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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白驹》 50×180cm×2 水墨纸本 2019
去年4月的时候,我跟着庄老师练了几天字。
练字的理由不是想写好字,只是当时也在练太极,太极师父总是拿我们学太极动作就像学书法作比,说我们从模仿开始,但最后会从中发展出“自己”。我意识到我对武术、书法等习练可能有些误解,它们并不是依葫芦画瓢的过程,而是在一次次临摹式的学习中不断的自我发现与思悟。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加入了庄老师给小朋友办的书法课程。
庄老师也是个颇有想法的人,他不教技法,不教名帖,按照书法史介绍了书法的演变,然后让大家每天挑自己喜欢的临摹,然后写下书法笔记。
我的一次书法笔记与庄老师的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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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理解和赞同他的教学出发点,比起被告知什么样的作品是好作品,发现自己的喜好,并且理解自己为什么喜好,学习,并反思自己的学习才是一种真正的自我驱动型学习,我不由地开始羡慕起我的同班同学们。毕竟我在他们的年纪接受的是一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临帖训练,这种刻板的训练没有让我写一手好字,倒留给了我一种一下笔就觉得自己写得不像、不好的自我否定,“我宁肯让孩子保留住Ta在其中的游戏感,有游戏感才会有持续做下去的动力“,有一次交流时他说。
庄老师是山东人,全名叫庄乾亮,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是书法专业的硕士,后来结业于首都师范大学现代水墨研工作室,现工作、生活在北京。自己也在持续创作中,写字、刻印,临摹楚简、简牍,个人的创作中颇有种天真拙朴。注重身体感受,也关注书写知觉。“在这个手写几乎已经快被打字取代的时代,书法过时了吗?”
所配图皆是他的作品,如果你喜欢,可以和我们联系。
本文并不是想为他的书法课打广告,
但我猜可能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如有需要,你也可以和我们联系,哈哈。
象外 x 庄乾亮
象外:你学习书法多少年了?最初为什么对书法感兴趣?庄乾亮:从2002年正式开始专业学习,应有17年了。当时是初二下学期,美术老师告知可以通过美术和书法进行中考,所以就选择了书法进行学习。最初对书法的兴趣应该是父亲用粉笔教我写数字,觉得2转弯的形状特别好看,能写一个很直的1也很开心。稍大一些参与春联的写作,看着笔画在手底下流出,觉得很有趣,会盯着看很久。中考之后就进入了艺术班,一直到现在。象外:你师法哪些书家? 书中颇有一些原始主义的天真,从何而来?
庄乾亮: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甚至自己曾经的老师们,字里面都会留下一些痕迹。我个人喜欢体验书写中手的触觉感受,可能身体的本能比较原始。另外,我没想到你能看出一些关于原始的印象,事实上,我的确很喜欢原始艺术,比如原始岩画、原始性刻画符号等等。列维·布留尔的《原始思维》中说到“互渗律”是“心像-概念”之间的方式,是集体表象的一种传递方式,我觉得书写本身就是这样一种互渗律的形式。
《简牍临摹》 30×55cm×4 水墨纸本 2019
象外:书法带给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如果没有学书法你会做什么?庄乾亮: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毕竟大部分时光都和它在一起,“我的世界”这个游戏你玩过吗?书法应该就是这样一个软件吧,生活中有联想到的东西或者临摹学习的东西都像是发出一个建造指令,只是我的世界正在建造中。如果没有学书法我可能学了绘画。《诗经》节录 7×20cm×6 水墨纸本 2018庄乾亮:最近在看包世臣的文集。一个思想和实践比较一致的实验性书写者,虽然他的书法被后人诟病,已经很少人重视他了。但他确有异于时人的眼光,我比较欣赏他经世致用的态度。庄乾亮:有一定道理。但“道理”往往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概括出来。象外:个体感受上,书写与刻印的区别在哪里?
庄乾亮:会有一些差别,但是这些差别更多体现在材质上,书写的偶然性和印章的偶然性体现在材质的不同而出现的效果。就我个人而言,书写和刻印的区别在于推敲设计的程度上,刻印的设计性更高一些,而书写的可变性更强。
十亩桑田谁并耕 15×15cm 黑陶 2019
象外:你怎么看待当代艺术?怎么看待当代艺术中的创造性?书法的创造性和当代艺术的创造性能等同,能互通吗?庄乾亮:和其他当代艺术形式相比,当代书法的思考和实践偏向单一,二者体量差距还是挺大的。当代艺术的范畴在公众认知中正在逐渐清晰,由原来的含混不清逐渐厘定一些边界,当“当代艺术”特指带有某些属性的艺术时,一个被广泛认可的概念就会形成。当代艺术和当代的书法应该是大范畴和具体形式的关系,能不能称得上“当代艺术”应该是由当代的书法创作能够提供一些什么样的意义来决定的。当代艺术从一开始就是将创造的发散性作为契机的,但它也需要一个沉淀和深入的过程,这个过程中,过去的经典作品会提供诸多经验参照,书法有一个丰厚未间断的背景,对此我还是觉得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请横屏观看)
《论语》节录 34×950cm 水墨纸本 2019象外:你会用“书法”写白话文吗?或者说,当你不再援引古文、古诗以及古代书家已有的文本,你还能用书法表达“当代现实”吗?
庄乾亮:很少写白话文。对书法而言“表达现实”这个问题不应该在白话文还是古文的文体方面。书写内容自然可以传递一部分个人关注点,二者都可能让人产生感动。但是书法的表达随着第一次字体的成熟,表达意象的目的就更多的转移到了书写过程和书写痕迹之中。如何处理书写过程中的各种关系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而处理关系,是生活和其他艺术门类都很必要的,它们本质的区别只是形式语言不同,所以书法可以表达“当代现实”,只是比较抽象,除了书写内容,要更多看到如何处理书写内容。
两三竿竹皆秋色,千万叠山有雨容 15×15cm 黑陶 2019
象外:如何看待书法向当代书法的转变?国内也有部分书家提倡这一转变,虽然理路未必全然相同,但邱振中、王冬龄等人的确是在争议中实践着自己的书法主张,你对此怎么看?
庄乾亮:他们都是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探索的前辈,有些会引人深思,有些也会比较幼稚,毕竟有意识的和前人及同时代人拉开距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尝试总归是好的,合理的方面会被积累成为新的艺术语言,不合理之处也是给我们做了一个现身说法。近几年有很多知名的书法家,他们的展览暴露了他们所局限之处,很少有人能不被自己的语言“拴住”,他们在自己已有的语言范畴内做起了学习“潮流”的过家家游戏。看似这是一种创作力的停滞,实际上是对于创作本质的思考依然停留在某种“嫁接”思维中,他们依然在方式层面摸索。书法的当代转变,或许更应该是一种程度的深入的问题,这些前辈的实践给我的启示是,寻根求源,程度的深入才会对自己对创作挖掘的更充分。
苏轼词两首 25×45cm×2 水墨纸本 2019庄乾亮:“千字文系列”是在梳理书法史过程中关注到的,书法的文字演变史是延续到唐朝才固定下来,李斯的小篆,东汉的八分书,都是文字演变过程中的偏向统一性要求的节点。而《千字文》恰恰也是梁武帝喜欢王羲之的字,为了让这种字体流行而由周兴嗣编写而成的。所以,《千字文》是带有一种文字统一的性质在其中的,历代都用来启蒙幼童识字读书。我查到了40多种版本,各种字体都有。恰是受到这种实用性功能的影响,有些人的《千字文》会不同于日常作品,而更加端严或别出心裁,比如历代圣贤《篆书百体千字文》。也有些人的《千字文》呈现的是日常最为丰富的书写经验,比如赵孟頫的《千字文》。总之,在同一内容的对比过程中,可以更多的了解到每个人不同的处理方式。文辞内容中有一些我很喜欢,比如“鸣凤在树,白驹食场”、“川流不息,渊澄取映”等等,所以我也尝试着用草书、篆书,在纸上或者印章中进行创作,对既定内容反复推敲找到适合自己的语言方式。《千字文系列1》 180×200cm 水墨纸本 2019
《千字文系列3》 180×200cm 水墨纸本 2019
《千字文系列4》 180×200cm 水墨纸本 2019《千字文草稿》 45×13cm×13 水墨纸本 2019
庄乾亮:没有方向的书写才是“重复”,自然没有意义,有方向的反复书写其实就是在不断接近自己的知觉。临摹在不同阶段有不同意义,可能是借助临摹对象来明确自己,可能是学习一种表达方式,也可能是“比量”一下自己与钦慕作品之间的高度差异。《简牍临摹》 30×55cm×4 水墨纸本 2019
庄乾亮:书写笔记对我创作而言非常重要,一方面能够记录一些转瞬即逝的想法,可以时常翻看。另一方面,在记笔记的过程中,一些问题会随着记录而得到解决。记笔记很沉静的时候会流露出一些让自己也很意外的想法,笔记逐渐在深化我的创作意识,也在不断清理书写中一些杂乱无章想法。创作越走越难与很多人交流,但是看到笔记中的文字就会产生各种角度的思考。书写笔记很多都是碎片化的,也就印证了日常思维中的一些碎片化,但是当长期看到相似的碎片时,就可以意识到自己问题、追求等等,从而让自己更明确一些。
现在读怀素《草书千字文》感觉怀素每一笔似乎都饱含一种被困于其中的能量,我读到了它,它却不满足地在我的身上和心理乱跑。笔画含蓄却饱含着张力,似乎是对空间进行了温润的切割。是有抚摸感的。形成的空间好多都是很饱满很美的。我想这些应该就是怀素在书写时,自己也沉浸在其中的原因吧,一个点画,似乎抽象了太多的东西,那些关于自己审美的,关于自我修养的,关于心境的,关乎书写当时心率的,我觉得这些都是在字内和点画之间承载的。现在才刚刚开始理解,原来书法是那么的贴近自己,是那么抽象,依然可以很现代。
象外:你通常怎么判断一副书法作品的好坏?怎么判断自己作品的好坏?怎么看待美丑?庄乾亮:我只能判断哪些我喜欢,哪些不喜欢,或者喜欢哪些方面,不喜欢哪些方面。象外:就像绘画界有“坏画”一样,书法界也有“丑书”一说,你对丑书是什么看法?
庄乾亮:它们都是相对存在的,特别讨厌某种书法将其称为“丑书”只能说明对对立的一面“美”异常看重。同样以丑为美,甚至以“丑书”为荣耀那可能也是对自己认识不够深入,仅仅停留在对表面形态的反对什么,迫于什么而进行表达。这都不是足够尊重自己感知的反应。深入认识自己的话,自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产生羁绊。我只看我喜欢的作品。
象外:如果有人虚心诚意请教你“怎样观看一幅书法”,你会怎么回答?庄乾亮:虚心请教的话,我觉得可能会说具体的一些不理解的地方,否则怎么回答都容易被质疑。《平为福 居之安》 50×180cm×2 水墨纸本 2019
象外:白谦慎在《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一书中提出了他对平民书法(今人或曰素人书法)的观察,并认为其中蕴涵着别样的趣味,反映了书法的某些本质问题,你如何看?
庄乾亮:白谦慎先生对于民间书法的研究拓展了书法视角的宽度,他所提倡的这一点在200年前包世臣的理论中有提及。包世臣将当时的(清代)书法家分成“五品九等”,他将“火镰店”招牌备录于“妙品”之中,而他分级中妙品只有邓石如、刘墉、姚鼐三人,可见他对民间书法的重视。但是对于民间的这些书法,古代或今天,如果仅仅将它们看作是某种趣味,甚至将这种趣味作为自己的立足点,或许是不够的。因为趣味只是很浅层的感知,深层个人知觉的不同,往往体现在触觉的感受、视觉对于空间的塑造、以及文字处理背后的综合性的知觉等方面。只有先认识到这一层才可能不被趣味带着走。
象外:日常书写和有作品意识的书写之间有什么区别?古人有作品意识吗?庄乾亮:日常书写更随性,有作品意识的书写所考虑的方面就比较多,更为谨慎。古人的作品意识更多体现在一种仪式层面,即便是手札,书写前的构思或许也像我们出门前先要洗漱整装一样,是对自己的一种尊重吧。其实“作品意识”是随性和刻意的中间地带,古代当代,日常和特别订制之中的“作品意识”只有程度、方式的不同而已。象外:“当创作过程当中夹杂着想法越多,则创作越难接近于自己想要的作品。这些想法包括带有目的性的作品意识,其背后其实是一种贪恋,贪恋自己能够创作出一件可以让自己或别人觉得好的作品。夹杂着某种虚荣和功利之心”,看你有次在书法笔记里这么说,理解也同意你说的,但破除掉这种虚荣与功利之心之后是什么?理想的创作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的?庄乾亮:也不用破除,我是尽量意识到这种想法对创作初衷的影响,毕竟我还在一个有虚荣心和有功利心的年龄,有时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理想的状态就是在书写过程中,各种想法能清清楚楚感知到,还能辨得清自己的书写方向。渊澄取映 11×11cm 黑陶 2019
象外:你觉得学书法最重要的是什么?人们对书法教育中最常见的误区是什么?庄乾亮:我觉得最重要是建立对自己知觉的信任和进行表达的能力吧。书法学习者看似有庞大的基数,尴尬点在于书法教学基本都是从一些含糊的概念或者概念的技法入手,这些概念会很快吞噬自己的手上的感觉、心里的感受、脑袋的思考。教与学两个环节中,都会把这种高效、快捷性当成彼此的默契。象外:在手写正在逐渐被打字、语音输入取代的当代,书法还有什么意义?书法过时了吗?庄乾亮:硬笔的普及、键盘输入都类似于摄影对于绘画的影响,然而,摄影对于绘画实用性的影响并没有取代绘画本身。同样的,键盘、语音输入只是改变了信息记录的方式,而不能取代书写体验以及书法作品给人的体验,反而会让书法在艺术层面更纯粹一些。书法的意义应该和交互式体验艺术相似,虽然它很容易被看成老旧的艺术形式。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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