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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太极学术 | 凌逾:拓展香港与鲁迅的世界———论林曼叔的《鲁迅论稿》《香港鲁迅研究史》

凌逾 跨界经纬 2021-12-03




拓展香港与鲁迅的世界

———论林曼叔的《鲁迅论稿》《香港鲁迅研究史》


凌逾:《拓展香港与鲁迅的世界———论林曼叔的<鲁迅论稿><香港鲁迅研究史>》,《上海鲁迅研究》,2017年9月版



      大师之思历久弥新。100多年来,鲁迅研究洋洋大观,汗牛充栋,已诞生出“鲁迅学”学问。鲁迅说:“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历经后来者不断地考掘,长久地修正,无限地延展,“鲁迅”符号焕发出新的锋芒,思想不死,精神永续,日益发展为世界性的学术课题。


       香港的鲁迅,鲁迅的香港,这是有新意、有价值的研究课题。 林曼叔先生从地域、地理、空间角度,考察鲁迅思想的横的移植;同时,贯串历史、时间脉络,考察鲁迅精神的纵的继承。总之,全方位、多角度地挖掘重新诠释的可能性,有利于剖析鲁迅在新地域、新时代的意义。


       发挥论者的学术优势,就能成就新的研究思路。林曼叔总编辑长居香港,得天时地利之便。1941年生于海丰,21岁即居于香港,1978年在巴黎第七大学东亚研究中心进修。曾任《展望》《七艺》《南北极》编辑,《观察家》主编。现任香港《文学评论》杂志总编辑,该刊蒸蒸日上,如今已成为香港文学研究的品牌杂志。



       集学者、作家、编辑家于一身,林先生实在是文坛多面手。再加勤奋坚守,持之以恒地考证鲁迅在香港的演讲、朋友圈、影响力等史实,终于成就两部大著《鲁迅论稿》《香港鲁迅研究史》,洋洋洒洒几十万字,收入《林曼叔文集》第四卷①,其余四卷分别为:在法国撰写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稿(1949—1965)》,是第一部海外当代文学史;以及《文学散论》《编余漫笔》《风雨当年》。文集五卷, 100多万字,以文学研究为主,还有短篇小说、编辑手记等。既写又编又评,知人论世论文,比一般论者多几个思考维度,自然而然就能纵横捭阖。


       重视史料研究,言必有据。注重报章杂志研究,从第一手资料切入,且选取经典论述,名家名文。每篇文章的注释都很详尽,严整规范。林先生2015年撰文《鲁迅赴香港演讲的历史意义》指出, 经多年多方考证,终于证实,鲁迅前来香港演讲,受香港基督教青年会曹炎申总干事、香港大学黄新彦教授邀请。1927年2月18曰晚讲《无声的中国》;次日下午讲《老调子已经唱完》,两文后来分别收入《三闲集》和《集外集拾遗》。林先生的考证论辩文,显示出扎实的考据功夫、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敢于提出个人见解。



       1936年鲁迅逝世于上海,香港的哀悼活动很多,也举行了追悼会,时任香港大学中文学院院长的许地山,为鲁迅写的挽联很恰切:“青眼观人,白眼观世”、“热心做事,冷心做文”。各种报刊都推出特辑悼念。抗战和战后时期,香港几乎每年都有不同形式的纪念活动或特辑纪念。所有这些,都要逐一耗时费力地收集整理,以求全面深入地勾勒出鲁迅接受美学的拼图剪影,描绘鲁迅如何活在港人的心中。


       《鲁迅论稿》是鲁迅思想史。该书收录10篇论文,均写于21 世纪后。林先生作为香港学人,着力省思鲁迅在当今时代的现实意义。将鲁迅定义为自由主义者、人道主义者,去除意识形态光环,论其作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恐慌与忧患、对社会的批判,论其悲剧精神、现代性与当下性。现代化,即是本位文化被西化的过程。中国现代化进程分器用、制度和思想的现代化。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鲁迅的“首在立人”的思想,用爱建设道德观的理念,更有不可忽视的意义。林先生指出鲁迅的精神意义是自由主义者,有个人见解,有坚定立场,自由主义在中国历史上殊难存在,所以弥足珍贵。人道主义的思想核心在于“对生命价值的重视,对生命尊严的维护,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关怀,对幸福生活的追求”(第63 页)。在以人为本思想指导下,鲁迅揭露过很多惨无人道的社会现 象。人道主义若被压抑,会导致社会乱象丛生。在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中,鲁迅思想并不过时。


       西方哲人们反省恐慌时代,源于18世纪工业革命,尤其是19世纪科技突飞猛进之时,人类一旦无法控制自己制造的机器,前途堪虞。在此基础上,鲁迅的大恐惧还在于:中国国粹太多,积重难返,又遇到了西洋诸国这些强大的对手,是否会从“世界人”中挤出。其实,即便到了21世纪,对智能机器驾驭人类的恶托邦恐惧依然存在。林先生认为,鲁迅不是文人学士、士大夫,而是知识分子,对时代有使命感,对社会有责任感。鲁迅是否伟大,应由其作品决定。鲁迅30年笔墨生涯,在被围剿中形成了社会批判思想,成就了硬骨头、冷骨头学问。林先生论著直言敢言,有真知灼见。其与鲁迅先生实在是心有灵犀。



       《香港鲁迅研究史》是鲁迅影响史。考掘鲁迅在香港演讲的历史意义、香港的鲁迅悼亡、纪念活动、评论研究,鲁迅在香港的朋友,香港学者的鲁迅论述。该书将香港的鲁迅研究划分为四个时期:1927—1936、1937—1942、1946—1949、1950—2015。同时,重点研究鲁迅的香港朋友圈6人,他们均在20世纪30年代与鲁迅曾有过交往。姚克将鲁迅作品译为英文,曹聚仁为鲁迅立传,徐訏为鲁迅辩诬,李辉英忆念鲁迅,与鲁迅翻脸的叶灵凤后期观念有一些转变。林先生所论皆有所本,出处清晰,不轻言,不多言。


       鲁迅的香港“铁粉”14人专研鲁迅,各有著述。李欧梵、胡菊人、司马长风、一丁、郑子瑜、张向天、曾敏之、黄继持、孙立川、璧华、东瑞、舒巷城、刘再复、林曼叔,这些专家都在鲁迅研究方面有重要的贡献。“香港学者的鲁迅论述”列为第七章,这部分内容估 计是读者们最想看的内容,重头戏,足足70页。林先生指出,当代鲁迅研究的重要转向,是从政治意识形态指引、左右黑白分明的对峙论述,转为贴近文学本身的研究路数。


       海外鲁学名著,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吸收了西方汉学界如普实克、夏济安、夏志清等人的鲁迅研究成果,全面研读鲁迅作品,从心理学角度探索鲁迅的内心世界和生活态度,认为其文字展现出公共论述的力量。1987英文版,1990译书为三联版,曾在香港《明报月刊》连载,对香港的鲁迅研究有相当的影响。胡菊人省思鲁迅为何喜欢嵇康,质疑鲁迅的革命态度,引发了一场争论,张向天的反驳文章有14题66篇,一丁、竹内实、内山完造也做了呼应。



       对《阿Q正传》提出新看法,司马长风认为,该作无一好人,写—灰冷绝望的世界,剥光了中国人的灵魂。郑子瑜作为修辞学家, 深入剖析该作的典故和俚语,指出某些文句瑕疵。他还编纂过《鲁迅诗话》,张向天也出过《鲁迅旧诗笺注》。曾敏之以鲁迅为师,欣赏其杂文熔洗练、峭拔、幽默于一炉的语言风格。黄继持认为,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与转化,是以艺术方式表达的,其文学具有现代精神。


       孙立川著有《西还集》,因在日本取得博士学位,对日本的鲁迅研究有深入的了解,有多文论述;其还写过长文《鲁迅的经济状况研究劄记》,分析鲁迅个人经济流向,多无偿奉献给有需要的亲朋好友、同道、陌生人,令人起敬。璧华1979年编著《鲁迅与梁实秋论战文选》,这比大陆的相关研究早了20年左右。东瑞有《鲁迅〈故事新编〉浅析》。香港鲁迅研究的好些新角度都早于大陆。



       舒巷城作为作家,关注鲁迅小说艺术,学习对白、白话写法,刻人尽相,舒巷城小说也体现出香港50年代本土语言的特色。刘再复指出,鲁迅已成为自己精神血脉的一部分,鲁迅是个孤独者, 一生孤军作战,既是民族魂,也有世界心,他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全人类。林曼叔着重研究鲁迅思想的当代意义。此外,黄维樑尝试以“跨文化对话”法来剖析鲁迅的文学意义。冯伟才论述鲁迅的多义性与现代性。陈岸峰论述鲁迅的否定美学、悲剧精神。


       关注香港鲁迅研究的各家各派言论,直呈正向与反向的立论, 不过誉不贬低,力求客观公正,从多个角度、多个层面进入鲁迅的世界,还原真实的鲁迅,林先生的努力有效果,好评不断。2017 年,香港《文学评论》第48期推出评论专辑。古远清认为,两书平实的文字中不乏真知灼见。汪卫东指出,守住了鲁迅思想价值的底线。乔世华认为有科学精神、现实情怀。王澄霞认为《鲁迅论稿》真诚地奉上了一瓣心香。许秀杰指出两书写出了不灭的民族魂。


       驰骋于20世纪文学评论场域,视20世纪文学为一整体,视大陆港澳台文学为一整体,林先生纵横打通,视野广阔,扎实为文,不仅研究鲁迅,还研究闻一多、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研究现当代作家、现当代文学,还编著《司马长风作品评论集》②,收录各家评论35篇。



       林先生的两部大著无疑是动力引擎,由此,我们可以拓展开去,继续思考。全书重点研究1920—1990年代的香港鲁迅研究, 作了全面深入的考掘。那么,新世纪前后的香港鲁迅研究研究状况如何?网络数码时代,香港的鲁迅接受有没有出现新的变化? 香港的70后、80后、90后新人如何看待、接受鲁迅?如此种种,都可以拓展。


       关注香港的鲁迅,同时也有必要关注鲁迅的香港,探究鲁迅如何讲述香港,如何看待香港,有哪些诗文、评论作品?林先生用10多行文字提及鲁迅关于香港的三篇文章。本文再略加延展一下, 希望读者能更好地了解鲁迅其人其文。


       —是《略谈香港》,1927年7月11日写于广州,事后追忆,谈到4个月前赴港演讲,幕后据说遇到一些干涉、阻挠,但未曾亲见; 船员如何担心鲁迅的人身危险,其实是安然无恙,只是可惜因脚伤未曾游逛香港;演讲时因攻击国粹、谈及元朝,而得罪了某些人。 但是,英国时任“港督”金文泰关注到鲁迅演说,还有演讲回应: “六月二十四号督辕茶会金制军演说词”,其也提倡中文国粹,要令中国道德学问,普及世界。鲁迅将此粵语方言文全文贴上,以示铁证如山。鲁迅这一次总算是对香港有些好感的。 



       二是《再谈香港》,写于1927年9月29日,追忆28日第三次经香港情形。27日,居于广州8个月零9天后,鲁迅从天字码头“抱着梦幻”登陆,乘坐“山东号”轮船,离开广州,前往上海,途径香港,在船上遭遇华人和洋人“查关”,对十几只书籍、衣箱百般翻检、刁难与勒索,最终旁人告知,可能因为生得太瘦,怀疑贩鸦片云云,文尾慨叹:“香港虽只一岛,却活画着中国许多地方现在和将来的小照:中央几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颂德的高等华人和一伙作伥的奴气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场上, 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瑶是我们的前辈。”这一次,鲁迅对香港大概只有全然的恶感了。


       此两文后来收入《而已集》,另有一篇《述香港恭祝圣诞》,发表于1927年11月26日《语丝》第156期,收入《三闲集》。文题所讲圣诞,不是洋人的圣诞节,而是国人的孔夫子圣诞庆祝。全文摘录香港各方庆祝圣诞国粹的方式,超然学校制作了男校和女校的乾、坤两幅长联,《循环日报》发文《孔诞祝圣感言》,香港孔圣会在太平戏院日夜演大尧天班的广告。鲁迅假托华约瑟之名,写信给记者先生,以致编者信的方式刊发,摘录多,自身所言不多,但却是春秋笔法,曲笔书写,笔调反讽,对香港扬孔行为很不以为然。


       三文写香港,均写于1927年。其时,鲁迅遭逢动乱,时局惟艰,南下避祸,视香港为“畏途”,情有可原。三文见出真实的鲁迅,冷静、克制、无奈。1927年,鲁迅与广州香港深有因缘关系,这与许氏家族诸多名人亲戚多在穗港是否有关联?不知这方面可有相关的研究?曾敏之1956年出版《鲁迅在广州的日子》,朱崇科 2014年出版《广州鲁迅》。香港隶属于广府文化,香港与广州多有相通之处,如果两地的鲁迅研究打通为一体,想必会有更多思想灵感碰撞出来。



        除了直接评论过鲁迅的学者们,我们也想知道香港作家们的鲁迅观,或还有哪些作家间接地接受过鲁迅思想和文风的影响?香港作家潘国灵说过“香港很多作家受鲁迅影响很深。”③他自称很喜欢鲁迅作品,尤其是《野草》,有时会有意借鉴鲁迅文字的审美性和意境,如早期小说《血色咖啡》,就借鉴了《狂人日记》,写一个酒店的服务生变成疯狂的故事,只不过将背景放在了香港。


       笔者曾经撰文论述过:黄碧云2012年的长篇小说《烈佬传》获 2014年第五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该作如何受鲁迅的版画风影响,人物“阿难与阿Q”之间如何有呼应关系,小说家怎样铸造港版阿Q,成就女版鲁迅,并在非虚构的虚构、方言口述体、淡静言说等叙事法上开辟新路。④


       鲁迅是口深井,持续挖掘下去,必有甘泉。林曼叔先生的鲁迅与香港研究给我们至深的启示。




注 释

① 林曼叔:《林曼叔文集》第四卷,香港文学评论出版社有限公司2016年版。

② 林曼叔编著《司马长风作品评论集》,香港文学评论出版社有限公司 2009年版。

③ 宋晨希:《专访潘国灵:香港很多作家受鲁迅影响很深》,来源:搜狐读书 http://book.sohu.com/20150719/n417063889.shtml, 2015-07-1909: 22:47。

④ 凌逾:《重构中西文化因子一从非虚构的虚构看文学大势》,《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


图片来源于网络

总编:凌逾

责编:肖小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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