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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星,23岁,工科毕业生,出生在山东德州的一个农村家庭,通过招聘平台“BOSS直聘”求职,拿到了名为“北京科蓝公司”的公司Offer——故事到此为止都是平常。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在获得这份工作仅两个月后,李文星竟疑因传销而殒命他乡。
事实上,刚刚毕业、尚未找到工作的大学生,由于“病急乱投医”而误入传销组织的案例屡见不鲜——今天我们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是其中一个。
成功出逃后的他,在与我们分享经历的同时,也对这份失而复得的自由生活有了重新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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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921个作品
作者:土 狗
✤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潮湿、闷热、压抑、无助……我无数次地尝试着将这段记忆抹去,可每次都只能徒劳地挣扎,它像是一段梦魇不停地折磨着我。
一
朋友们不知怎么聊到了传销,其中一个人说:“那些被骗到传销窝点的人是傻吗,那么明显的骗局都看不出来。”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你想的太简单了,人都是环境的动物,当身处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的时候,你根本无法用逻辑打破他们为你精心编制的牢笼。
那是2015年的夏天,我大二。为了陪女朋友雨梨,暑假我留在了南昌。两个人一起租了个房子,两个人一起找工作。
雨梨是学新闻的,各种视频、图片软件用的很熟练,加上长相甜美,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什么都不会的我,只能坐着地铁一站一站的盲目的找,看见招聘启事就赶紧去问问。饶是如此,也没有人愿意用我。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我的钱早已用完,雨梨开始有意无意地提钱的事。诸如,想买什么什么没钱了啊,想开空调但是为了省钱算了啊……
我心里明白,雨梨这是在提点我呢。
不过也是,哪有大老爷们啥啥不干等着女朋友养着的呢。
望着桌上雨梨给我留的午饭钱,我心里郁闷极了,仿佛浑身充满了气体,快要爆炸了,但没办法发泄。
天气很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我几次拿起空调遥控器,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个月电费是雨梨交的,我吃饭都得靠着雨梨,还是给她省点吧。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我老乡,我喊他鹏哥。
现在想起来,任何不幸的事发生之前都有预兆,我刚一拿起手机,它就黑屏了。手机滚烫滚烫的,吓了我一跳,虽说小米可以当暖手宝用,但我以前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我赶紧拿来风扇,对着手机使劲地吹,心里边默念:大哥,你可别坏啊,你要是坏了,我上哪搞钱再买啊。
温度总算降下来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电话。
我回拨回去,刚响一下,那边就接起来了。我心想:鹏哥从没这么热情啊。
“翔老哥啊,假期回去了吗?”
我心说:我不跟你说了好几遍假期不回去吗,鹏哥记性这么差。
嘴上却说:“回去个屁啊,我倒是想回去。”
“最近忙啥啊,感觉好久没看着你了。”
“还能忙啥,找工作呗,你哥我现在都快饿死了。”
那边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我甚至听到他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后来我才知道,能不激动吗,像我这样的,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你要是没工作,可以来我这试试啊,我现在在一个酒店里边打工,正好这还缺个前台,你要是愿意来,我帮你问问。不过最好还是你自己来。”
一听这话,我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行啊,关键时刻还是你老哥仗义,在哪,今下午我就去。”
“艾溪湖西路地铁站,到时候我去接你。”
“行行行,说好了啊,帮我盯着点,别让别人给我占了。”
“好嘞。”
二
挂了电话我心里也犯嘀咕,总觉得哪不对,可看着桌上雨梨留给我那十块钱,我就没多想。
反正就是去看看,不行咱不干不就完了吗。
事实上,就是这种侥幸的想法坑了我,让我不知不觉的一步步掉入陷阱。
面试过程挺正常,工资也不错,还有一份正了八经的合同,看着上边的大钢印,我心里就踏实。
只有那么一点很奇怪,按说面试应该在办公室里,可鹏哥一进来就把我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边了。
一推门,一股子烟味,差点没把我呛死。
房间正中间摆着一把椅子,上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后来我知道,他就是我们这个“点”的负责人—雄霸。
窗子上边挂着一层厚厚的窗帘,也不开灯,黑乎乎的,一进去我只能看着个人影。
整个房间里边安静的可怕,只有空调在“呼噜呼噜”地吹着风,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哦,小鹏,回来了。”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一沓文件。
一听这话,我乐了。
鹏哥是什么人啊,脾气爆,一言不合就揍你,今天有人叫他小鹏,这事够我乐一阵了,回去得好好嘲笑他一番。
可是鹏哥的反应很反常,看见我笑,脸吓得煞白,低着头,抬着眼睛瞥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副细边眼镜后边,仿佛有一抹寒光闪过。
在那一刻,我真想掉头就跑,但想想雨梨鄙夷的眼神,我胆子又大了起来。
怕什么,他又不能吃了我。
我尴尬的假笑了两声,鹏哥更害怕了,浑身都在抖。
“雄总,他……”
鹏哥想解释什么,可中年男人一挥手,打断了他,“没关系,新人都这样。”
他开始跟我聊天,诸如什么哪儿人啊,什么专业啊等等,绕了好久总算谈到工作的事了。
朝九晚五,工资一个月3000,包一餐,不管住。
这条件很可以啊,我立马就签了合同,心里想着:雨梨啊雨梨,看你还能瞧不起我,不就想要个口红吗,买买买!
照说合同也签了,工资也定了,面试应该结束才对,可中年男人一点没有结束的意思,还在扯些有的没的。
我心里直打鼓:要是饭做晚了,雨梨又得生气,她一生气,一个星期工资就得进去。
可没办法,我根本摸不清对面的路数,万一我一说要走,人家就不要我了怎么办。
得,还得哄着,人家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墙上的电子表又走了一个小时,现在差不多六点了。
中年男人总算是说完了,他站起身,鹏哥急忙去打了杯水,递到他手里,那副样子,就跟古代的太监似的。
这时候,中年男人说:“那个小伙子,你没吃饭吧,要不和我们一块吃员工餐吧,今天也耽误你一下午的时间。”
“不好意思哈,我女朋友还等着我一块吃呢。”
“一起叫过来呗,从今天开始咱就是一家人了。”
他说啥?把我女朋友也叫过来?搞笑一样,雨梨那张嘴还能吃你的员工餐,你是不知道她。
可我嘴上却说:“这,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一家人嘛。”
鹏哥也赶紧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那份热情劲,让我这个厚脸皮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实在磨不过他们,心想,算了算了,去吃个饭,也没什么。就答应了。
出去给雨梨打电话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他们在房间里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我也没在意。跟雨梨汇报完工作后,我就跟他们走了。
三
坐上了雄总的车,屁股都没坐热,就到了。
他这车真不错,奥迪a6。我不禁评价了一句:“车不错嘿。”
雄总嘿嘿一乐,说:“跟我们干,你早晚也有。”
这时候我注意到鹏哥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陶醉里边伴随着苦涩,跟抽了大麻似的。
我们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区,这的楼看着就有年代感,灰色的墙皮上边长着一层青苔,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点像发霉的馒头。
整个小区就几栋楼,建的歪歪斜斜,毫无美感,我猜测是不是这个建筑师在这模仿比萨斜塔呢。正想着,目的地到了。
我跟着上了楼,楼梯间里边黑暗无比,鹏哥走在最前边,我在中间,雄总走在最后。
事后我想了想,这站位怕是也是他们设计好的,到了这,我想跑都难。
“嘭嘭嘭”
雄总敲了三下门,两长一短。
里边静悄悄的,连个蚊子声都没有。
雄总又照之前的样子敲了三下门,这时候有个面黄肌瘦的女人缓缓打开门,露出半截脑袋,贼眉鼠眼的看着我们。
“雄总回来了。”她喊了一句,这才把门打开。
我一进门,就被一股浓烈的汗臭混杂着洋葱的气味熏得干呕了几下,我连忙退出去,擦干了被呛出的眼泪。
雄总站在门口说:“不好意思哈,这个公司条件有限,这是我们的员工宿舍。”
我急忙说:“我不住这行吗,我有房子。”
“当然没问题。”雄总脸上挂着微笑,“你不来这住,还给公司省了一张床嘞。”
鹏哥干笑了几声,假的我听着都尴尬。
我第二次走进屋子,一进去就吓我一跳。
两排人列着队站在两边,一个个脸上都挂着职业式的微笑。
可我总觉得他们微笑的后面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目的,特别是雄总,他一盯我,我就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我硬着头皮坐下来,旁边的人谄媚的让我有点不舒服,我一坐下来,立马就有人跑过来摘掉我的包,一转眼,一杯水就搁在我面前。两个动作衔接的很流畅,行云流水一般。
这个房子大概有个60平方米,一室一厅一独卫一厨房,就这么点空间满满地站了至少得有十个人。
窗子上拉着两层深蓝色的窗帘,一盏九十年代的白炽灯挂在顶棚上,发出的那点光转眼就被黑暗吞没了。
在这里边什么都看不清,人脸上边全都挂着一抹黑色的重影。
房间里边味道很足,待了这么久还是觉得辣眼睛。
能看的出来,客厅刚刚收拾过,几条破破烂烂的棉被堆在角落里,上边放着几个发霉的枕头。
我在想:这么个环境,这么多人,怎么活啊,让我在这住一晚上,还不如死了算了。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警觉了,这一切看着都那么不寻常,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整个经过,一个念头在我脑袋里边出现:这不会是传销吧。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单纯的跟个白纸似的小少年,对传销这事真没啥了解,学校的讲座是混过去的,电视上边讲的我也懒得看,但家里边亲戚讲的只言片语总算是记了那么一点。
想到这,我腾一下就站了起来,马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雄总后边那个一身腱子肉的家伙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门边上。我更加确信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销了。毫无疑问,这个时候硬跑,纯属找死。
我笑了一下,说:“厕所在哪?”
雄总也马上跟着笑,“那,拐角那,看着没?”
上厕所的时候,我想报警,摸了摸兜,里边空荡荡的比我脸都干净。
路上雄总说我这手机放兜里不安全,最好放包里,为了哄着他我随手就放包里了,看来早就设计好了,一环一环的。
我洗了把脸,凉水冲到皮肤上有种针扎的刺痛感,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我进厕所大概五分钟后,一个人敲了敲厕所的门:“还没用完吗,能不能快点,我好急。”
我冷笑一声,心说:还不是不放心我。
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个传销窝点了,它几乎符合我所知的所有的传销的特征。
“好了好了,马上了哈。”
走出厕所没一会就开席了。
菜还是挺丰盛的:中间一条清炖鲫鱼,旁边还有一大盆鸡,荤素搭配总共十几个菜。
雄总一伸杯子:“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大家齐刷刷地都站了起来,“是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深知这些肯定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在我之前他们不知道“接待”了多少我这样的人。
人群中不乏一些年轻的面孔,很多可能和鹏哥一样,还是大学生。
我突然觉得传销有点像生化病毒,一个感染了,去咬下一个。
吃饭的过程中,所有人也不吃东西,就拿个筷子装装样子,剩下的就是盯着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我看来,很多都是没话找话,用句时兴的网络词语,就是“尬聊”了,他们算是把这门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聊到所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一个个拿着筷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总算进入正题了。
雄总开始跟我讲解中国目前的经济形势,他说他是厦门大学经济学硕士,讲到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中国的形势不容乐观,100年之约就快来临,一旦取消关税,中国的企业拿什么和人家国外的比。”
我心里想着:这怎么可能,这句话也太不负责任了,关税怎么可能取消。
可我表面只能应承着,“是啊,那雄哥有什么高见啊?”
他绕来绕去,嘴里全是一些术语组成的胡说八道,最后说:“所以国家才秘密征集了我们这些行业伙伴。”
“一旦关税取消,国内经济必然大乱,国家认识到这个问题后,立马制定了策略,那就是,秘密发展行业。”
“我们这是救国的行业,每人交49980,就算是入了行业。”
“我实话跟你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全部都是未来的富豪,小鹏是真心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这么多,你应该感谢他。”
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像是饥饿的人看到了食物。
我表面上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心里却一直想着对策。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事倒是这么回事,可我现在没钱啊。”
雄总的笑容逐渐收敛,冷冷地盯了我足足十秒钟。万马齐喑,他们脸上的肌肉仿佛都被冻住了。
突然,他又笑了,“没钱没关系啊,小鹏刚来的时候也没钱,这么着,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回去,就跟你家人说你在外边出事了,需要钱,他们不可能不给。”
“对了,别说你在干行业啊,这个是国家机密。”
“行了,今天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我给你好好上上课。”
听到这句话,我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可表面上还维持着那副热忱的表情。
我冷静地拿上包,微笑着挥手说再见。
走出门,一股清新的空气包裹住了我的肺,这是自由的味道。
城市华灯初上,天空上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
我突然有一种想大吼的冲动,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也许是我精神过度紧张,我怎么看他们都那么面熟,好像刚刚见过。
我没有直接回出租房,而是回了学校,一进宿舍楼,明亮的灯光晃着我的眼睛,我的眼角湿润了,平时最烦的宿管大爷是那么和蔼可亲,我真想上去亲他一口。
过了好久,我才敢偷偷的潜回出租房,在雨梨嗔怪的眼神下,查阅网上关于传销的信息。
我这才知道,原来传销还分南派和北派,南派不限制人身自由,北派的窝点就像是监狱。
我暗自庆幸我遇到的是比较“良善”的南派,看着网上的种种现身说法和传销者洗脑的手段,我不禁设想,若是我长久的身处那种闭塞的环境下,是否会被洗脑,变成一个新的“丧尸人”。
答案很明显,一定会,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传销点的环境很像1984中描绘的那样,他们的逻辑是自洽的,前提是如果没有外界知识的侵扰。我在想,或许传销的创始人也受过乔治奥威尔的启发吧。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都战战兢兢,时常被噩梦惊醒,我时常梦见逼仄的楼梯、面目扭曲的人群、潮湿黑暗的屋子……我变成了一个畏手畏脚的缩头乌龟,不敢去任何地方面试,看到一群人微笑就紧张,在这个过程中,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女人—雨梨。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变成了那副样子,可我没办法解释给她听。
我不止一次地尝试着把这一天的记忆忘掉,可每次都只能徒劳地挣扎,它像是一段梦魇不停地折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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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严彬(微信 larf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