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声(7) || 我们的少年时代

题图：血色黄昏。

（图片来自网络）

我们还没长大，但幼小的心灵已种下仇恨的种子，种子在发芽，在膨胀，却无处发泄。

（文末有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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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推出“我手写我心：民声”系列的第7篇 - 我的少年时代。

我的少年时代
文／残阳

我的童年到少年时代都是在不怕牺牲和斗争中度过的，回忆起来，镜头里经常都是恶狠狠的画面。

从小学一年级起，课本上大多内容都是教我们长大了要接过先烈们的刀枪去冲锋去战斗，勇敢地去杀死那些不同信仰不同思想不与我们站在一起的人，也就是阶级敌人和反动派。这些敌人不单有国外的也有国内的，甚至我们身边都藏有，到处都有。为了把他们消灭干净，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一代人消灭不了他们，下一代人再接过我们的刀枪冲开血路继续消灭，一代接一代，战斗不息。

课本上有很多这样去战斗而牺牲的英雄们，我们要学习英雄们那样去做，那样去杀死对方，那样去不怕牺牲。老师还天天跟我们说，我们戴的红领巾是用在战斗中牺牲的烈士的鲜血染红的，今天的幸福生活是烈士们用他们的鲜血换来的。

我非常相信老师说的话，而且深信不疑，一点也不怀疑红领巾就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所以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后天真地问母亲，妈妈，一个人的血可以染多少块红布？母亲吓得脸色苍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问。

老师还天天教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斗争，斗争，时刻准备去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时刻准备着与不同信仰不同思想的人斗争，打倒对方，置对方于死地。于是，我们的内心从小就充满着仇恨，充满着去批斗的念头。

那时，我们的内心没有爱，只有仇恨，仇恨那些与我们不同信仰不同思想的人。把这些人都当成敌人，要消灭他们。而且我们还十分相信老师的话，我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我们是最最幸福的人，全世界只有我们最幸福，生活蒸蒸日上，如吃甘蔗一样节节甜，而全世界的劳动人民（包括台湾和港澳）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资本家和恶霸地主们剥削，过着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牛马不如的生活。我们要拿起刀枪来，去解放台湾解放全世界解放全人类，让全世界的劳动人民都翻身做主人，像我们一样过着蒸蒸日上的幸福生活。

我们还没长大，但幼小的心灵已种下仇恨的种子，种子在发芽，在膨胀，却无处发泄。于是，我们去寻找机会发泄。常常与一帮同学在走路上学时，做“中国美国”这样的游戏。大家先围成一圈，由其中一人用手点“将”，一边点一边念“点兵点兵点到各人去当兵”，被点到兵的人随即退出圈子，站在一边。再继续点“点贼点贼点到各人去当贼”，点到贼的人也退出圈子，站在另一边。然后继续从当兵点起，点到兵的都站一起，点到贼的也都站一起，几轮过去，圈子越缩越小，最后，所有的人分成了敌我两方。

当兵的人一方，当贼的人一方。以路边的大坟墓为界线，双方各据一侧。那坟墓很大，双方距离有二、三十米远。双方站好后，就开始“打仗”，顺手捡起脚下的泥块和碎砖头，狠狠地朝对方砸去，砸得越狠越好，要朝准対方的脑袋瓜砸，把对方当万恶的阶级敌人和帝国主义。

往往一仗下来，双方总有两三个人头破血流的。但不能告诉学校老师是参加“打仗”负的伤，更不能告诉家人是“敌人”砸的，老师和家人问起，要说是自己走路跌倒跌伤的。这是“开战”前双方签下的生死文书，不能坏了游戏规则。

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也是现在想起来心中最悔恨的，是有一年春节，镇上没有电影，也没有任何活动，我与两个村的一帮少年聚在中学围墙外的足球场，闲得很无聊，用现在的话说，闲得蛋疼。这时我们看到不远处马路边有一个据说是发癫的女人，也就是有精神病的，我们称她为发癫婆。那女人一边走路一边做出一些古怪的动作，引得我们哈哈大笑，让正在闷逼中的我们精神大振。

接着，血淋淋的惨剧上演了。不知是谁带的头，众少年纷纷从地上捡起石块，砖块，泥块，捡起一切可捡的东西，举在手里，当手榴弹，向发癫婆冲过去，一边大喊：“冲啊！打倒美帝国主义！” “打倒一切反动派！”“打倒阶级敌人！”

近了，众少年手里的手榴弹纷纷投了出去，如雨点似的落在发癫婆的头上、背上、腿上、脚上。发癫婆一边惨叫一边落荒而逃，众少年再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榴弹，向着“敌人”发癫婆追去，追了几里路。我发现，“敌人”逃跑的路上撒下很多血，血还是呈液体状态的，还未凝固。

今天，我不忍继续描述这场疯狂的追击战，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我的心在颤抖，在疼痛。需要交待的是，这个无辜的“敌人”发癫婆最后是被一对正在赶路的老夫妻救护住的，他们用他们年迈的躯体挡住众少年的手榴弹，并大声喝退众少年，而“敌人”发癫婆此时身上已被鲜血染红，目光惊恐，流着泪不断嘶叫。

这场追击战，众少年大获全胜，返回的路上，众人兴高彩烈，一路走一路笑。这个春节对我们来说，过得非常的快乐，很有快感，值得大书特书。

作为参加这次追击战的一员少年，如今的我内疚、悔恨、不安。已经过去几十年，当年傻乎乎的少年已经老去，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曾经的轻狂和过错，唯有天天忏悔。如果那个被我们无辜伤害过的“敌人”还活着，我愿意在她面前长跪不起。

这，都是因为我们从小心里就没有爱，也没有人教我们怎么去爱，而所受的教育都是教我们怎么去仇恨，怎么去斗争，怎么把不同信仰不同思想的人视为坏人敌人，去打倒他们，消灭他们。

幼稚的心灵，不需要这么早灌输那么多的仇恨，也不需要时刻准备着去战斗去牺牲，最需要是爱，大爱，博爱。

我希望世界和平，我希望永离战争，我希望人人没有仇恨，忘掉仇恨，我希望课本里不要渲染那么多的枪枪炮炮打打斗斗血雨腥风，不要教孩子们时刻准备着去战斗去牺牲去仇恨，多教孩子们怎么爱父母怎么爱他人怎么爱社会怎么去爱一切可爱的世界万物，还有包容与谅解。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从童年时代起心中没有仇恨，没有阶级斗争，只有爱。

最近在读《百年孤独》，看到里面的最后这段话，让我印象深刻：

“这手稿所写的事情过去不曾，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因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决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 。”

但愿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只有仇恨和斗争的年代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在世上出现。          

愿爱长存。

【作者简介】残阳：六零后，农民工。喜欢读书。方方日记读者。一枚园地耕耘者。

彩蛋：今日文章语音版 （建议戴耳机听）

（朗诵：呼斯楞豫锟；   配乐制作：Ming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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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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