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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声 II (31) || 青客:阿卡的故事

园地作者 一枚园地 2020-09-04


(题图来自网络)


罗尔青告诉我,在凉山当地,十月是收获玉米和土豆的季节,这时在外地打工的男人们都要赶回去帮助家里收获。




阿卡的故事
青客|文


1、不找小姐

2013年,我外出徒步旅游,在从江西南昌到昆明的火车上认识了阿卡。

初见阿卡,他只有34岁,连普通话都不大会说,与我交流他还要同村外出打工的罗尔青给他翻译。

而我,还是一个对人生迷茫的大学生,想通过徒步旅行来寻找人生意义。在交谈中,罗尔青告诉我,他们来自四川凉山木里藏族自治县。我顿时就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木里,这曾经是外国人洛克当年沿着茶马古道旅行的第一站。

于是,当时我就改变主意了,决定随他们一起到他们村去看看,和他们同吃住,然后实地了解下当地的风土人情。罗尔青和阿卡听说后,非常高兴,对我格外欢迎。

罗尔青告诉我,在凉山当地,十月是收获玉米和土豆的季节,这时在外地打工的男人们都要赶回去帮助家里收获。这次他们回去就是如此。罗尔青为人幽默,在车上喜欢说话,大家都爱听他说,而阿卡给我的印象就是憨厚老实。

在昆明火车站下火车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小吃店吃了点饭。然后刚出小吃店,就立马有一个中年妇女跑到我们前面问:找不找小妹?

我没有回应。罗尔青问:多少钱?那中年妇女说,50块钱。我们几个都表示不找,罗尔青说那我去。

他们带头的叫吕龙,也是一位彝族人,只有20多岁,因为出门多、有经验,这次外出就是他带队的,所以大家都听他的。吕龙对罗尔青说,做完后赶紧回来。罗尔青说,好。

回去后,我和阿卡住一个房间。阿卡对我格外关心,说路上花钱用他的,吃住他都包。我说,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呢?阿卡说,从你不跟罗尔青一起找小妹起,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我问阿卡,那你为啥不找呢?
他傻笑道,我家里还有老婆等着我呢。


(图片来自网络)


古铜色的皮肤,只有笑时才露出一行白牙,纯朴厚实的青年,这是初见阿卡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第二天,我们从昆明转车,坐上了到西昌的火车。

云贵川对我来说,一直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山形奇特,水绿汪汪的,竹林之间有一排排的竹楼,少数民族同胞身穿民族服饰顶着阳光在土地上耕耘,两山之间大河流淌,它的名字叫怒江,山坡上常见小木屋……

我难掩兴奋,一会看看车窗外的风景,一会看看车上的人。罗尔青总是那么健谈,所有人都围着他听他讲故事;吕龙戴着墨镜玩着他的手机,一言不发;阿卡却总是那样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看着罗尔青讲得很生动时就憨笑一下。

下午,我们到了西昌火车站,吕龙的好友早已为我们点好了饭菜,那是我第一次吃彝族特色饭菜,高粱米、蒸肉、酸汤。我们吃过后,这次是吕龙和好友提出要出去找小姐,请我一起。我知道他们是好意,但委婉拒绝了。罗尔青酒后喜欢胡闹,吕龙担心他闹事,让他回去睡觉了。

我还是和阿卡同住一个房间。阿卡只会说几句普通话,而且口比较笨,文化程度浅,说话不拐弯。他就说,到了村里,你就住我家,我们吃啥你吃啥,别住罗尔青家,他人比较滑,不可靠。我说,那打扰你们了。阿卡说,可别这么说,我老婆要是知道我带了一个朋友回来,一定会特别高兴。

这是阿卡再次提到他老婆。

其实,对于一个常年在外打工的男人来说,偶尔找个小姐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还有那些做小姐的,后来才得知,她们也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因为生活的艰辛才出来做这个。这件事让我想到了《边城》里打鱼的后生与妓院姑娘之间的故事。

对于一个人来说,现实的实际需求和生存所迫远比道德更有说服力与诱惑力。当然,我没有为找小姐与卖淫洗白的意思,只是想更实际地认识这件事。

因为这种想法,我对罗尔青和吕龙找小姐这件事持包容态度,同时对阿卡对老婆的忠贞更为钦佩。



2、篝火前讲故事

第三天,我们又坐七个小时汽车从西昌到木里县城。吕龙是昭觉的,西昌就分别了;罗尔青说要在木里办点事,让我们先回村。于是,经过了无比坎坷的磨难后,我们终于在第四天到了阿卡的家。

到达时家里人正在收玉米,下午我就和阿卡投入到了收玉米的劳动中。当时先收的是阿卡大哥家的玉米。

十月的武汉还是热浪滚滚,而那时的凉山已经有些许凉意了,白天家里还烧着篝火。我们坐在篝火前,阿卡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们现在待的是我大哥家,我大哥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前些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大哥突然就神经了,整天什么事也不干,到处闲逛。他一倒下,可难倒了我嫂子。一家五口,劳动力没了,这日子可怎么过?过了几天,我嫂子回娘家了。

我知道后,翻山越岭来到我嫂子娘家,给她做思想工作。我说,嫂子,当初我大哥好好的时候你嫁给他,现在他生病了,你怎么就离开他了呢?再说,你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你忍心抛下他们吗?如果你回来,我愿意帮着你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把孩子们养大。

后来,嫂子回来了,我就按照约定帮着她养活这个家。

大侄女阿格很懂事,在学校成绩特别好,但因为家里穷,她又是女孩子,于是我就找到她说,你能不能不上了?你看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一个人养活十几口人,实在无能无力了,要不回来算了吧。刚开始她一直哭,后来没办法,她知道这就是现实,就回来了。回来后,过了几年就出嫁了,昨天接我们的就是她老公。

阿格还有两个弟弟,现在都在上小学。这些年慢慢好多了,他们都比较懂事,星期天回来了就帮着干活。前几年,日子可就难过了,那时多亏了你嫂子。阿卡说到这里,眼圈开始泛红。

你知道在外面,为什么罗尔青他们都找小姐而我不找?因为我觉得那样做对不起你嫂子。在我们村,很多男人外出打工,老婆在家和别家男人胡搞,但你嫂子从来没有,我那样做对不起她呀。

我一直记得当初我们刚结婚时的那段日子。我们家太穷了,刚结婚时我才分到一个牛棚,我和你嫂子就是在牛棚里结的婚。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嫂子说,你跟着我要过一辈子苦日子了,可她却说没事,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为了盖一座像样的木头房子,你嫂子和我每天早点五点钟起床到高山上
(海拔较高,藏族人放牧的地方)砍松树,然后一棵棵往回扛。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山大坡陡,平时也有熊出没。我们把木头一根根地转运回来,中午饿了就吃带在身上的凉土豆,渴了就喝山泉水。

说到这里,阿卡眼里全是泪水。


(图片来自网络)


我们就这样硬是干了三个月左右,才把盖房子所需要的松木全部扛回来。那时真的太苦了,你想一个女人,跟我这个大男人一样抗那么重的松木,多不容易啊,可你嫂子一点怨言都没有,我打心眼里感激她。

通过努力,我们的日子慢慢过得跟上村里人了,可后来就遇到了我大哥这事。我说,乌嘎,你看我们家现在这个情况,我大哥疯了,我当弟弟的又不能不管,这日子真的太难过了,你要不就离开我,我绝不怪你。

谁知你嫂子不仅没有离开我,还说,我不会离开你,我要和你一起支撑这两个家。

你知道我们两家人多大的负担吗?我上有生病的母亲需要赡养,下有三个孩子需要养活,现在再加上我大哥一家五口,十一口人啊!可你嫂子没有抛下我,和我一起同甘共苦。每次想到这些,我就觉得非常感激她。

为了养活两家人,我在外面打工挣的钱一分钱都不敢乱花。我们村很多人每次外出一年回来都是光人一个,比如吕龙。而我除了平时生活费的花销外,其它基本不花钱,这次我带回了一万多块钱。回来后,我要先带着母亲到木里县城治病,她有风湿性心脏病。对了,我还为乌嘎买了一件新衣服呢,阿卡高兴地说。


(照片来自网络)


3. 待我如弟


因为本着调查当地风土人情的目的,我当时在泥珠村走访了很多人,这一路都是阿卡陪着我走的。

通过走访当地一位从木里林业局退休的老藏族干部,我了解到了藏族人对达&赖%喇&嘛以及西&藏问题的看法、木里藏族的来源、藏族天葬与彝族火葬的差异、当地民族融合的概况,等等。

通过走访村小学的一名教师,我了解到了当地营养餐计划的落实情况,教育成本过高学生辍学率过高,重男轻女与近亲繁殖。教育资源严重不足,村干部贪污腐败问题,等等。

通过走访当地汉族同胞,我了解到了当年湖广填四川的历史、当地民族融合与文化发展的差异情况,等等。

走访过程中,最难忘的一段就是与当地村书记打交道的那一次。那是一天晚上,阿卡得知村书记从木里县城回来了,在山上一户农民家吃饭,就告诉我说带着我一起上去找他。

到了后,阿卡就先回去了,我一个人在那里。村书记、乡上的一位计生专干和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锅猪肉喝啤酒,其中,有一个就是蒋阿力,阿卡的妹夫。村书记酒过半巡,先讲黄段子,然后说我胆大,敢一个人深入藏区。蒋阿力对我说,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弄死然后悄悄处理了?

我当时非常害怕,心想放在酒前,他们可能不敢这样,可酒后就不知道了。虽然他们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喝啤酒、吃猪肉、大喊大叫唱藏歌,但我心里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明天就走。

回去后,我把我第二天要走的想法告诉了阿卡。阿卡说,是不是他们说了难听的话威胁你了?我说没有。他说要是有,你给我说,我去找蒋阿力,看我不收拾他。但我执意要走,阿卡没有办法,只能同意。

他说,我知道你没法在这里长住,因为我们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别说是你,就是我,刚回来都不习惯。每天吃土豆喝酥油茶,身体自然吃不消。为此,我还特意嘱咐你嫂子把猪杀了、鸡杀了,给你做肉吃补补。本来还说让你留这里参加即将到来的火把节呢,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强留,明天送送你。

谁知第二天清早,我听见村里时不时有爆竹爆炸声。阿卡对我说,本来打算今天送送你的,但村里昨晚有人去世了,我要去帮忙。我说,没事,我一个人走就行。他还不放心,继续说你沿着小路一直走,遇到一个村子别进去,那里是一个麻风病人集中住的地方,你绕开走,然后就到大路了,到时搭个顺风车到木里就行了。

我说好的。这时阿卡突然从口袋里拿出50块钱递给我,并说,兄弟,虽然你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但我拿你就像亲兄弟一样待。你回去了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以后没事了再回来看看,我和你嫂子都很欢迎。因为这次回来,还要给母亲看病,很紧张,也没多少钱,这50块钱带着路上买点东西。

我赶紧把钱往回推,说我无论如何不能收这个钱,在这里住这些日子已经够麻烦你们的了,再说我身上钱够。但阿卡说,无论如何把钱装身上,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没办法,我只能把钱装上。

我背着包裹一步步往山下走,阿卡站在门口一直把我目送到拐弯的地方,看不到了,他才回家。我走了两个小时到乡上,在当地一位藏族大姐的帮助下搭上一位叫陈发敏的汉族大哥的摩托车到了木里县城,第二天坐上了返回的火车。

回来后的几年,刚开始每年过年还和阿卡和乌嘎嫂子打电话,听他们说说家里的情况,后来有一次电话丢了,从此联系中断,再加上我毕业后到处飘泊,一直没有能再联系上阿卡。

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重回木里,再去看看阿卡他们一家人。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青客:一枚园地文友。一名被方方日记启蒙了的年轻人。



(本文编辑:荞麦,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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