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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吉大数学的故事|齐东旭:明德六宿舍

新媒体中心 和乐数学 2023-02-12





— 踏实真诚 坚韧担当 —


明德六宿舍


—大力(齐)


初心不改共成长,凝心聚力谱新篇

回顾

70周年

院庆



作者简介:

齐东旭,1963年毕业于吉林大学数学系,曾任北方工业大学CAD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北方工业大学副校长。澳门理工大学教授,吉林大学及中山大学兼职教授,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委员会委员,计算机学报,CAD 及图形学学报,CADDM,中国图象图形学报等杂志的编委。先后得到全国科学大会 (1978),航空部 (1983),广播电影电视部 (1993)及中国有色金属总公司 (1994) 的嘉奖。


回忆在吉林大学数学系读书与工作期间经历的一些故事。我没有刻意选择那些大故事,主要囿于水平和能力,我更愿意回味那些生活片段。在散落的碎片中引发更多、更值得品味的秋叶余香,嗅到曾经在这里发芽长大的黑土地的气味。

对学校为莘莘学子造就的一流教学氛围表示感谢;对吉林大学数学系可敬可爱的恩师教授表达深深的感恩之情。鞠躬敬礼


一座别致、神秘的小楼

一溪潺潺流水,从东向西穿过这所美丽的城市南区。顺水北望,一座别致的小洋楼,坐落在一片树林里。

在1952年春天,小楼陆续搬进新住户,换了新楼牌:《明德六宿舍》(东北人民大学数学系学生宿舍)。

在新中国成立刚刚3年的时候,出现这个举动,不能不引起各种猜想:为什么在百废待举的国情之下,把这座小楼让给一帮学生?是个什么壮举或者大手笔呢?充满一种难以描述的神秘感......

应该知道,这座小楼不同一般。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这座小楼不同一般!

要想知道此中奥秘,须先罗列几条不应该被人淡忘的事情:

1. 小楼建于1930年,是日本侵略者野心霸占中国的铁证之一。日本侵略者为了定都“长春”为它的“新京”,在1930年前后精心策划之后大兴土木,有计划的强化基本建设,构建了人们熟悉的长春城市主要街道布局,并陆续初步盖成“伪满洲国”的“八大部”(现在吉大医学部所属的、沿着新民大街从南湖空军医院算起的几栋组楼)。现在的解放大路向南过了义和路,便是六宿舍所在的明德路。这片属于伪满洲较高级别日伪官员出没地带,修建的很到位,在全国数一流。从建筑角度说堪称杰作。须知,这赞誉声中人们都不会忘记,中国人付出的聪明智慧资源血汗与枯骨。

2. 地理位置,与八大部主楼不即不离。是配套、呼应,抑或别有用意,不得而知。如今,仍令人不解的是被设计成微妙的孤独与自理能力,出于何需要。

3. 地面环境条件在国内没能与之相比的。交通、道路、电线、围墙、网球场、空地。

4. 地下设施,水源、排水、地下电缆线、地下道、及地下室内设备完善。

5. 长春的煤气管道分布是全国绝无仅有。这件事不可小瞧。在北京仍是蜂窝煤时,长春已经开通管道煤气数十年了……

6. 天棚地板特殊加固,双层窗户,密布的暖气片,冬暖夏凉。设有备用的发电机房、锅炉、储煤场房。

7. 不同类型与风格的单人房间设在二、三层两侧,大房间共可容纳500人。


新中国需要数学

这样一座别致的、设施一流的日式小楼,新中国诞生初期是极其缺少的。

1952年,高等院校大规模调整,中央决定在东北的长春建立一所高水平的综合性大学。确实是大事,其中涉及到“ 兴办数学系“计划。

吉林大学数学系当年计划规模师生500人,“那么,就让这座楼住宿我们未来的数学家!”

一锤定音,于是诞生了《明德六宿舍》、从而有了我这里讲的故事。

建设新中国、捍卫新中国,需要数学!需要有一支强大的数学人的队伍!

 (注释:上面“那么,就让这座楼住宿我们未来的数学家!”这话是我编造的。我想,连资本主义的拿破仑、戴高乐、奥巴马都高度评价数学的重要性,那么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决策小楼给谁住的问题上,一定有过这样的话。新中国需要数学。)

就这样,吉大数学系,得天独厚,明德六宿舍是其成长的摇篮,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处温暖东北菜窖,这里在培养种子发芽长大,后人不可不知道。

明德六宿舍,早就拆掉了,似乎从来就没有过。“明德六宿舍的故事”不会、不能、不宜也不应该忘记。


有缘千里来相会

吉林大学数学系,特点、风格、与众不同、独领风骚之处是什么?

*他们离开各自的家乡,告别了广东椰林、长白积雪、新疆风沙、东海的岛礁,四面八方的来者都认为自己说的普通话,争吵起来却谁也没听懂对方在讲什么……

*假日里,汉、满、蒙、回、朝鲜、赫哲、维吾尔、俄罗斯等不同民族的学员穿戴打扮、载歌载舞….别处少见。

*他们入学前“身份”大有差别。有刚刚接受命令脱下军装转业来读大学,此前不久还在朝鲜战场上。

* 有原来单位派来进修的;有已经是工厂的车、钳工老师傅;还有原来是文工团的、体育队的 。

*从中学毕业当年考试入学的,还有多年自学考进来的。

*1958年特殊,重点中学选择优秀毕业生保送免试入学的。

当然,林子大啥样鸟儿都有:大嗓门的、沉默寡言的;对辣椒特亲切的,讨厌生吃大葱的;每个年级都有睡觉鼾声震耳的,注意:几乎每个年级都有患精神病的...…

说“明德六宿舍”藏龙卧虎不算太夸张,你看:正式的国家级冰球运动健将,孙铮(1958年毕业生) ,国家级自行车越野毕大川、万米长跑高实先、国家级铅球(女)柳玉顺、正式修炼过武功的大刀洪成贵、七节鞭梁振珊.......好像一不小心就冒出个啥来...

京剧、唱歌、跳舞、书画、下棋、桥牌...届届有出众的。

我这一生,学数学、教数学,走访过许多国内外的高校数学系,其中包括著名的北大数学力学系、复旦、清华……也熟悉像吉林白城子、四平师范学院的数学系。虽然他们名气不一样,但经过你细细的研磨会首先发现共性:凡是数学系出身的人,似乎味道与情趣有点特别。


数学人,是什么味儿?

答:烟味。抽烟的多。连同另一爱好下围棋,你如果问数学人业余时间在做啥:答:1.抽烟;2.下围棋;3.抽着烟下围棋;4.下着围棋抽烟。这是走遍全国的无论大小规模的数学系,普遍都只在浓淡上有差别的特征味道。

数学人自己拍着胸脯辩解道:吸烟提神,能集中注意力,你看那谁谁谁……

是说谁?到处如此,举例说明之:

他,1962年留校。与大多数人一样,在家吸烟受管制。为了逃避老婆的唠叨,喜欢在解放大路集体宿舍随便空位住下。能躲唠叨一天是一天,他把这天叫“避难日”。

话说一天,此人入得门来,嘴刁纸烟询问,众人皆知他又是为”避难”而来,纷纷热情招呼。得知小张出差,径直奔向张室,走廊里跟着他的,是一路烟味。

过了两个时辰,走廊闻到烟味,正纳闷之际,只听张室房门哐啷一声被撞开,从屋里窜出一人。咱先不说屋内浓烟,单看此人,双手、全脸(尤其两眼的邻域)黑黑的,一边往外逃,一边咳漱,那黑手还不停的揉搓眼睛鼻子嘴……你可猜到其人形象如何吓人! 谁?没别人,此妖怪熊猫乃避难者是也。

原来,他走进张室香烟就没停。困了自主不了睡梦,于是,烟头点着了被子,人被呛醒,灭掉明火,之后明白大事不妙,冲出房门,一缕青烟随后……

数学系的人,有个传统风气:少有计较,多有超脱,“对人不满、背后嘀咕”者小人也。遇到今天这事,不但不气愤,反而过后善意传播添油加醋,演绎成“咔擦!一道闪光,冲入云霄”等多个版本,此当事人呢,只嘿嘿一笑,从不生气。众人经历过的大事小情多了去了,大家都息事宁人,你宽我让。这次抽烟惹祸,烟消人撒。这算什么……(是呀,可圈可点的人与事不写,为何开头就端出这等平淡无味的话题?问这个啊,实话对你私下说,兄弟我是偷学名著套路写作的。你瞧,<水浒传>开头也没有立即写主演,先说的是退休后的王教头偶遇史进表演,木有点赞,史怒逼王比武,无奈王顺手拾起一截木棒,瞧那史进虚处,一棒掀翻。史进有礼,纳头拜王为师攻读研究生;王教头按吉林大学数学系的传统,极其重视基础理论与实践,踏踏实实修练基本功夫,史进在吉林大学数学系获得学位...…打住,别扯太远了,回来吧——)

咱们数学系,从它诞生之日起,过着“独楼独系”的日子。很少有打架斗殴的事件。精神上,互相宽容,过着神仙式的超脱日子。


一团和气

当年东北人民大学而今的吉林大学数学系,和谐团结的风气一直传承下来。说起这话题,听我的老师讲,明德六宿舍楼内一条长廊,入住后的师生称之为《华尔街》。走廊宽敞处曾经贴过醒目的新年对联“你好我好他也好,你乐我乐他也乐”,横批:“一团和气”。当时数学系的师生都认同这幅对联,数学系的团结,师生间、领导与教师间友好相处。数学系往往总有人文修养足够好,选择这“一团和气”源自《一团和气图》,是成化帝朱见深的工笔人物画,为故宫馆藏瑰宝。该作品意在阐释华夏自古儒释道和平共处的和谐观。此图作于1465年。粗看似一笑面弥勒盘腿而坐,体态浑圆,细看却是三人合一。左为一着道冠的老者,右为一戴方巾的儒士,二人各执经卷一端,团膝相接,相对微笑,第三人则手搭两人肩上,露出光光的头顶,手捻佛珠,是佛教中人。“文革”期间,造反派竟然没人懂得这些,批判其反对阶级斗争,反对无产阶级专政。认同并努力维护团结友爱精神,是做任何事情成功最基本的保证。

吉大数学系建系初期,如前述,学员教师情况复杂。论少数民族,还有从前少有的维吾尔俄罗斯哈萨克等新疆派来学习的。刚开始互相新鲜,时间长了矛盾出现。数学系的维吾尔族同学艾哈迈特,在草原马背上长大,性情豪爽,有点任性。他与汉族同学姜川结对儿,成为好朋友,形影不离。一次在鸣放宫看电影,屏幕上出现群马奔驰景象,艾合买特激动起来,站立高呼,就在引发混乱之际姜川等上前处理 ,避免了冲突。这类似的小危机 在我们数学系都平安化解,坚持“一团和气”的传统 ,“明德六宿舍平安无事如桃园~~”。


忘不掉的、很小的事:

“只有一双皮鞋

那时,我们全年级(可能全系学生)只有一个同学有皮鞋,当然是女同学。女大学生天性爱打扮,于是,遇有公共或个人须体面点露脸的时候,往往都借这双皮鞋穿。你想,女生中今天你借、明天她借,搞得鞋主人不断换鞋。半年后见到自己的鞋走样得不能穿的时候,不免心疼落几滴眼泪。但当她听她的皮鞋做了那么善事,一个破涕微笑过去了事。 例如刘玉顺经常借鞋,因为她是全国(业余)女子十项全能运动员,长相也较好,常被选去接待外宾。但她人高脚大。皮鞋小也不能削足适履,只好让脚委屈了。几次下来脚破腿肿。鞋也撑坏了。无独有偶,力学专业的于江生从哈尔滨来,他在工厂干车工多年,有块手表,全年级具有唯一性。据说,他的手表毕业前半年才“完璧归赵”。提起这事,他总是憨笑说:大家用,没事。东西嘛就是要用的。他在旧货市场花一块钱买了个尚可救药的马蹄表,走哪带哪,这没人借。

再加一个小故事。据我所知,那些年,全系师生里,只有孙铮有一个照相机,只能拍135 胶片。教职工各位都知道,孙铮的照相机大家随便用,但他不知道传在谁手,须借用者自行寻觅、自行商量交接事宜。那时胶卷很珍贵。36张小小的底片节省着用,因而滞留谁手、余片咋办借者交接商量……现在回想,得益于孙铮那台135苏联造的“伏尔加”,给不少人录下美好的照片。更珍惜吉林大学数学系这“一团和气”的好传统!


同班同学三位出任著名大学校长

当助教,就是跟着主讲大课的老师后面,给学生改作业、上习题课、答疑、评考卷、整理成绩单、安排补考……似乎打杂,但很不容易。

当上了助教,内心很兴奋,感到这个辅导角色很神圣。通常说“给某某老师当助教”,那那意味着“我在某某老师的光辉照耀下”,很以老师为荣。

吉林大学数学系毕业当助教实在艰苦。压力忒大。1952年建系,有助教13名。以后每年基本是在本系毕业生里面,挑肥拣瘦的留下几个尖子。结果尖子对尖子。形成高水准的年轻助教队伍。

1954年第一期毕业留下的:

伍卓群、李荣华、李岳生、吴智泉、宫维义、王师,后来的管纪文、甘丹岩、邵震豪、王在申、刘隆复、罗铸楷、张树芝、王振鹏、陈铭俊、冯果忱、何伯和、金淳兆、蒋茂森、郑连凯、孙铮、陈维钧、陈金余、欧维义、崔志勇、周长林、王光烈、胡成栋......

 不难想像 ,这些人一旦训练学生来 ,几乎个个都严,一茬接一茬的,就以为这是吉林大学数学系毕业的人当助教的传统,抑或事实上是背后主讲教授严格要求的做法,别无选择。

 传为佳话的一件事是:同班同学伍卓群、李岳生、黄启昌分别就任吉林大学、中山大学、东北师范大学正职校长。这是载入史册的事实,吉林大学数学系历史性的引以自豪的亮点。其中,李岳生就是我的恩师。                          


助教的风格

说到数学系的老师,故事多而有趣味!有人说某某讲课是江派,就是说某某是江泽坚教授讲课的风格。风格来自江公的经历。在西南联大的贫苦、煎熬甚至轰炸环境中磨炼微积分的人,更懂刚毅、骨气、严格、自信。因此江公上课,如上战场。从来不因资深经验丰富而放松备课,视讲堂为不允许任何轻视的神圣之地。看江公的门徒、应急用人令其提前毕业的王振鹏,就知道江派风格。

他,总是提前十分钟,到达教室门外,点上一支香烟,轻轻地走来走去哦,不与任何人说话。待铃声响起,掐灭烟头。稍稍整理衣帽,迈着稳重的步伐,一脸庄重表情走上讲台。啥话都不讲,但抄起粉笔先在黑板上写几个大字(当天要讲的内容),接着,开门见山,绝无废话地开始,不看讲稿,边讲边写……

大家都知道,讲课的板书各式各样。江公及其弟子遵循最规矩的那种:从左上到右下、一行接一行......写完也讲完、讲完也写完了。王老师经常让他的板书写最后、恰在划句号的时刻,下课的铃声响了!

事实上,江公的弟子王振鹏、刘隆复、潘吉勋等之外,也同样:视讲课为神职---不容动摇。


尊师重道

1982年,第三届国际“双微”长春讨论会上,一个引人注目的特邀报告,题目是“关于拉当(Radon)变换的若干新老应用”,报告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美籍华人数学先辈程毓淮。

1982年我刚从美国回来,参与这次国际会议的组织工作,我住在北京燕京饭店,由教育部的王复蓀处长掌控,转门派了一位司机开小车,接待会议外宾:来往于北京机场、教育部、北京饭店(所有的外宾下榻这里),穿梭于长春与北京之间,迎来送往,我像一只忙忙乎乎的蚂蚁……参会的有陈省身、霍尔曼德、凯勒、邦尼等等,其中还有一位,就是程毓淮(美籍华人数学大师)。

这是一位身材虽不魁梧但却给人以力量感染的长者,头戴一顶米黄色小礼帽。说话往往带有纯真童趣。记得当我们安排他与久别的亲属在北京饭店的第一次会面,他的头一句话是:“你们怎么会坐《红旗轿车》?没有听说你们有谁在大陆当上部长了...”笑嘻嘻说着,躬身掀掀小礼帽,显出一副顽童表情。因为他在国外太多的年头,他听说“红旗”牌的小轿车是大陆的当大官、至少是部长级的人物才能受用。在1982年,他说的没错,那个时候没谁有私人汽车!做梦也想不到十年后出现了私人的“夏利”,再往后,迅速发展,哪只夏利,什么皇冠、奔驰、卡迪拉克,私人拥有不在少数,小汽车数量猛增,乃至北京成为一座“堵城”——这是一句插话。回头接着说程毓淮先生。

程毓淮留学德国期间,处于鼎盛时期的哥廷根学派仍在陶醉于科学上的两大创造,一是量子力学,一是流体力学的附面层理论。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程毓淮的博士论文即以附面层理论为背景,讨论常微分方程的小参数奇摄动问题,该论文引起相关学者的注意。

程毓淮先生以身作则、团结同志、处事公道、为人正直、淡泊名利、平易近人、甘为人梯、德高望重,“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树立了一代师德风范, 

本来,就我而言,程先生是先辈,与我这晚辈时间错位又加上空间错位,怎么会有什么联系?若素无瓜葛,何以在此啰啰嗦嗦泼墨甚多?若注解这段轶事,就要说说江泽坚教授。


谁有资格给程先生擦黑板

春风化雨, 润物无声。程毓淮先生在长春吉林大学讲学期间,有一件小事为“春风化雨, 润物无声”这八个字作了一个有趣的注释。

那时,1982年,哪怕是综合性的重点大学,教学条件也并不很好。程先生讲课,用的还是多少年不变的黑板与粉笔。

黑板只有一块,很快写满公式。当然,这个时候需要有人上去擦黑板。当听讲的前排有人起身去拿黑板擦的当儿,但见江泽坚老师走上讲台,拿过黑板擦,细心地从左上角到右下角,一下一下把黑板擦了个干干净净,之后回到下面静心听程先生继续。

须知,江泽坚教授在吉林大学数学系,乃叱咤风云的人物,江公之威严、江公之做派,尽人皆知,年轻后生只能望其项背,不可稍有不慎而失体统。那么,此时此刻,江老先生屈尊,亲自为程先生擦黑板,此刻此举非同小可。这一动作马上影响了在座的数学系师生。

说到这,你以为接下去应该是大伙争先恐后从江老师手中抢过黑板檫?错!在座的吉大数学系人,可不是笨蛋。这种场合,我们都知道,任何人都不能与江公争抢。有资格给程毓淮先生擦黑板的,非江老师莫属。早在西南联大时期,江泽坚是学生、程毓淮是老师。江老师深得恩师真传。后来天各一方,未能相见,直到中美建交,辗转寻觅方得连线。于是江泽坚老师发函邀请,诚望与他的恩师见上一面,程毓淮先生高兴应邀来到长春。

在长春吉林大学一间破旧教室里发生的“江泽坚擦黑板”的故事,给我们留下深深的、浸入肺腑的尊师印记。


激情燃烧中的冷静

学五年,入学赶上大跃进,接着全国进入“三年困难时期”。不断地各类活动……,那么,学数学,学的怎样?

这是有趣的问题。情形有些蹊跷,竟然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吉林大学数学系,仍保持住了严谨求实的基本底线,使我们及前后几届,确实仍然得到好的数学基础训练。

能够如此,首先要说因为我们遇到了不寻常的系主任,同时也赶上正好是尚能尊重系主任的总支书记。

系主任是谁?王湘浩。

副系主任是谁?江泽坚。

前者是留美博士,回国在北京大学聘为一级教授、学部委员(即院士);后者清华大学副教授,听说在西南联大的时候钻到破庙里修炼微积分的“仙”人……

1952年,全国大学院系调整,中央决定在东北组建第一所综合大学——东北人民大学。这两位老师,还有清华大学的徐利治、科学院的孙以丰、东北工学院的王柔怀等几位先生被聘请到长春,还有谢邦杰、孙恩厚、周光亚……那是非常强劲的师资阵容,“江湖上十分了得”!若不怎么说当年吉林大学被捧成欲争霸中国的综合大学的第三呢……

尽管经历什么风雨,该所大学一旦抓起学问,还是那么执着顽固。大家都受灾,都干枯,但应了那句话——干死的骆驼比马大。


浩气长存

王湘浩为什么名气这样大?

 1952年他从北京大学来到长春,是吉林大学(当时称“东北人民大学”)数学系创建时期的学术领头人。先生平易近人,加上他学术上的深厚功底与造诣,使得他深得所有人的敬重。先生学术上的高瞻远瞩,是吉林大学数学系发展壮大的具有关键性作用。

最早主张并创建计算数学专业。接着,在计算数学专业里设置控制论专门化,为建立计算机系做准备。继而,在计算机系建立起来之后,他立即倡导人工智能方向...…

王湘浩在数学界的威望非常高。

他主要从事代数数论和赋值论、人工智能学等方面的研究并取得多项重要成果。20世纪40年代纠正了格论。


当助教不容易

吉大数学系的规矩是助教必须听从主讲老师的。主讲冯老师说“最初咱中国人搞原子弹,靠的是手摇计算机。让学生体会体会”。于是我忙乎了一个星期。

 话说20世纪最初的二三十年间,手摇计算机已成为人类主要的一种计算装置。 手摇计算机是1878年由一位在俄国工作的瑞典发明家奥涅尔制造的,这是一种齿数可变的齿轮计算机。

手摇计算机一般只能做四则运算,平方数,立方数、开平方,开立方,如果需要输入三角函数和对数,都需要查表。如果计算中有括号,麻烦极了。使用中的正摇几圈,反摇几圈,还要用纸笔记录。

因曾被用于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我对手摇机很喜欢,静静听它工作时哗哗摩擦时的声音,好好听呢。

 我大四学过怎么用手摇计算机。当时就没学会,留点印象后来又忘光了。当助教辅导学生时得从头来。

我国生产导弹时候,用的是飞鱼牌电动计算机。电动计算机用起来响声特大。我当助教的时,经常管两个实验室。这边ping-ping-ping--ping那边dang-dang-dang-dang, ....我倒背着手在走廊度来度去,心里想像我指挥一场恶战:“全体金鱼牌,给我冲啊~~~”


数学茶馆

且不说老师的水平如何高,也不说要求严格得到的益处。只说一个特色:数学系的《茶馆》。

在读大学三年级开始,我着迷于数学系的《茶馆》。说是茶馆,与茶无关,根本无茶可品。其实就是聊天。一间破教室,三四张小书桌临时一倂,教室里摆出了几个摊位,以老师为中心、自由组合,聆听教授娓娓道来……王湘浩教授、江泽坚教授、王柔坏教授、徐利治教授等人,谁来到都被围起来。有的老师有备而来,于是听他今天讲什么新故事;有的老师坐下问“今天想听点什么”,像是真茶馆敬语问客,“来点儿什么,西湖龙井?还是云南普洱?”

不管具体聊什么话题,聊的都是数学:数学故事,数学史话,数学人物,数学难题,解题技巧……

我们都盼望每个星期四的下午的茶馆,事先不知道将有什么话题,因而更增添了神秘感。虽然免不了一时“歇业”,可是一旦来机会总是要开张的。

这里学到的东西真是太多了:课堂上没有、也不多讲的内容固然令我们新奇,而一些我们认为熟知的事情经教授“旧话重提”,使我们明白此前的理解是多么肤浅、幼稚;至于像“数学的本质”“数学思维方式”等很“深入”的问题,都被“浅出”在教授的谈笑之中,让我们青年一辈知道了古今中外多少事……

这样的茶馆,本来是纯学术的。到了“文化大革命”,不但被断掉,还被扣上菲多斐俱乐部的帽子,老教授们因此遭受不少麻烦。


后来发生的事:

跟着老师学走路

我从中受益的茶馆式学术讨论班,令我不能忘怀。当我进入给别人当导师的角色之时,经常会想起当年的导师是怎么“导”我的,于是学着做,也与我的学生们办茶馆,茶馆式的讨论班就是要活跃、轻松,讨论的问题“小大由之”,不拘一格。

当年的“数学茶馆”,主角是老教授们,他们经历过反右,懂得菲多斐俱乐部是什么,因而一直强调这个数学茶馆“莫谈国是”,只聊数学。

 我的老师开茶馆的年代,要茶没茶。如今,可以边喝咖啡、边聊天了。

那个时代,书刊很少,需要的资料,想查没处查。如今学生们灵光的很,上网、QQ……他们知道的很多,使得聊起来海阔天空,不再是当年的我们,只能傻傻的听老师一个人讲。如今的茶馆,教学相长,我也因此受益匪浅。


【待续】



编辑 | 郝   敏
审阅 | 张琳雪
指导老师 | 李   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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