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法务是怎样炼成的?
如果你被困在了无人小岛上该怎么办?
一个经典的梗是:在沙滩上画一个米奇脑袋,迪士尼法务将即刻抵达现场。
如今,你可以尝试本土版本:在沙滩上写“XX(互联网大厂)冠名小岛”,摆一个“XX(互联网大厂产品名)鱼摊”,再搞一个“XX(车企)智能驾驶”木筏,然后坐等不同公司的法务登岛。
过去半年,各大汽车厂商的法务部门存在感拉满,排队秀肌肉。
3年前的2021年4月,一名女性在上海车展期间爬上特斯拉车顶,造就了知名的“特斯拉女车主车顶维权”事件。今年5月,特斯拉宣布赢了官司,爬上车顶的张某的诉讼请求被驳回,幕后推手封某则要道歉并赔偿25万元。
半年前,一条“豹5百公里油耗18升”的所谓测评视频矛头直指比亚迪。也是在今年5月,比亚迪宣布已经一纸诉状将张某告上法庭,不仅要求后者道歉,还索赔500万元。
新能源新贵们的肱二头肌也已经藏不住。
今年1月,蔚来法务部宣布赢了和张某的官司。后者在去年9月造谣合肥某汽车工厂发生火灾、导致数十人死伤,已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网络账号“车事纪”侵害蔚来名誉权,被判道歉。
理想汽车更狠,在今年6月直接晒出了一封手写道歉信,写自官司输给了理想的脉脉用户史某某。此人曾在网上称自己和理想有商业合作,还公布了所谓的商单价格。好一个昨天晒商单,今天晒道歉信。
极氪也加入了战局,在7月初发布微博,称多个发布发布2025款极氪X价格信息的账号在混淆视听,要追究其法律责任。
除了车企,其他大厂的法务部也在快马加鞭。
在科技圈,过去一个月,谢智华、罗逸文等多位数码博主向华为公司、用户及粉丝公开致歉,并将不实内容下架。谢智华等人被指长期使用负面言辞,捏造事实谩骂、抹黑华为。
小米法务部微博正式“营业”后,出现了多位博主排队道歉的奇景。其中,今日头条账号“老李不是苦行僧”在道歉信中称,其不实言论严重侵犯小米公司的名誉权,希望得到谅解。
不管是发起肉身攻击的,还是在网上发信息的。不管是打打字的,还是拍视频的。大厂法务撸起袖子,酣畅淋漓地打着地鼠。在社交平台上,大厂法务向明星工作室看齐,追责声明、律师函频频放送。
在大厂内部,排查法律风险、打击贪腐行为、协助处置违反竞业协议的前同事,法务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内部战绩瞩目时,同样会公之于众。
近年来,随着国内大厂纷纷走向海外,法务部门又增添了与当地政府博弈,甚至将后者告上法庭的新职能。
虽然每个公司都有法务,大厂法务更是肩负重任,但过去还是更多地站在幕后。如今,大厂法务们就像是在健身房苦练两年半的筋肉战士,穿着领口袖口开很低的背心,走上街巡逻。他们有时出手,与好事者扭打作一团,有时只需要用手指指,就吓退了不守规矩的小卡拉米。
很多大厂打工人在工作中都要接触“法务同学”。
产品设计是否侵犯他人权利,是否与其他产品存在明显雷同,法务部门得把关。
营销部门在制作广告时,是否使用了未经授权的字体、照片、歌曲、影视内容等,有没有“第一”“最大”等极端用词,同样需要法务部门关注。
如果是需要和公司外部“走合同”的打工人,则更会体验到法务部门的“无情”。被一遍一遍打回来、布满密密麻麻批注的合同文件,着实让人头大。
将产品设计、宣传物料、合同等改到法务终于通过审核流程,意味着事情成功了一大半。但冷静想想,又会佩服法务部门的细心和对各种“坑”的敏感。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很多打工人的岁月静好,可都是“法务同学”在负重前行啊。
不过,在其他少数情况下,法务部门也会对打工人“亮剑”,重锤同事和前同事。
比如反腐。任何公司都有可能滋生腐败,更不用说赚大钱、组织架构庞杂的大公司。
对此,很多大佬都亮明过态度。
刘强东早年间曾说,“你贪10万,我花1000万也要把你送你监狱”;马化腾则在2022年底的内部讲话中坦承,腾讯内部贪腐问题“触目惊人”,很多业务做不起来,是由于贪腐漏洞太大、被掏空了。
关于大厂反贪腐,最近一起引人注目的案例发生在今年4月底,字节发布公告,披露61起员工违法违规案件,涉事者均被辞退。
其中,4名员工因涉嫌刑事犯罪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并采取刑事拘留或取保候审的强制措施。
一些尚未触犯刑法的违规行为则被记录在案,比如频繁让他人代打卡、允许他人进入内部食堂就餐;违规报销、打车、获取房补;违规安排亲属任职;未申报利益冲突;等等。
根据公开信息,字节2023年查处舞弊类违规案件177起,其中136人因触犯廉洁红线被辞退,23人因涉嫌违法犯罪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挖出这些违法违规员工并对其采取措施,这个过程显然离不开法务部门的力量。
涉及内部贪腐,大部分打工人还能站在公司角度说句公道话。但在另一些案件中,法务的行动未必得到所有人的认可,甚至被指指又点点。
以竞业为例。
员工入职时必须签订竞业协议,几乎成为各行各业的惯例。
签下协议的员工离职后,有机会获得每月数千乃至数万元的补偿,但也失去了自由选择下家的权利;倘若冒险应聘入职,就有可能被告上法庭。
新浪科技此前报道,应届生应聘宁德时代,需要签订一份长达13页的竞业协议,囊括50家竞业限制企业,国内主要动力电池厂商和新能源造车企业位列其中。
在2022年初的一起官司中,9名宁德时代前员工跳槽至蜂巢能源,被老东家告上法庭,最终以蜂巢能源赔偿500万元结案。
在互联网行业,因竞业协议引发的官司更加常见,一些行业精英的违约金更是创下天价。
以游戏行业老兵徐振华为例,他早年间曾在腾讯工作,2014年离职前后创办沐瞳科技,并推出类似《王者荣耀》的竞品,旋即被腾讯告上法庭,索赔2300万。
最终,腾讯赢了官司,徐振华得向其返还超过1940万元。
大厂法务展现出的调查“手腕”,也让打工人颇为不安。
百度此前以违反竞业协议为由,将跳槽至字节的前员工潘某婷告上法庭,要求其返还补偿金,并赔偿逾130万元。
庭审过程中,潘某婷多次驾车停放在字节地下车库、多次在工作日期间出入字节等录像都在百度递交的证据中,散发出一种赛博恐怖的味道。人们很容易就透过这场官司,看到背后“老板”们炯炯的电子目光。
此外,一些公司为了“揪出”违反竞业协议的前员工、搜集证据,其手段五花八门,有的实难令人认可。
比如向竞争对手寄快递、看看前员工是否签收;向前台打探前员工的情况,并偷偷录音;甚至雇佣所谓“私家侦探”,跟踪拍摄前员工的行动轨迹等。其中一部分行为,已经是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
在这类“脏活”中,大厂法务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不禁让人打个问号。
特别是在海外科技行业纷纷取消竞业的大趋势下,大厂法务在竞业纠纷中的道德准则和行为边界,愈发显得辣眼睛。
对于大厂外部的吃瓜群众来说,更显眼的是大厂法务在公司外部竞争时挥舞的大棒。
你甚至可以以大厂之间的诉讼大战为“抓手”,串联起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史。
互联网飞速前行的年代,行业规则跟不上技术和模式创新的情况很常见。它跑,它追,它插翅难飞。大量的争议和纠纷,是大厂法务练肌肉的完美器材。
但凡经历过,谁会忘记十四年前腾讯、360之间的“3Q大战”呢?
“我们决定在装有360软件的电脑上停止运行QQ软件”,这种直接了当的“二选一”宣言,大剌剌地甩到用户脸上,逼着用户做出选择。最后还是监管部门下场,才暂时叫停了这场闹剧。
但这显然不能平息二者的战争。随后四年多,腾讯和360你告我、我告你,展开大规模的诉讼与发诉讼,在法庭上激烈交锋。
最终,360对腾讯发起的反垄断诉讼被判败诉。但经此一役,腾讯开始反思自身生长路径,而360也打出了名声,并不算纯粹的输家。有理由相信,在这漫长的法律战背后,法务部门也迅速被锻炼着。
互联网大公司之间这样的法律博弈比比皆是。
2015年搜狗起诉百度,被称为“互联网专利第一案”。搜狗以百度输入法侵犯自家专利为由,将后者告上法庭,索赔数额高达2.6亿元。
经过三年的法庭博弈,搜狗多项专利被判无效,没能“告赢”百度。
不过这场官司还是有长远意义,专利的概念自此愈发深入人心,中国互联网从草莽时代渐渐转入知识产权时代。
今年6月,吉利起诉威马一案二审宣判,威马被判赔偿吉利约6.4亿元,创下国内知识产权侵权诉讼判赔数额历史纪录。
过去十余年,互联网大厂之间的诉讼连绵不绝,主要玩家均卷入其中。但与当年“3Q大战”期间双方摆出你死我活的架势相比,如今大厂法务展现出了老道的身法,展现出收放自如的务实姿态。
这一点在腾讯与字节的相爱相杀中体现得格外明显。
通过今日头条和抖音,字节重新塑造了互联网内容生产与分发的范式,并将触角延伸至游戏、金融等领域,被视为腾讯的劲敌。
腾讯除了在业务上迎战,还在法律层面上进行阻击。
腾讯最在意的自然是游戏。随着抖音逐渐抢占用户的注意力,各种游戏短视频和直播也大受欢迎。
从2016年起,腾讯频频将抖音告上法庭,指控其私自直播腾讯游戏。仅在2019年,腾讯先后16次诉诸法庭,抖音、今日头条、西瓜视频等都被告了一个遍,事由正是后者直播《王者荣耀》《英雄联盟》《穿越火线》等游戏,或是传播相关视频。
但2023年下半年,情况发生了变化。
字节游戏陷入困境,开始大规模裁撤人员和项目。与此同时,腾讯游戏面临IP老化、增长放缓的难题。在这种情况下,腾讯停止起诉字节,并开始在抖音为旗下游戏投放广告,而抖音也并未阻拦。
两大巨头的诉讼大战,自此偃旗息鼓,甚至可以说是达成了某种“和解”。
不过,大厂法务之间并非只有相互针对,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情况。
例如,抖音、快手、B站、微博、知乎等互联网主要内容平台都曾遭遇批量起诉,理由包括侵害商誉等。但原告的真实目的,是通过法律程序获取具体的侵权用户的个人信息,如姓名、住址、联系方式等,方便后续采取法律行动;至于平台方,并不是原告希望打击的对象。
在这类案件中,被告会按照一定规则和流程,在不违反法律法规的前提下,向原告提供用户信息;原告也会在达到目的后第一时间撤诉。大厂法务团队没有针锋相对,反而形成了默契。
近年来,随着大厂出海成为潮流,法务部门的“作战半径”进一步扩大,在异国他乡为企业护航。
有的大厂法务为企业生存而战。
今年4月下旬,美国给TikTok下了“最后通牒”,颁布法案强制要求字节剥离TikTok美国业务,否则将予以封禁。
两周后,字节和TikTok向美国联邦法院发起诉讼,要求阻止相关法案的执行。此举是TikTok自救的关键手段之一。
早在四年前,当TikTok第一次遭遇危机时,它就曾起诉美国政府。彼时TikTok面对的是特朗普政府,成功阻止了后者的禁令。
在4月底封禁法案出台后,TikTok宣布其美国法律总顾问埃里希·安德森将转任特别法律顾问,集中精力应对强迫出售的挑战。
另一些大厂法务则试图将国内的诉讼大战复制到海外,获得一定的竞争优势。
Temu和SHEIN作为跨境电商“四小龙”的成员,从2023年下半年起,就在欧美频繁掐架,屡次对簿公堂,指控对手违反当地的不正当竞争法、反垄断法等。时至今日,这些诉讼仍未看到了结的迹象。
从国内打到国外,从3Q大战打到跨境电商厮杀,中国大厂法务不断成长,出镜率越来越高,在公司内部的战略地位也水涨船高。
但大厂法务并非无所不能,尴尬的插曲时不时奏响。
2020年4月,腾讯突然起诉知名辣酱品牌老干妈,以拖欠广告费为由,要求冻结后者1600余万元资产。
事后查明,腾讯自以为在和老干妈合作,实际被伪造印章的不法分子蒙骗;“呆萌”的鹅厂损失上千万元,还不得不向老干妈当面致歉,一时间成为坊间笑谈。
而用牛刀杀鸡的时刻,也让人啼笑皆非。
今日头条曾经将河南郑州一家名为“今日油条”的早餐店告上法庭,索赔200万元,理由是后者模仿了今日头条的logo和广告语。这起诉讼最终以原告(今日头条)请求被驳回收场。
车圈法务也存在“大炮打蚊子”的现象。
因为造车掀起声浪的小米,不久前起诉青岛小米汽车销售服务公司,认为后者这是在误导消费者,索赔5万元。
但青岛小米汽车销售服务公司实际上成立于2016年,而小米直至2021年才公布造车消息。
理想则起诉山东临沂的“理想汽车装饰”,以侵害商标权及不正当竞争为由,索赔120万元。然而,这家汽车贴膜店的老板朱裕昊却称,自己的小名就叫“理想”。
大厂法务重拳出击,将早点铺、贴膜店告上法庭,明明是汉语言文学中的高频词汇,倒像是谁出名就和谁签了独家协议。即便在法理上能站得住脚,也不免给人一种仗势欺人的嫌疑。
毕竟,城市角落里的一座店铺,未必能给大厂造成多少实质损害。而大厂法务能够调动的资金、资源和人力,在诉讼中占尽优势,远不是一个小店主能与之相比的。
也因此,舆论场上往往充斥着对大厂起诉对象的同情和声援。不过,在最近几起案件中,大厂法务并未因为争议就主动撤诉。
这从侧面折射出大公司对于品牌形象建设的新思路:以往,他们更倾向于通过正面宣传、开放互动等柔性手段,润物细无声、积淀好感和美誉度;但如今,互联网等行业高度内卷,企业竞争有时需要不走寻常路,促使大厂越来越倾向于出动法务,正面硬刚。
原本在背后支持业务的大厂法务,就此走向前台,轻则律师函警告,重则一纸诉状告上法庭。
行走在风口浪尖上的大厂法务,通过一起又一起的官司,为公司换来了其他部门无法获得的回报,却也给企业增添了肃杀之气。
神通广大的大厂法务练就了一身肌肉,但该什么时候使用、怎么使用这份力量,恐怕是大公司面对的新难题。
参考资料:
字母榜,《从无限战争到有限合作,“头腾大战”进入下半场》
高沃知识产权,《“互联网专利第一案”搜狗百度大战,结果到底怎样的?》
鞭牛士,《小米法务部微博刚改名,一大波博主开始排队道歉……》
时代财经,《进击的车企法务部:悬赏反黑,索赔百万》
红星新闻,《知名大厂内部反腐,4人被刑事立案!还有人把工卡借给别人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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