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露面的科幻作家,写出了神作
没有火星、飞船、机器人,格雷格·伊根的科幻小说是另一种“硬科幻”。作为程序员的他,从上个世纪末开始发表作品,他的作品和数学、生物、人工智能密切相关,但是却对读者极为友好。
在ChatGPT成为年度关键词的今天,他的短篇小说自选集也在中国出版。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开始,看预言如何成真。
有什么比一位匿名的天才作家的真实面目更加吸引人?
《我的天才女友》的作者费兰特在全球声名鹊起后,有学者用语言学方法将她的作品和与她成长轨迹相似的人物的作品进行分析,以此追踪其真实身份。后来又有一名记者通过一系列财务记录调查,推测她的真实身份是生活在罗马的翻译家Anita Raja。
《攻壳机动队》剧照
同样隐藏在名字背后、从不露面的澳大利亚科幻作家格雷格·伊根似乎没有这样的困扰。
他的作品在这个世界上显得如此独一无二,很多人会在阅读他的作品时想到另一位在中国更加知名的科幻作家特德·姜,但其中微妙的差别就算你无法明说,也一定有所察觉;另一方面,即使他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各大世界级科幻奖项中,仍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让无聊的记者花费精力追踪那些难以获取的线索,毕竟科幻是少数人的游戏,硬科幻更是如此。
谁是格雷格·伊根?
你可能仍然对于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格雷格·伊根出生于1961年,在1983年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迄今为止出版了数十本书。《科幻世界·译文版》最早在2007年刊登过他的一部短篇代表作《快乐的理由》,2017年的第五期是伊根的专刊。
直到2023年,伊根的短篇自选集《格雷格·伊根经典科幻三重奏》(The Best of Greg Egan)才首次在中国出版。其中包含的20篇小说共获得包括雨果奖、轨迹奖、约瑟夫·坎贝尔纪念奖等国际科幻文学奖项的72个获奖或提名。其中以信仰、意识为主题的中篇小说《祈祷之海》(Oceanic)在1999年获得了雨果奖与轨迹奖最佳中长篇小说。
《祈祷之海:格雷格·伊根经典科幻三重奏I》
[澳] 格雷格·伊根 鲁冬旭 / 阿古 / 刘文元 / 萧傲然 / 张涵 译
八光分文化 | 新星出版社,2023-1
格雷格·伊根在自己的个人网站(gregegan.net)中这样介绍自己:“我是一名科幻小说作家和计算机程序员。”附上的还有这样一段话:
“互联网上没有我的照片。除了我之外,世界上还有许多叫Greg Egan的人,多亏了谷歌的白痴和他们所依赖的诱导点击的垃圾网站,互联网上有六个被标注为‘澳大利亚科幻作家格雷格·伊根’的图像,但是没有一张是我。”
“互联网上有六个被标注为‘澳大利亚科幻作家格雷格·伊根’的图像,但是没有一张是我。”格雷格·伊根在个人网站上如此说道。/https://gregegan.net
同时,一篇名为《谷歌,一个愚蠢放大器》的文章以超链接的方式附在这段话的中间,似乎暗示这些在商业上取得无比成功的互联网企业有着更加深层次的愚蠢。
2008年发表的讨论人工智能的短篇小说《水晶之夜》中,伊根预言了OpenAI这样的人工智能企业在商业上获得的巨大成功(可能在今天看来这是在预言必然),也对可以设想到的流行人工智能应用作出毒舌十足的评论:“推出了一款能够‘理解’所有形式的文本、音频和视频的搜索引擎,赚得盆满钵满,而该搜索引擎实际使用的却是40年前的古早科技,即模糊逻辑技术。”“一款名为‘来世’的俗气软件,该软件会同行将就木的客户进行推心置腹的真诚交流,继而在客户过世后创造出他们的虚拟形象,与在世的亲人对话。”
《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三季剧照
人们总是在问“我应该从哪里开始阅读格雷格·伊根”。
不像其他许多的科幻小说中,“火星”“飞船”“黑洞”“机器人”“克隆人”还能给读者一个想象的抓手,消耗一些脑细胞就可以脑补出一个实在的画面。伊根的作品玩弄的概念有许多来自数学、量子物理、计算机等抽象的学科。
但是事实上,你也很难找到一个这么“硬”,并且抱有极大热情希望你从这些艰深晦涩概念中找到乐趣的作家了。
在伊根的个人网站中,严谨地解释小说中专业名词的文章容量可以编纂成一本真正意义上的教科书。但这并不代表需要如此大量的知识储备才能享用他的小说,就像你不需要懂哲学也可以从《攻壳机动队》中获得在视听和思考上的双重享受。
《攻壳机动队》剧照
同时是数学教授与科幻作家的北星从以p-进数理论为设定的《三进数世界》获得了多重的乐趣:“如果不清楚其中的数学背景不会对阅读体验有太大的影响。但如果读者对其中的数学背景有稍许了解的话,便会觉得这篇小说不光是精彩,简直可以说很惊艳。”
欧几里得的遗产
如果把科幻作家分成两派,一派创造新世界,一派破坏旧世界,格雷格·伊根一定是后者中的佼佼者。他把理论炸弹藏在特洛伊木马中,解构理所当然的世界。
欧几里得用五个简单直观的公理推演出了一个纷繁复杂的几何世界,缔造了欧洲数学的基础,伊根更像是打破了第五公理的罗巴切夫斯基,察觉到世界的并不必然,演绎出他自己的新世界。
在短篇小说《闪光》中,伊根假设通过不同的运算步骤,使“1+1=2”和“1+1=3”这样极为基础却互斥的命题同时为真。在推演中用数学命题描绘出了一幅“真理地图”,在一个动态的边界两边,成立着两套完全不同的数学法则。
《攻壳机动队》剧照
喜欢特德·姜的读者可能会想到有着类似设定的《除以零》,但是不同于特德·姜笔下“我无法向你表达这种情感。这曾经是我深信不疑的东西,但现在它却不是真实的,而且还是我自己证明出来的”的信仰崩塌,伊根的神来之笔在于创造出了另外一个建立在完全不同的数学基础之上的世界。
“真理是在‘局部’层面上决定的 。在遥远的‘远侧’,情况同样如此。在那里,‘另类数学’占统治地位 。不管物理系统想检验什么命题,它周围已经确立的定理都会彼此验证 、互相加强,产生‘正确’的结果一一只是远侧的‘正确’标准与我们近侧不同。”
《攻壳机动队》剧照
这两个世界之间战争的武器是一串可以动摇对方世界数学基础的推理过程。在伊根创造出的逻辑过山车上,世界的失真带来了失重的快感。
科幻作品令人感到目眩神迷的一个重要因素就在于,在对于科学、技术、物质这些确定的东西讨论之后,话题常常回归到“灵魂”这个古老的、难以捉摸的话题之上。
伊根对于“Ghost”和“Shell”的痴迷绝不亚于他对数学的痴迷。获得星云奖和轨迹奖的《祈祷之海》中,主角在一次溺水之后的神圣体验让他对于“神”的存在深信不疑,但他后来发现“神”的庇护不过是水中微生物的代谢产物和神经细胞产生作用的结果,信仰降格为药物作用,人对于自己思想也并没有十足的掌控。科学制造了无神论,也制造了一代人意义的空洞。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照
更进一步,在中篇小说《快乐的理由》中,人的情绪几乎彻底沦为化学物质的影响,“自我”被淹没在大脑任何一点微小的化学物质改变之下。
《学习成为我》中,一套设备在大脑里学习人的所有行动。
“它和我一样,会看、会听、会闻、会尝,对世界有着与我相同的感觉。指导器监视着宝石的思想,并与我的进行比较。每当两者出现偏差,指导器就会对宝石进行微调,用比思维更快的速度帮助它重回正轨。”
《她》剧照
在大脑的生理功能开始走下坡路时,彻底替换掉大脑,“意识”是可以被制造的。更为激进的想法出现在长篇小说《置换城市》中,伊根假设人类的大脑是“图灵可计算”的,这意味着现有的计算机技术就可以完全复刻人类的大脑。所有永生的美好幻想背后潜藏的是不再相信人类灵魂有着至高无上的特殊。
ChatGPT的袭来和格雷格·伊根精选集在国内的出版像是一场撞车。这些来自二三十年前的科幻小说让人常常觉得“太超前了”。
但实际上,“机器学习”1959年就被第一次提出,1956年“人工智能”一词就已经诞生。而那个时代的人们如果得知在21世纪第三个十年里人们仍然在围着同一个圈子打转时,是否会嘲笑我们的愚蠢?或许再过30年,人类还是走不出这个鬼打墙。
摩尔定律正在失效,全球化的美梦似乎开始退潮,人们对于未来的预期远远低于21世纪初,属于30年后的预言书是否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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