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祝东风
首发公众号：东风妹妹
网传视频 来源/沸点视频
视频里正在“教育”学生的，是天津咸水沽二中的数学老师肖彩虹。她的字字句句，都让我一阵恶寒。
“以往送到我班里的学生，家长都是当官的，要不就是家里面条件特别好，事业单位的，家长都极为有素质。你反思一下，你们的家长，有多少素质。”“你妈一个月挣多少钱啊？你爸一个月挣多少钱啊？别怪我瞧不起你，我告诉你，×××妈妈一年挣的钱，比你妈妈五十年挣的都多。你们素质是一样的吗？你们能一样吗？”以上，是一个老师说出来的话，这个人，还曾经被评选为“最美教师”。满满的势利的铜臭味儿，还有人帮老师洗，说这是在激励孩子。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一个老师，会用父母的收入去激励孩子？哦，后来肖彩虹发在家长群里的话，大概是解开了我的疑惑：
担心孩子不努力，就会不如他们的父母，就会阶层下移。你之前教的学生不是非富即贵嘛，对上层人物也应该有点想象力吧。姚安娜跟她老子任正非差了十万八千里，她阶层下移了吗？退一万步说，经济层面的阶层下移，都没有精神层面的阶层下流可怕！还有，你道歉的对象为什么是录视频的学生，不该是那位被你公开盘问“父母收入多少”，并羞辱他妈妈五十年挣的钱，也没×××妈妈一年挣得多的同学吗？你既然这么行得端坐得直，在群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爱学生的虚伪模样，为什么又窝窝囊囊地，不敢直面，也不安抚自己真正的攻击对象？
初中是一个孩子价值观形成的重要阶段，告别稚嫩的小学，再加上自然的生理发育，这三年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无疑起着非常重要的承上启下的作用。而老师又是对学生影响最大且最直接的人之一，初中的孩子，大部分还是怕老师和听老师话的，肖彩虹那样的言论，很容易造成至少两种局面：这条歧视链的成立标准，不是从孩子终生来看，都更为重要的人品、性格，也不是成绩，跟孩子根本无关，而是孩子父母的收入和社会地位。那个被老师直接用来“捉对厮杀”的某同学A，他妈妈工作50年，都没某同学B妈妈一年挣得多，同学们看A和B的眼光一定是不一样的。初中生对金钱已经有了比较具象的概念，有虚荣心也会攀比。虽然这些性格，客观来说，从孩子开始社交便蠢蠢欲动、蓄势待发，但肖彩虹的行为无疑会催化和放大这些负面情绪。其二就是，班上同学大概率会自然而然地形成【楚河汉界】，父母收入低的，跟父母收入低的在一起玩，父母收入高的，跟父母收入高的在一起玩。孩子的青春、孩子的交友都不再纯粹，成人那一套东西，而且还是特别不好的片面，就这么过早地渗入了十几岁的孩子之间。这种情况下，会更容易产生校园霸凌。而且，霸凌甚至会在部分孩子心里，有种莫名的正当性——谁让他父母收入不高，他父母社会地位不高的？连老师都这么说，老师也不喜欢他。更可怕的是，这样的隐形前提，或许会让霸凌者更加有恃无恐。最难受的，还未必是那些家长收入低的孩子，至少他们还可以抱团，有着清晰的身份认知。最难受的是那些父母收入卡在中间，不高不低的孩子，努努力就能进入“上流”圈子，不留神就会被划到“下流”圈子，他们才会逐渐变成最敏感，且对父母收入最为在意的人。到学校的目的，就不说快乐成长了，基础还是接受教育。在价值层面上，接触着“向钱看”的教育，此种价值观下所形成的班级氛围，更会加速孩子在无关紧要事情上的内耗。肖彩虹也许根本认识不到，她这种价值观的传输，给孩子造成的心理压力，以及实际的社交困扰，很可能比他父母收入的影响要大得多得多。父母收入低有什么错，她本人才是孩子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
肖彩虹口口声声说，拿父母的收入给孩子施压，是为了激励孩子好好学习。可她有没有想过，事情还可能会走向另一种极端——孩子有了自我欺骗和逃避的绝佳理由。成绩不好、素质不高不是我的问题，是我父母收入不高导致的，是我父母素质太低导致的，都怪我爸妈。她训斥极为恶劣的地方，不仅在于给孩子传导了畸形的价值观，败坏班级的风气，还很可能会加剧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家庭矛盾。孩子会不由得把心中的自卑、愤懑向父母转移和发泄，嫌弃父母没用，认为是父母让他在学校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认为是父母让别人看不起他。他们又能如何呢？谁不想多挣点钱呢？谁不想让自己的收入和社会地位，也给孩子带来一些助力呢？我们作为看客，觉得愤怒，觉得难以理解，觉得不可置信，但身在其中，还处于下位的父母，他们该如何面临孩子教育和家庭现状的双重窘境？
父母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坚强，父母也是人，会有最原始的恐惧和脆弱。我本来就是一个偏科很严重的小孩，语文和英语没有掉出过前三，但数学奇差无比，全班倒数第一也是常有的事。数学成绩一直上不去，我倒没有很急，因为语文和英语好，拉一拉，总分也能在平均线左右，我自己是觉得成绩中不溜秋的也挺好。再加上那时候可能确实到了叛逆期，和父母的关系又很僵，他们说东我偏要往西，就是不想被管着。事情的转折，是在我初二的时候，妈妈被查出来乳腺增生，而且医生建议她把瘤割掉。有天晚饭后，她突然冒出来一句：“如果妈妈在你中考之前要做个小手术，你会怎么样？”我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然后问：“你为什么要做手术？”我的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就下来了，瞬间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可能会失去妈妈的恐惧。我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依旧是我反感万分的陈词滥调——“被你气的”。后面的日子，我开始努力学习，虽然对数学已经反感到几乎恶心的地步，也逼着自己翻开习题册，硬着头皮往下做。多的事我根本就不敢想，我只知道我要好好学习，不能气妈妈，不能让她操心，不能让她的病更严重然后去做手术。后来，我上了很好的高中，妈妈也没有做手术。直到今天，那些增生都还在，但因为没有长大，所以她按时服药和每年定期的两次体检就够了。多年后，在一次闲聊中，妈妈告诉我，那段时间，班主任给她打过两次电话，简明扼要地告诉她：“你家女儿是考不上高中的，有时间的话，你跟东风爸爸可以多看看高职。”我妈说，她一听这话，感觉整个人都麻了，从头凉到脚，因为她根本无法想象，我竟然连高中都考不取；以及，连高中都考不取的我，还能去干嘛。她不敢把这个话转述给我爸听，怕我爸打我；更不敢跟我说，怕我自暴自弃，更怕我对老师产生抵触心理，数学学得更差。她还跟班主任沟通过几次，得到的都是班主任斩钉截铁的，我考不上高中的回答。虽然，妈妈现在再回忆起那些电话时，语气已经非常平淡，但她也说，那个时候，真的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眼睛一闭就是班主任那句“你家东风考不取高中”。讲真，我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冲到我初中班主任家里，把她的牙齿全砸掉。什么垃圾玩意儿，她知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会对一个母亲产生多大影响。虽然我不能空口判病，说妈妈当时身体不好，除了我以外，也跟老师的话对她产生的刺激和焦虑有关，但仅仅是为了那么多我妈辗转反侧不成眠的日子，那么多背着我跟爸爸愁得偷偷哭的日子，我都觉得这老师黑心死了。你凭什么对我那么早地下判断？初三还有整整一年，我怎么就考不上高中了？诚然，每个家长的性格不同，但类似肖彩虹，还有我初中班主任这种说话不负责任的老师，对比较敏感的家庭而言，真的是种灾难。
不要说肖彩虹是教师队伍里的一颗老鼠屎，她在普通人的队伍里，也是一颗老鼠屎。她有世俗的想法，并不代表她就是坏人，可是把这种想法，以一种暴戾粗鲁的方式，传导给孩子，就是不对的。试想一下，假如肖彩虹是我妈妈的同事，甚至是我的亲小姨，在我上初中时，对我说那些话，拿我父母的收入去跟别人比，打压我贬低我羞辱我，我也会觉得这个女人坏透了。“肖彩虹的想法没错，这就是当代社会畸形风气下的产物，不能怪她，她也是阶层固化下的见证者和牺牲者”；“肖彩虹只是把大部分人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而已”；妈哟，把一个粗鄙势利的市井妇人，说得像被社会染缸污染的小白花一样。搞到最后，她被污染，是社会对不起她；我们说她，是我们对不起她，嗯嗯嗯，好好好，肖彩虹没有错，肖彩虹就是最棒的。一边对世风日下假惺惺地哭上两句，一边又毫不自知地为其伸张着正当性，明明是受害者，却又上赶着成为助推者，当真是无可救药。
差一点，我就成了「扶弟魔」，5000字血泪自述，我的绝地求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