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陶陶的无知

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王陶陶写了一篇文章《自由派的最大弱点：被旧秩序保护的巨婴废物》，嘲笑自由派的“幼稚”。

他认为社会生活是由权力主导的，然后嘲笑了自由主义者既无法影响民众，也无法发挥作用，是彻底的loser。

他说，自由主义者和普通民众的生活毫无关系，普通民众只关心经济权利，不关心自由，也不关心民主。关心自由的只是知识分子和商人，而他们脱离了多数人。

王陶陶的论断，在一定范围内是有道理的，权力确实是在很大的范围之内掌控社会的。在这一点上，他比自由主义者中最政治幼稚的那一批人要好。那一批人认为，不但社会长远的发展是由多数人的观念决定的，就是现实中的一个具体的政治政策，也是由多数人的观念所决定的。

王陶陶比这些人要更现实，但是王淘淘走到了另一个错误的极端，只承认现实的物质性的权力，而否认自由的价值和观念的力量。

（顺便说一下，我看过王陶陶写曾国藩的一篇文章。他揭露了在普通人眼中是“圣人”，仿佛是靠他在家书种的那套规则取得成功的曾国藩，其实个是残忍、厚黑的家伙，他的“飞黄腾达”和“事功”与他在家书中提倡的那些东西毫无关系。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赞一下。）

他认为，国家（或者说权力）对公民的一切事务都承担着全部的责任，这种情况是合理。

在他那里，人民是在权力之下生活的，并且是为了权力而生活的，人民只是权力的工具。没有自由的位置。

政治自由和经济自由在过去的两三百年里，极大低改善了人类的生活、生存处境。有了更大的行动自由权的人们，创造出了比过去的社会多无数倍的物质财富。

现代社会有目共睹的物质繁荣，除了归结为自由市场的作用之外，不可能归结到其他因素上去。

当王陶陶说，过去的社会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达到完全自由的状态的时候，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这并不能推翻自由是造就现代文明的最重要的因素这个判断。

权力在事实上极大低影响着社会，并不能推出这种影响就是合理和天然正确的。正像杀人在所有的时代和所有的地区都存在，并不能推出杀人是合理和正确的。

是的，即使在工业革命之后的人类历史中，自由贸易的共识也是短暂或局部的。英国在16世纪时，也没有实现和平的贸易。英国国王会向廷臣和贸易团颁发特许垄断权，甚至会批准海盗去掠夺商船。

到18世纪，国际贸易才形成了以和平贸易为主的模式。即使如此，国际贸易也面临着政府的干预，重商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的不良影响。政府仍然会限制贸易，比如征收高额的进口关税、限制出口。

到19世纪初，英国才废除了《谷物法》，在更大的范围之内实现了自由贸易。

即使在现代文明的奠基者英国，普通人也是在1832年议会改革之后，才有了更多的权利。

即使在比较自由的英美，政府对经济的管制也是一直存在的，也不存在一个完全的自由市场。（更不用说，从一诞生就搞政府干预经济政策的德国了。）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是仍然不能否认相对自由的市场对人的物质福利造成的巨大的改善。

再说说自由。王陶陶说，只有强者有自由，有资格追求自由。他才在这里说的“自由”只不是放纵、无所欲为的同义词，跟尊重他人相同权利的“自由”毫无关系。在古汉语中，“自由”差不多是“为所欲为”的同义词。所以“自由”一次在近现代进入汉语后，遭遇了可悲的命运。还是严复采用的“群己权界”一词定位比较清晰。

王陶陶还说，弱者整日忙于生计，只关心经济问题，对自由不感兴趣。这个描述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现实的。但是，我们不能只看到这个现象，而是要分析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

许多人整日忙于生计，仍然只能维持生活，这不是因为他们被市场剥削了，而是因为被制度不公正对待了。如果没有这么多的税收和干预，他们完全有机会过上更富足、更有尊严的生活。

不分析原因，只看现象本身，这是何其浅薄的看法！

除此之外，人之所以为人，很重要的一个层面就是自由。西方文明从古希腊开始就强调人的自由，虽然每个时期的对自由的定义有所不同，但是强调自由的价值这一点一直没有变。

亚里士多德甚至说，当一个人被剥夺了自由时，宙斯就取走了他灵魂的一半。也就是说，没有自由的人，只能算是半个人。

跟西方文明相比，东方文明一直没有形成对个人自由的类似认知和意识。

关于保卫自由的问题，小政府主义者认为，政府应该保存守夜者的职能，只为公民提供最基本的保护，包括警察和法庭。

但是无政府主义者认为，即使这种做法在逻辑上也是不彻底的，他们要求废除一切有强制性的政府，而代之以私人性的安保公司、互相竞争的法庭。

这一派思想家认为，人们的安保服务也是可以由市场提供的，而不应该由国家垄断的。他们的论断在逻辑上是有道理的，在理论上是有道理的。

过去，人类在一定范围内实现了几百年前的人类无法想象的宗教信仰自繇、言论和出版自繇、一定范围的自由市场。

但是。我认为，这个问题不是一个纯逻辑问题。而且由于社会事务的错综复杂、人性存在的缺陷，这种设想可能直到人类灭亡的时候也无法实现吧。

米塞斯是人类自由的毫不妥协的维护者，是自由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也提倡地方甚至个人脱离政府的权利，但是他一直不支持无政府主义。他认为，由政府垄断的法律，只能进行官僚管理，但这是必要的垄断。米塞斯认为，资本主义也需要法律。在米塞斯那里，政府不仅要保护私人产权，还要保护和平，因为若没有和平，所有的与私人产权相关的利益将无法实现。（顺便说一下，民主在米塞斯那里也担任者类似的角色。）

在不存在强制的无政府主义社会，犯罪并不能自动消失，人民也不会自动变得热爱自由、参与合作，还是会面临侵权、暴力等问题。而且，在其他地方存在强大政府的情况下，无政府社区未必能竞争过有组织的侵犯，保卫自己的自由。正像六国抵抗不了秦国，南宋抵挡不住蒙古的进攻。

20世纪中叶以来，即使是较自由的地区的政府，对人民事务的干预也是越来越多，要求政府退出经济、教育、医疗等领域的要求，是小政府论者和无政府主义者都同意的观点，也是对社会有利的做法。

在王陶陶那里，权力是主导一切的，人仿佛是没有观念、没有思想的工具，只会服从于权力。

从长期来看，人们观念的进步的确是社会进步的基础。过去几百年的进步和繁荣，是自由的结果，也是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的认识更加深刻的结果。

王陶陶这篇的看法是把人当作动物，贬低人的尊严，为权力的恣睢张目，是非常不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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