种低频率的平静,不太波动,似乎也显得更加永恒,或者说它背后有更深的谜底有待被揭示,所以每个人都可以从中得到一点情感的共鸣或想法上的连接。但Touch You系列中让我经常联想到Cy Twombly,你在画里面表现的书写性就像笔迹学所说的,能折射你背后很多的想法。
赖巍 :是。
Love Letter
03
象外 :这张松树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赖巍 :也没有,就是画了一棵松树。我觉得具象绘画对我来说是绝望的东西,因为它是被选择的,被固定的,有命运的——当它有形体的时候,它就在命运里了;而当它没有形体的时候,反而会有更多可能性。
Love Letter
04
象外 :“情书”系列,笔触的涂抹、干扰、覆盖似乎表现出一种缺乏秩序的状态,这更多是因为对数字绘画这种方式不熟练的技术原因吗?
赖巍 :不是,更多还是自发的选择,到后期它就有更多形体了,就像我说的,它可能是在一个命运的内部。
05
象外 :某些画里的造型是拟生的,有点像细胞或某种生命体,有几个形状还让我想到了多维宇宙的理论模型。我蛮喜欢你抛开了“主题”,第二则是你的图像多少给了我悦目的“光感”,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赖巍 :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因为光就是能量本身。说起来,为什么会需要这种能量呢?我这次回重庆,我就感觉到,那里的人整个的状态就非常亚文化,我觉得他们都太激烈了,而我其实是非常温和的一个人,那种激烈我不太能受得了。再加上我妈妈生病的情况,就是她经常会在一个很黑暗的地方,所以我就很需要这种可以自发光的东西,引导我自己可以试着去控制一点局面。
06
象外 :你看到过的宇宙图象对你有什么影响?
赖巍 :很重要,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关注了NASA的公众号,有时候看他们拍的天体照片,就感觉我们作为一个个体实际上没那么重要。如果从一个宏观的角度来看我们自己,看到的其实都是能量团之类的东西。
07
象外 :古人看夜空,固然可以看到璀璨的银河,但宇宙对他们来说,背景应该是漆黑的,只是漆黑中点缀着无数的星光。进入现代天文学后,通过天文望远镜可以让你看到亿万光年之外的宇宙,所以现代人既可以很接地气地从地球的角度看人自身,也可以想象身处宇宙之中,在太空中回望自己。对我来说,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转变,就是人可以选择神的视角来看自己了。话说,你一般要多久才画完一张?
赖巍 :要不了很久,可能几个小时,有时候我就是晚上睡觉前涂两个小时。
08
象外 :说说你的重庆驻地项目吧。
赖巍 :那是在一个独立空间里做的。刚到的时候就发现,天啊,怎么那么潮湿,暗,脏,因为之前在那儿驻地的是一个德国男生,他好像没有太注重生活方面的细节,所以整个房间就有一种很颓丧的状态。但它同时也太像我小时候生活过的那种老式房间。
期间我还回了一趟自己的老家。老家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尘封了很久的状态,地上全是很厚的灰尘,我爸妈住的时候的一些东西还在。但是没有人住,那些东西已经失去灵魂,迅速在衰老。看上去非常惊人。我觉得一个房间会死亡,会醒来,会被清理,会有特别愉悦和特别糟糕的时候。所以当时驻地创作的时候,我就想把小时候的潜意识全部翻出来,把它们作为素材去创造和重构它们。我相信这种重构也会对我的当下和未来产生一些蝴蝶效应。
我的家乡是一个离重庆有一段距离的小城,虽然地形和重庆类似,但远远无法与重庆的梦幻相比。所以当我在重庆驻地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比在梦里还要更梦幻的感觉。比起在梦中的山里迷路,在重庆的迷失感是更强烈的。但你得工作啊,你还要保持一种清醒的状态,把感官完全打开,感知这个梦境给你的刺激。
09
象外 :会觉得无从把握吗?
赖巍 :当然会,每天筛选各种要买的东西的时候都想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正确的选择。因为驻地创作有一个时间和成本核算,不像画一张画,你自己可以控制,它取决于更综合的一些因素,包括天气。所以它其实是让你的艺术创作变得更现场了。
10
象外 :橘子在里面是什么意思?
赖巍 :橘子在重庆就代表冬天到了。而且我看到房间里的那张床的时候,就觉得它需要有一堆橘子在上面,大家可以拿走或吃掉。有床的房间是私密的,跟欲望和性都有关系,橘子作为一种果实,又冰凉又热情,还有些俏皮。当时我想着它们可能被拿走的时间大概和橘子的颜色有关,所以还特意挑选了从黄的、红的到青的,各种颜色。果然后来首先被拿走的是红色,然后是黄色,最后留下的是青色。最后到青色的也被拿走了,只剩下一张空白的床,刚好是驻地结束那天。
11
象外 :里面还有破碎的镜子。
赖巍 :对,我在想那个镜子应该是椭圆形的,就像是被拉伸的虫洞,然后飞出来的玻璃碎片有一些在墙上,有一些在阳台上。
12
象外 :这张照片👇我蛮喜欢的,非常日常,很随手拍,但里面蕴含着某种美感,非常像Wolfgang Tilmans会拍的类型。
赖巍 :对我来说,日常、美学、诗意是三位一体的。我很喜欢日常生活里的“瞬间”,无论它是纯度很高的瞬间,比如它被精心打扮过什么的,还是说它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但只要是瞬间,它就会打动我。当你不经意走过一个地方,你的潜意识是波澜不惊的,那个瞬间也会打动人。
13
象外 :有点像你坐长途大巴,当你看窗外景色的时候,总有一个瞬间会打动你,让你觉得那就是最完美的瞬间。但什么样的瞬间会被截取出来,那背后其实涉及到你狭义的美学判断和广义的人生态度。你对做艺术的总体看法是什么?我觉得我可能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
赖巍 :我觉得它就像好吃一点的饭菜、舒服一点的房间,或者某一种心理的空间,它扩宽了你的思维,给你一个新的想象,就是它会让我觉得活着很有意思。
14
象外 :所以没有“艺术”你也可以接受?
赖巍 :没有做艺术的话,我就做别的,但是我也要找点有意思的,就是它要让我看到从前没看过的,感受从前没感受过的,它就在你身边,但你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看它,然后你会有一种被点燃的感觉——对我来说,艺术就是可以点燃你的那个东西。
15
象外 :你有想过进入画廊体系吗?
赖巍 :想。但要看缘分,它有点像谈恋爱,彼此之间要默契。可能还没到时候,而且我的创作模式也不是很商业化,就比如别人说,“这个画好卖,继续画啊”,我就:“嗯?”我就突然不会画了。
16
象外 :可能是因为你的创作不好归类,画廊会担心有风险。
赖巍 :对,不好归类的确是一个问题。就像我这几年在做的那个System的作品,不管是抵达大众还是抵达艺术圈体系都不是一个便捷的状态,那你说这个东西有没有意义呢?但是这个问题问了也白问,因为原动力不是这个意义带来的,而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带来的。在这个状态下,又觉得那些既有的体系也没那么大不了。
17
象外 :总体来说,我觉得你发挥最好的创作都是你信手拈来的结果,就是你没有很刻意地去论证什么,因为一旦你要论证什么,你就陷入了逻辑学的陷阱。
赖巍 :所以场域的性状是否适合自己是很重要的。你要主动的选择一种状态。一旦进去了,你就只需要在里头保持一种稳定度就行了。
18
象外 :有点像现代舞的创作,给你一个“动机”,然后这个动机会推动你的第一个动作和下一个动作。
赖巍 :对,动机非常重要,而且这个动机的出现需要一个时机。
19
象外 :现代艺术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赖巍 :我早期受到的教育全部是古典主义的。希腊雕塑什么的,就是那种完美的东西。上了大学以后才开始接触到现代艺术。尤其是心理和美学上的解放那部分。但我好像这些年才真正看懂现代主义,尤其是看了原作之后才看到他们的好。好的作品,它的能量会扑面而来,就像太阳一样会照耀着你。
20
象外 :但抛开这些“能量”或精神分析学层面的东西,我还是更喜欢你说的皮肤的感觉,因为它是直观的,它让你保持敏感,也让你避免了一个可能的风险——当一个艺术家过得很舒服的时候,ta就容易退步,或者难以做出更有张力的东西。但我同时又觉得你可能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你太没有把艺术史当一回事了,因此你没有做出更大的东西,就像是文学领域有一个说法:你可以写很棒的短篇小说,但如果你从来没有写出过很棒的长篇小说,那你可能就算不上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家。
赖巍 :其实我还是在乎艺术史的,但总的来说,我们的当下都是历史的叠加状态,而不是一个可悬置的片状物。而且越透析这个过程,可能越容易找到一种原始的推动力。只是可能我在乎的角度,表述出来以后看起来没有那么学术。
我相信这种非艺术史的语言体系也是一种艺术史的实践。这可能和我的生活背景有一些关系。爸爸给我的教育就是要注重自己的感受和兴趣,不太会去区分艺术的高低。我自己扩展了一些,我也没有去区分学科的高低,后来我的立足点也渐渐变得是分散的。我喜欢那种状态:一个混沌混杂的真实世界和一些理解世界的方法放在一起。从这个角度看,我渐渐发现不同学科之间有重叠也有区别,他们互相形成美妙的张力。在这种状态下我则是最放松的。那种松动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在什么状态下自己是松动的,我就会朝着那个方向去。
我在不同领域所得到的滋养使我意识到艺术史的角度也只是众多角度之一。所以对我来说不是艺术史,而更多是文学史、数学史、物理学史、哲学史、音乐史、心理学史,等等,它们综合起来更能够说明我的立场。
下面就请看图吧👇
Touch You
2018 - 2019
Love Letter
2019
In Chongqing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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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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