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塞斯《回忆录》简析
前言
产生于19世纪的奥地利经济学派,主张个体角度的经济研究方法论。他们相信人是拥有自由行动意志的对象,对个人经济活动的演绎、推理可以说明错综复杂的现实经济现象。从1870年起,奥地利学派大约可以分为五个阶段:奠基者是门格尔,第二代的领导者是庞巴维克,第三代的代表人是米塞斯,第四代的掌门人则为哈耶克,后面有柯兹罗和罗斯巴德。
米塞斯强调了人是复杂而自主的,而非可以操控的机械零件,他们的行动包含了许多无法观察和计算的信息。干预和计划政策因不能掌握这些信息而将走向失败,同时可能伤害个人在市场上的自由选择权利,乃至限制他们的自由空间。
如何解决经济发展问题,奥地利学派的答案是通过市场过程,通过企业家在生产和交易中的探索和试错精神来实现。
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1881年9月29日出生于奥匈帝国伦姆堡,按今天的地理划分,该地区已是乌克兰的利沃夫。米塞斯1900年进入维也纳大学,攻读法律与政治科学,1906年获博士学位,此后在维也纳商会工作。米塞斯于20年代所著Economic Calculation In The Socialist Commonwealth一文被认为正式确立了新自由主义的诞生。米塞斯正确预言了三十年代的大萧条,并坚决反对凯恩斯的实用主义解决方案。因对德国纳粹侵蚀奥地利感到不安,米塞斯1934年移居日内瓦,任日内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1940年,由于纳粹德国已占领了欧洲,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无奈与妻子一起移居美国。但到美国后,美国大学的经济学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盛行,没有哪所大学愿意聘任坚定反对凯恩斯主义的米塞斯。后来Lawrence Fertig & William Volker基金会推荐他在纽约大学就任一个访问教授的虚职,而且没有工资,他的薪水也由这个基金会提供。
米塞斯始终未能获得大学教授职位,面对全社会的排斥和无视,他安心著述,于1949年出版了巨著《人的行为》。后来又转入历史和方法论的研究,陆续出版了《反资本主义心态》、《经济科学的终极基础:论方法问题》、《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历史背景》等著作。
米塞斯一生坎坷,却彰显了他宁折不弯的诚实和毫不犹豫的真诚。米塞斯从不屈服,他总是自由地说出他认为对的东西。如果他曾经打算收敛一点或仅仅弱化一点他对流行却不负责任的政策的批评,那些最有影响力的位置和大门都将向他敞开。但他,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米塞斯坚持并发展了奥地利学派的个人主义方法论,并反对当时流行于经济学中的实证方法以及在经济学中运用数学。在理论上,米塞斯坚持最彻底的市场自由放任,反对任何形式的政府干预,不仅反对计划经济和凯恩斯主义,而且反对主张国家有限干预经济的芝加哥学派。
米塞斯尽其一生,告诉了我们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什么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唯一的职责,不是价值判断,更非道德评价,而是追寻世间万物背后的恒常,并将它们言明。
想起了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梁捷 韦森)
翻阅米塞斯《回忆录》,百年前奥地利的境况与今朝的境况交替闪现,今朝的种种未来在叠映中依稀可见。
一战前,为改善奥地利的住房条件,“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公共住房周年纪念基金”为一般性的住房建设融资,不过这些资金也用于支持两个单身公寓项目的建设。(其时,阿道夫•希特勒就住在这些房子中的某一间。)此类保障性住房建设是米塞斯反对的。切实改善恶劣的住房条件的策略,是削减现有房产和地产回报的税收,这正是米塞斯在“住房改革中央协会”所积极推动的。
注:米塞斯看来,要改善民众的住房条件,一是要消减房地产业的税费,二是停止保障性住房建设。但这样的意见,通常与超级利益集团的诉求相背离。
1918年秋,君主政体的崩溃,在奥地利商会的米塞斯孤身一人劝服社会民主党领袖奥托•鲍尔放弃了与Moscow建立联盟的设想,阻止了Bolshevik分子掌权。米塞斯成功说服鲍尔一家相信:奥地利的Bolshevik试验不可避免地会在短期内陷于崩溃,也许只能坚持几天,协约国可以毫不费力地迫使维也纳Bolshevik政权屈膝投降。
排除上述危险后,米塞斯开始倾尽全力试图阻止通货膨胀。经过三年的努力,奥地利实现恢复预算平衡,中止纸币的继续膨胀,使得奥地利通货没有像1923年的德国那样崩溃。早在1909年,米塞斯有发表文章“奥匈帝国黄金偿付的合法恢复问题”,引起奥地利通胀集团那些最有权势的成员的声嘶力竭的抗议。
注:通胀就是货币注水。受益方是债务人,货币发放者-正腐,通常是最大的债务人,其次就是普通债务人,那些欠银行(企业、个人)钱,又按照负利率还钱的人。通货膨胀的过程中,财富从债权人向债务人悄悄地转移。由于工资的实际购买力下跌,通胀的受害者,就是广大的工薪阶层。
在近数十年的通胀过程中,最现实的例子,就是房地产。房地产的高速成长与其说是改善了民众的居住问题,更可认为是隐蔽的财富转移机制。某证券公司研究表明,房价与M2有72%的相关性。也就是说,无论你是炒地皮的开发商,还是炒房子的投机客,只要能够利用银行杠杆,就肯定有超额收益。房地产商的核心竞争力,就是获得银行贷款的能力。贷款,就是财富。地产首富,注定也是首负。
通胀,本质上是权力滥用之恶果。奥巴马当政八年,政府债务翻了一翻,经济搞得一塌糊涂。但美联储的独立性,使得政府债务无法向美国社会直接转移,只能继续做大政府的负债把问题推向未来,同时,美元的全球竞争力,使得美元的大部分泡沫由全世界分担。这是美国人的独家优势,其它国家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通胀的过程,就是经济泡沫化的过程。泡沫的破裂,是通胀的必然结果。那泡沫什么时候破灭?企业称为资金链断裂,社会称为流动性枯竭,当税费无法承担社会整体负债的利息时,经济泡沫就破灭了。假设全社会的负债(政府债+企业债+个人债)是200万亿,如以年利率6%计算负债成本,那利息就是12万亿。如果全社会的年度收益都不能负担12万亿的利息成本时,那意味着寒冬到来。
在这个泡沫化-破裂-修正-增长-泡沫化的动态过程中,如果能够及时让泡沫破灭,经济会有调整,市场会自我修复;如果扩大负债加大杠杆,就象10年前某大师比划八字那样,继续吹大泡泡,这只是推迟泡沫破裂的时间,但后果是使泡沫变大后破裂强度剧增。泡沫的破灭,会使得普通民众多年积累的财富沦为泡影,看看委内瑞拉、津巴布韦,就是眼前的鲜活例子。
寒冬将至,怎么办?不外储存过冬物资、降低经济杠杆,熬过困难的日子。
浮光掠影,我们得以一窥米塞斯在干预主义和Socialism狂澜之下推动资本主义的骑士风范。我们总喜欢谈开启民智,在提倡科学与民主的五四精神的时代,奥地利第一共和国应该不存在启蒙问题,但为什么国民仍是趋向奴役呢?米塞斯认为:“邪恶的存在恰恰是因为以下事实:大众缺乏足够的智识,无力选择通往他们向往的目标的手段。通过暗示的力量,现成判断可以轻而易举地强加给人民,这就表明人民没有作出独立判断的能力。这里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注:米塞斯看来,大众缺乏足够的智识,群众没有作出独立判断的能力。那么如何在精英治理与人民权力之间形成权力的平衡,就成为现实的挑战。
米塞斯告诉我们:“相比启蒙运动时期遭遇的那些冲突——迷信与自然科学、暴政与自由、特权与法律面前的平等之间的冲突——经济学说的纷争对我们作出判断的能力提出了更高得多的要求。”那么,苦于为生计奔波的普通大众如何才能达到那么高的要求呢?
在介绍经济学奥地利学派的开创者门格尔和庞巴维克时,米塞斯说:“作为先驱者和创造性的思想家,他们认识到人们无法规划科学进步,也无法根据计划培育创新。他们从未试图宣传他们的理论。只要人们具备了接受真理的天赋,真理就会凭着自己的力量取得胜利。如果人们缺乏掌握真理的主旨和意义的能力,凭借粗鲁的方式教训人们口头信服一个学说是没有用的。”
这段话很像中国知行合一的传统智慧“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网友李扬帆评论道:“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米氏此论是自由主义的精髓。他对思想的狂妄和致命的自负抱着积极的警惕。而这也适用于知识分子本身该如何对待自己学说和思想。倘若不对自己可能的错误和实现的条件保持警惕,误导就成了必然。在这里,自由主义已经走上了对现代性话语霸权的后现代式的批判。”
干预主义和Socialism,其思想上都扎根于无所不在的精英情结,妄图用完美的制度框架去取代演进过程,这跟远古的灵知崇拜和数百年来的现代性崇拜是一脉相承的。米塞斯在后来谈及干预主义时写到:“即便一个小官僚也会认为他比公民更智慧更优秀并且企图干预一切。”“有没有办法对付这样的境况呢?我要说,有办法。这个办法就是公民的权力;公民们必须防止自认为比普通公民有更高智慧的砖桎政权。这就是自由和奴役的根本差异。”
注:米塞斯看来,精英情结趋向于设计完美制度。那么如何防止精英垄断权力,在大众和精英之间如何形成良好的决策机制?这又是一个世纪难题。
埃里克•沃格林在《新欧洲的民主》中进一步阐明:社会的成员要准备着不把精神问题和理性问题变成政治问题,要抵制社会中出现这样的集团,想利用国家权威优势把他们的信仰和观念强加给他们的同伴公民。因为“精神领域的治理服从信仰自由和良心自由;理性领域的治理,则服从思想自由和讨论的自由。”沃格林也是当年维也纳大学米塞斯研讨会的成员之一。
米塞斯研究院的塔克教授在《回忆录》介绍中写到:“对米塞斯来说,自由之路是通过正确的思想。在这个意义上说,这本书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心性高远,透出其信赖真理的高贵和睿智。”
注:伟大的米塞斯给了人类一把不灭的火炬,让我们继续向前,去不断探索人类社会的答案。借用哈耶克的话,“米塞斯是我们这个时代在经济学和社会哲学领域最富创见的思想家之一”,“米塞斯思想之深刻广博,连亚当斯密也难望其项背;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有伏尔泰、孟德斯鸠、托克维尔或约翰穆勒这样的大思想家。”
一点看法
看了很多学院派经济学人士对奥派的贬低和嘲讽:奥派不会用高等数学,奥派不会建立模型,奥派不会复杂思维;奥派在民间受欢迎,仅是因为奥派反对经济管制。
在我看来,之所以世界上经济学教授与学生大都很讨厌奥地利学派,因为奥派一针见血地说,你们运用高级的数学公式搞出来的各种复杂经济模型,除了欺骗自己和把他人绕晕之外,最终都是无效的。如果米塞斯能够到大学任教,那大多数经济学教授都要失业了!如果宏观经济问题能够用数学方法解决,那计划经济早就胜利了!计划经济的失败恰恰证明了整个经济系统的复杂性,根本不可能通过计算需求来安排生产。
奥派就象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那个小男孩,既然人类无法找到关于宇宙的终极答案,当然也无法找到关于自身未来的终极答案。如果真的相信人类能用一百个或一千个变量建立一个高级经济成长模型让人们过得越来越幸福,那无疑就是哈耶克所说的《通向奴役之路》。
经济学,不是数学。
数学里1永远是1,经济学里不是。
奥派关注的是人本身,而不是数字。
奥派的核心优势,是其所特有的现实意义。这一理论,可以让我们更好认知并解读现实,甚至于对未来作出预测。正如米塞斯正确预言了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哈耶克很早就预言了计划经济的失败,而且他有幸活着看到了苏联的溃败。同样,那些奥派的实践者,从里根撒切尔到现在的川普,都一次一次验证了米塞斯的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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