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坤院士:师恩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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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1985 年 1 月 21 日,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九次会议通过了决议,将每年的 9 月 10 日定为教师节。其提倡者是我国著名的概率论学者王梓坤院士。调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后,王先生一直在想,为什么教师没有自己的节日呢?按捺不住,他向《北京晚报》一位熟悉的记者透露了这种想法,在报上登了出来;几天后,又和陶大镛、钟敬文、启功、黄济、朱贤智、赵擎寰等北师大的著名学者开会讨论,联名向社会倡议设立教师节。这一切缘于他的另一个情结。
出身贫寒的他,在家庭无法圆起他的“求学梦”的情况下,能够走出江西吉安的偏僻小村,进入武汉大学,就职南开大学,送到莫斯科大学深造,几乎每一次转折,都有老师的启蒙、支持。他至今还记得,当年交不出学费,每月为餐费发愁,正是班主任老师免去了他的费用。也正因此,成为名教授、当上了著名大学的校长、当选为中科院院士后,王梓坤始终铭记师恩。每次回家乡,都要看望自己不同时期的老师。每一个教师节前夕,都必给当年的中学老师写信,一直坚持到他们离世。“老师是我们每个人的指路人,很希望全社会都来尊重这个职业。”
下面我们转发王先生所写的一篇文章来深入了解。
师恩难忘
每当我们回忆往事,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青少年时期的老师。人世间的感情是多种多样的,但我认为最崇高、最纯洁和最持久的,莫过于师生情谊,它充满着爱抚、希望和感激。老师以自身的榜样激励我们,以丰富的才智武装我们,以高瞻远瞩的远见卓识指导我们,并且在困难的时刻,向我们伸出援助的手。师长如巍巍高山,令人景仰;如涓涓春水,令人神往;如兰桂之香,宁静淡泊,令人洁身自好。所以说,天道无穷,师道也是无穷的。天道主宰人自然,自然进化有序;师道教育全社会,社会发展有规。师道不张,尊师重教不行,必然会导致无知、黑暗、贫穷和落后。
历史上许多尊师的故事至今传为佳话。颜渊赞扬孔子的道义至高至大,他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这确是一段抒写真情的好文章。明朝左光斗被奸贼陷害,史可法到监狱去探望,深深地被老师的坚贞精神所感动,后来流涕告人说:“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山。”此后他每事必以师为范,不敢稍怠。“恐愧吾师也”。鲁迅逝世前两天 (1936 年 10 月 17 日),重病中还在思念他的老师章太炎,那天写了《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两千多字,成为他的绝笔。从此文星陨落,人间顿失光彩。高尔基只念过两年书,从一个极穷苦的流浪儿成长为世界文豪,真是奇人奇事。他的成就是和四位老师 (分别是厨师、律师、民意党人和作家) 的帮助分不开的。他很虚心,善于找到自己的老师。高尔基所以成为高尔基,决不是偶然的。
其实,不仅名人从老师那里得到教益,我们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在每个人成长的道路上,都站着几位高大的老师。难怪第一届教师节时,大学生亮出了“教师万岁”的巨幅标语。“教师万岁”是新中国青年一代的心声!多么响亮而激动人心的口号,它表达了全国人民对教师的尊敬和感谢。
我既是教师又是学生,许多老师为我付出了辛勤劳动。今我碌碌,愧对师长,不过老师们的形象和教导,是我永远也不能忘记的。
我的启蒙老师王少诚,在农村默默无闻地教了一辈子书。全校只他一位工作人员,管着我们三四十个孩子。国家不发工资,学生每人每期交几十斤谷子,作为报酬。他收入微薄,勉强糊口,却从无异议。王老师胖胖的身子,戴着深度的眼镜,很少说话;但说一句就算一句,我们都很怕他。那村子很小,越想躲开他,就越会碰到他。远远地听到他一声咳嗽,我们这群赤脚小鬼便四处逃窜,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我们还是对他怀着敬意:一是他每天必捧着茶壶烟袋,来到学校,从不迟到早退,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不过他越认真,我们便越叫苦。二是他既懂古文,又知道许多新事物。什么“斯蒂文生发明火车”、“驻英大使叫顾维钧”,我们全当做大学问来学。我上学第一年时,学校还是私塾,读的第一本书是《论语》。他把我叫到跟前,手执红笔,念一句,我跟一句,他随手在句末画一小圆圈,表示教过了。每天得教大半页,而且与日俱增。第二天轮到我时,先把书交给他,转过身去,背诵昨天授的课文。背得好,再往下教;背不好,要打手心的。一年下来,我居然背完了全部《论语》外加《大学》①《中庸》和《古文观止》中的几篇文章。背是背了,至于书中说了些什么几乎全不知道。
直到今天,我还不能解释为什么孩子们居然能背诵内容全然不懂的古书,这也许是教育学或心理学中的一个谜。第二年,学校进行了大改革,私塾变成了“现代化”的小学,读的是“蚂蚁贴娘迷丁路”一类的课文。我们的校舍是一所祠堂,只有一间房子可做教室。王老师把学生分成三个年级,全挤在一起上课。他先教一年级二十分钟,再教二年级,如此轮流。王老师是多面手,他教语文、算术;教美术、体育;还教我们剪纸、做游戏。此外,他还得应付上面派来的督学。
我简直想像不出他是怎样接待这些尊贵的客人的。有一天,他忽然想起要考我一下,便出了一道题:蚂蚁爬树,白天爬上两尺,夜间掉下一尺,树高两丈,问哪一天可爬上树梢。我当即回答第十九天。王老师眯缝着眼,抚摸着我的头,亲切地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纯真,这情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四年过去,我初小毕业了。王老师极力说服我的家长,希望我能继续念高小,可是我的家庭又是那么贫寒。如果没有王老师,我的最高学历是初小毕业。
两年以后,我考上了江西省立古安小学,好容易凑齐了第一学期的学费,以后怎么办?我白天愁眉苦脸,夜间做着失学梦,好几次梦中惊醒。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遇见了高克正老师,她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课。高老师身体弱,已经有了六个孩子,家境也很清寒。然而她非常坚强,从不向困难低头。她对学生要求严格,自己也不苟言笑,同学们既敬她又怕她。教室是用竹篱围成的临时棚子,一下雨就漏水,而且道路泥泞,不便行走。高老师不管刮风下雨,每晚必手提灯笼,走很远的路来查看自习。教室里没有电灯,每个学生自备一盏小油灯。我买不起油,只好坐在同学身旁,借光读书。
高老师走过我的身边,总要停下来,检查我的作业。我多次碰上她那慈祥、宁静、似乎含有深意的眼光。第二学期开学了,我交不起学费,眼看要失学。我忧心忡忡,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给高老师写个报告,请求缓交学费。高老师毫不犹豫,很快同意了我白勺请求,并争取到学校的支持,就这样,我读完了初中。如果没有高老师,我的最高学历是初中一年级。
后来,我还遇到了许多好老师,其中有英语老师漆裕元和数学老师黄贤汝。漆老师思想进步,对当时的反动统治很不满意,经常在课堂上用英语向我们灌输进步思想,告诉我们读报时要读字里行间那些没有印出来的话,这些才是真实的。他离开学校后,我收到不知是谁寄来的几份进步的英文报纸,大概非他莫属吧。在漆老师的启发下,我开始懂得革命的道理。黄老师精通业务,他讲课很有条理,又富于启发性,大家都喜欢听。他还在晚饭后给学生讲课。有几次同学们突然在课堂上提出一些难题,他毫不退却,当场演算,求得正确答案。于是,最淘气的学生也不得不甘拜下风,我也由此提高了对数学的兴趣。
秋去春来,转眼间我也成为教师。说心里话,我热爱教育事业,在我的心日中,没有什么比教育后一代、培养人才的职业更高尚的了。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一批批新人成长而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辛劳,尽管它是多么微不足道,更有乐趣了。“喜看新鹰出春林,百年树人亦英雄。”这是我给毕业班同学的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